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見人與不能見人
姚子軒沒想到他會睡着。
所以當他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倚着床頭讀信的谷夢初時，眼中浮現一抹茫然。
“你醒啦？”
谷夢初發現他動彈了一下，目光挪過來跟他對上，眼中笑意盈盈，“來來，吾日三省吾身，你是誰，你在哪兒，你在幹什麼？”
“呵……”
姚子軒下意識笑了，想在枕頭裏蹭蹭臉清醒一下，結果卻沒感覺到任何東西。
好的，他想起來了，他是姚子軒，他現在不是人。
“我居然睡著了。”
意識回籠，姚子軒起身抻了個懶腰，“當了鬼還能睡覺，我是不是可以去申請個健力士世界紀錄了？”
“你的腦迴路之詭異。總讓我懷疑你來自外星球。”
谷夢初合上手中的信，把它們仔細疊好裝回盒子裏，“行了，既然你起了，咱們就準備準備去醫院吧，聽阿姨的意思。今天你爸爸能過來，也不知道肇事者到底找沒找到。”
“應該跑不掉吧。”
姚子軒打了個呵欠，“我開的那條路又不偏，前後都有攝像頭，跑是不可能的。”
“子軒。”
盯着打完呵欠后眼泛淚花的姚子軒，谷夢初彷彿發現了新大陸，“你有沒有發現，你現在變得越來越像人了。”
“發現了……”
姚子軒打完呵欠自己也愣了下，之前他做的那些動作，全都是他主觀想着才能做出的動作，比方說走路邁步，如果他不刻意去想。那就會兩條腿一動不動往前飄，只有刻意想過，才會邁開腿走路，至於呵欠噴嚏等等人體非主觀性動作，自然也全部消失。
然而剛剛那個呵欠是自然而然出現的，他沒有想過做這個動作，甚至包括呵欠打完后眼裏冒出來的一點點生理性淚水，都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走我們快去醫院！”
谷夢初一下子待不住了，衝進洗手間幾下收拾好自己，拉開門沖姚子軒喊，“去醫院看看你的身體怎麼樣了，我總覺得要有好消息。”
“你也不用聽風就是雨的。”
姚子軒哭笑不得，“如果真恢復意識，那我不可能還在這兒，只能說我身體的情況在好轉。”
“好轉就說明我昨天猜的沒錯呀。”
谷夢初拽住姚子軒手腕把他往外拖，“早知道你白天就不該來這兒，應該守着你自己身體的，說不定恢復的情況會更好。”
“我倒覺着不是這麼回事兒。”
姚子軒盯着谷夢初纖細白皙的手腕看了會兒，感覺有點晃眼，“說不定我必須守在你身邊兒才能恢復呢？你看我跟自己待了一晚上，除了疑似癲癇什麼好都沒撈着，但跟你這兒待一會兒，我就越來越像個人了。”
“你這話怎麼聽着有點兒彆扭。”
谷夢初回頭笑着看姚子軒，“別說，現在看起來還真是人模人樣的。”
說完一把推開房間門，剛走兩步迎面來了一個保潔阿姨，阿姨正低頭打掃地面呢，一不留神掃把掃到姚子軒腳上。
“對不起啊先生！”
保潔阿姨趕緊沖姚子軒道歉。
谷夢初跟姚子軒兩人齊齊愣住了。
“你看得見我！？”
姚子軒指着自己問保潔阿姨。
“對對對不起……”
保潔阿姨不明所以，還以為自己遇到了難纏顧客，頓時白了一張臉哆哆嗦嗦不停道歉，“對不起啊先生我當真是沒看到您走過來，我可以幫你把鞋擦乾淨！”
“不用了不用了！”
谷夢初一把拽開呆若木雞的姚子軒，在跟阿姨說了幾句“誤會”后，連拖帶拽又把人重新拖回房間。
“這是怎麼回事啊！別人看的見你了！？”
谷夢初壓低了聲音吼。
姚子軒滿頭霧水，他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問題，明明來時還是飄着的。出門那會兒他不也是飄着的，但不知為何，一上走廊他就突然重新感知到了地球引力，開始腳踏實地了，不僅腳踏實地，他還能被人看見了！？
“我不會真的要修鍊成仙了吧？”
姚子軒認真、且嚴肅地沖谷夢初問。
谷夢初往他臉上丟了一枕頭。
枕頭duang的在他臉上彈了一下，掉到地上。
“你真的可以碰到其他東西了誒……”
谷夢初訝異道，“別人能看見你，你也能碰到東西，接下來你不會要化出人形了吧？”
“我本來就是人好嗎。”
姚子軒插着腰滿臉無奈，“別把我說的跟妖精似的。”
“我覺得我們需要做個小試驗……”
谷夢初在房間裏來迴轉圈，“這樣，你聽我說，一會兒你再開門出去，找幾個人搭搭話，看看到底是所有人都能看見你還是說那個阿姨有陰陽眼，如果現在是個人都能看見你，那我們面臨的麻煩就有點多。”
“我覺得不用特意搭話了。”
姚子軒走進洗手間。看着鏡子裏自己的倒影苦笑，“我可以照鏡子了，根據光折射的原理，現在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到我。”
