非歡

非歡

昏暗的地宮內,蘇郁坐在石椅上。

這石椅,或許曾是某個人族的遺物。畢竟數千年,抑或是數萬年前,人族與妖族和平共處過許久。

承歡跪在地上,他單手扶着劍,跪在地上。旁邊白桐坐在地上,雲鶴持着細劍,將承歡押在蘇郁面前。

他似乎根本沒有旁的想法,劍尖對準承歡,一如往常,面色平靜,毫無波瀾。

一側的螢女站在牆壁旁,壁畫上,是無數刀劍交織的戰場。

她背後的熒光亮起。照亮這一間房舍。

第一眼看到承歡的時候,白桐心中生出了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痛恨,嘆息,懷疑,悲傷。應有盡有。

——原本以為,闖入妖族,帶走公主,將這裏攪得天翻地覆,引得妖物異動,白家滅門的該是怎樣三頭六臂無所不能的蓋世人物。

結果卻是這樣一個羸弱蒼白的年輕男子。

甚至已經被刺瞎了雙眼。

連心頭暗藏的憎恨和無盡的疑問都被如今這場面作弄得七零八落。

蘇郁看着他,承歡藉著劍身,這才勉力支撐着自己的上半身,筆直地跪在自己的面前。

那一側的白桐望着這邊,蘇郁眼裏暗流洶湧。許久,他才低聲問道:“指派你來的,是誰?”

“你倒是好本事,闖入妖界,攪得此地翻天覆地,又讓妖族進了我們人間,致使三姓白家沒門,血脈險遭斷絕。”

“說說看,是誰有這麼大的本事。”

在此之前,承歡一言未發。

聽到這句話之後,承歡微微抬起頭,看向蘇郁。他緊閉着雙眼,但是可以察覺到他的氣息。

房間裏除了雲鶴,還有一個人。

是誰呢?

三姓的妖瞳白家嗎?

蘇郁附身,手指鉗住他的下巴,一字一頓,平緩冷厲地問道:“嘖,可讓我好找。他又是派你來做什麼的呢?”

他的手指很是用力,青筋微微浮起。

白桐看了一眼雲鶴,她站起身,咬住嘴唇。

她也在等這真相大白的一刻。

承歡閉着眼睛,輕聲道:“是帝下派我來的。”

被扼住的下巴力道微微鬆懈了一些。蘇郁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冷笑道:“豈能信你一面之詞?”

承歡是他最中意,也最聰慧的謀士。所以他才會派遣他來,他欣賞他這小小年紀卻獨擋一面的冷靜,睿智,果決。

他果然沒讓自己失望。

白桐定定地望着承歡,許久,才輕聲道:“真的是承乾帝派你來的嗎?他派你來做什麼呢?”

顧不得再讓蘇郁發話,白桐神色平靜地繼續問道:“他到底是想做什麼。才會把你派到妖族來呢?”

呼風喚雨,江山美人,作為帝王,蘇雲傲有什麼得不到的東西,非要讓他來妖界劫持公主?

蘇郁看向他,又將目光轉向白桐,手指漸漸鬆開。

她沒有看自己,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承歡。

他平靜地答道:“承乾帝聽聞妖族有異術,可以生死人,肉白骨,讓屬下將此方帶回去,復活帝下養母,襄王殿下的生母恭太妃,一來是感念昔日恩情,二來是為了牽制襄王殿下。”

白桐愣住。她確實聽聞過。承乾帝稱帝后,甚是感念對自己當初百般關懷,卻被蘇郁逼死的恭太妃,追封封號,修建陵墓。這一切動機,都如此順理成章。

儘管那是被子母蠱所驅使而生出來的萬般關切與柔情。

只是這個牽制襄王殿下……未免有些過於牽強。

蘇郁垂了垂眼眸,白桐不得不撇開那一抹縈繞在心的疑惑,又繼續旁敲側擊道:“你這樣投誠於襄王殿下,不怕回去了,承乾帝置你於死地么?”

承歡跪在地上,聲音晦澀道:“承歡自知承乾帝不準備留活口,進入妖界起,就沒有抱活下去的念頭。只求襄王殿下,若是要取屬下的性命,千萬放過屬下被承乾帝壓在宮中做人質的父親。”

蘇郁聲音冷淡。慢慢地說道:“那你找到了復活我母妃的法子了么?那法子,是不是就寫在你送去人間的信上?”

他的眼裏,情緒複雜,充滿了對昔日恩怨的憎恨和對母子情誼重來一次的渴望。

白桐望向他,在那複雜的情緒里,竟然看出了一點期待。

那一點期待足以讓她的懷疑煙消雲散。

承歡跪在地上,閉着眼睛,肩頭像是有千斤重。許久,他才說道:“我聽說,用五文葉和白家血脈的一滴血。滴在亡人的白骨上……也許能讓恭太妃活過來。”

蘇郁的目光有一瞬間的凝固,繼而,他拿出袖中還剩下的幾枚五文葉,看了一眼旁邊亦是神色詫異的白桐,聲色毫無波瀾道:“果真如此?”

白桐又是出聲道:“若是如此,你為何不親自將五文葉帶回去,非得打開人族妖界的界限,讓飛鳶將信帶回去呢?”

承歡的手指握在劍柄上,半響才說道:“五文葉一旦離開妖界,就會化作飛灰,何況我劫持着夕蘿公主,無法抽身離去。”

蘇郁和白桐對視了一眼,白桐眼裏是半信半疑,起伏不定,而他眼裏恍然大悟的神色。以假亂真。

她是想要相信他的。

這背後的主使者,若非蘇郁,就一定是蘇雲傲。只有他們兩,才能有這滔天的本事,看過那些被藏匿於宮中。永不見天日的秘籍,知道進入妖界的法子。

動機,目地,應有盡有。

將死之人,不必再說謊。

如今真相大白。她卻覺得全身力氣都像是散盡了,雙膝一軟,就要跪下。

蘇郁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低聲道:“如今白家滅門之事已經真相大白了。我那個不省心的弟弟,為了牽制我,讓此人進入妖界,劫持公主,引起妖物異動,而後又將白家卷了進去。白桐,你想怎麼做?”

他的話又沉又啞,帶着一絲莫名的放鬆和期待。

白桐倚在他身上,輕聲道:“報仇。”

妖司三姓,密不可分,牽一髮而動全身。既已查出承乾帝是這幕後的黑手,那自然妖司就會與蘇雲傲為敵。

這數百年來不曾為皇族所掌控的妖司,終究為他蘇郁的囊中之物。

她累極了。

螢女站在壁畫旁,背後的翅膀源源不斷地向四面飛散着熒光。雲鶴持劍守衛,承歡跪在地上。深深地低下頭。

蘇郁的嘴角出現了一抹清淺的弧度。

螢女的心頭忽然一跳,她看着蘇郁臉上出現的如釋重負的神情,情不自禁地蹙起眉頭。

可白桐倚在他身側,卻是全無發覺。

那笑容不過是轉瞬即逝,快得幾乎讓螢女都覺得自己只是看花了眼。蘇郁將白桐扶着坐下,溫聲安慰道:“我們現在該想的,是怎麼出去的事情。”

他看向承歡,深思熟慮道:“既然那些人司的三姓,沒有跟我們說這些,擺明了就是怕我們知道我們在上面等他們。如今。我們可以直接從九泉城離開,順便將這個人帶回去,再行發落——”

他看向旁邊的雲鶴,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螢女,成竹在胸地輕笑道:“本王素來和蘇雲傲井水不犯河水,但如今他已經將手伸到了我的頭上,那我也該回去好好想想對策了。”

承歡跪在地上,半響才啞聲道:“那夕蘿公主呢?襄王殿下就這樣將她拋在這裏嗎?”

蘇郁沒想到他會突然為了夕蘿公主出聲,倒是有些詫異。他挑眉,思慮了片刻,旁邊白桐也是抿唇,出聲道:“我們三姓也是妖族血脈,不可能將夕蘿公主棄之不顧。”

蘇郁淡淡道:“但是上面人司的人等着我們自投羅網,就算這樣,咱們也得將她送回去嗎?”

白桐神色堅定地點點頭,這似乎是流淌在她血脈里的忠誠和堅定,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敢情那些人司什麼都不與他們說,任憑他們無頭蒼蠅一般亂撞,自己找尋線索,就是吃准了他們隨行的三姓的性子。反正無論怎麼說,怎麼做,他們都會將夕蘿公主完好無損地送回來。

蘇郁按着她的肩膀,沉吟了許久,才浮現了一個笑容:“看來所有妖族都逃不過對萬妖之母天生的忠誠……既然如此,那夕蘿公主的事情,自然有人代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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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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