谷夢初不信邪地走過來，果不其然看到鏡子裏出現姚子軒的身影。
“那慘了！你不能繼續待這裏了！”
谷夢初翻開手機看了眼，時間是下午三點，距離她去換班還有點時間，“我再去給你開個房間，不然一會兒你媽回來要怎麼解釋，一定會把你媽嚇暈的！”
“我跟你一起去吧。”
姚子軒不想一個人被丟這邊，“訂好房間我直接進去待着，省得你再跑一趟，不過現在我需不需要吃飯啊？”
“你餓嗎？”
谷夢初問。
“暫時沒感覺。”
姚子軒心裏有些沒底，畢竟之前能接觸谷夢初也好、可以被人看見也好，都是突然發生的，沒有一點預見性，可想而知。他要是肚子餓，估計也會說餓就餓沒得商量，“保險起見你還是給我留點錢吧，真餓得不成了我還能去買點吃的。”
姚子軒說得十分可憐，之前仗着誰也看不見他，谷夢初去哪兒他跟到哪兒，可謂百無禁忌，如今現了原形，就沒以前那麼方便了，至少在姚家父母跟柳昕昕這幾個人面前，他就沒辦法光明正大出現。
“行吧，你現在也沒手機。我給你留現金好了。”
谷夢初把口袋掏遍了，湊出三十塊錢零錢，其中還包含專門坐車用的七枚鋼鏰。
“……”
姚子軒接過零錢表情複雜，“我感覺自己好像成了丐幫。”
“別嫌少啊。”
谷夢初抖着肩膀笑，“現在年輕人出門有幾個拿現金的，都是一部手機走天下了，要不訂好房間我先給你點幾個外賣吧，這些零錢你留着以備不時之需。”
姚子軒正準備開口，就聽門外傳來一陣輕叩，緊接着，姚媽媽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小初啊，醒了嗎小初？”
姚媽媽這一嗓子，把房間內兩人成功喊炸了毛。
“她怎麼這麼早過來了！！”
谷夢初幾乎要抓狂，視線慌亂地轉了幾圈，最終掀開床罩，一把扯住被嚇呆的姚子軒摁倒在地，往床底開塞。
“慢、慢你慢點！”
床底距離地面有將近三十公分高的空隙。如果是成年狀態下姚子軒那一身腱子肉，真不一定能輕易塞進去，不過好歹眼前這個是十八歲的縮小版，鼓搗了兩下，便成功被谷夢初塞進床底。
“你別亂動！千萬記得別亂動啊！”
谷夢初小小聲囑咐姚子軒。
“你一定要想辦法把我媽帶走……”
姚子軒欲哭無淚，別說當鬼后。當人的時候他也沒受過這樣的委屈啊，“要記得儘快啊！萬一我憋不住打個噴嚏就麻煩了！”
“知道了你閉嘴吧！”
谷夢初手腳麻利地把床罩放回原位，然後用力打了個呵欠，裝出一副慵懶嗓音應道，“阿姨您等等，我這就過去開門。”
打開門。姚媽媽拎着一堆吃的走進來，“小初你醒了就好，我本來想在醫院等的，結果他爸爸來了，我就先上你這邊兒來了。”
“叔叔回來了呀。”
谷夢初看着那堆吃的笑容有點僵，原本她還盤算着用吃飯當借口帶姚媽媽出去呢，誰成想人家自備了……
“怎麼樣，肇事者抓住了嗎？”
接過食物放在桌上，谷夢初一邊跟姚媽媽閑聊，一邊努力開動腦筋想着如何把姚媽媽帶出去。
“抓住了。”
提起這個，姚媽媽就皺起眉來，“一個才十八歲的孩子，他爹病了，娘癱了，為了掙錢養家，就開着他爹的大車出來跑運輸掙錢，結果車開快了，拐彎的時候剎不住，就撞上了子軒，出事那時候他嚇壞了，連看都沒敢下來看一眼，開着車就跑，第二天叫他爹扭公安局去了……唉。”
姚媽媽一聲嘆息，滿是無奈。“見了你叔叔，那小孩直接就給跪下了，說不管多少錢他都賠，只求咱們別告他，他不想被抓進去，說那個家離了他就過不下去了……”
“就算再可憐，也不是他能夠肇事逃逸的理由。”
單聽那孩子的遭遇，谷夢初也覺着可憐可嘆，可一想到姚子軒那一身傷，再想想如果沒遇着好心人，他可能真的會死，那點同情心又被一盆冰水澆滅。“再大的苦衷也大不過人命，醫生不是說了，當時送醫要是再晚些，子軒就救不過來了，他最可恨的不是撞了人，而是撞了人就跑，單憑這一點兒我覺得他不值得被原諒。”
“我也是這麼想的，可你叔叔想簽和解書。”
姚媽媽坐到床上，抬手抹抹眼角，“子軒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是我心尖兒上的寶貝疙瘩，是我的命啊！打小他磕了碰了，我心裏都要疼半天呢，如今被人撞成這個樣子，對方過來哭一哭可憐賣賣慘你叔叔竟然就要諒解他，我真的受不了，那孩子說賠錢，我缺錢嗎？我不缺錢！我想要的不是他的錢，我想要個公道！可你叔叔非說我得理不饒人，我哪裏得理不饒人了！”
說到氣憤處，姚媽媽滿腔怒火無處撒，攥緊拳頭直捶床，捶的床板一陣咚咚咚響。
谷夢初：……
兄弟，堅持住！
我一會兒就把你媽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