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漫漫,與你作伴
馬車停在了蘇記的宅院前。
戴着斗笠的青衫女子掀開帘子,被旁邊的侍從攙扶着上了馬車。摘星坐進馬車裏,和花玉枝相對而坐。
花玉枝側過身,掀開帘子。
四周高樓酒家,屋脊瓦背,鱗次櫛比,青色條石鋪築街巷,遠處飛檐走獸,皇城恢弘大氣。朱牆金瓦,連綿數里。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皇宮。
若是當初她沒有逃出洛府,沒有坐上那艘船。她現在是不是就該那金朱兩色的深宮囚籠之中,對着玉石作襯的銅鏡垂淚,將所有的青春韶華,葬送在日復一日的枯坐中。
看見她朝着皇宮的方向出神,摘星微微一笑,順着她的目光望去。問道:“花小姐是聽到了洛府的事情,所以心生惆悵嗎?”
花玉枝搖搖頭,繼而蹙起眉,神色平靜地說道:“我離開洛府的時候,府上只有側室朱夫人育有一個女兒,叫洛雲依。她今年也該及笄了,想來送過來嫁給老王爺的人,就是她了。”
當初洛揚塵一心一意想要逼自己嫁給老王爺,好給他的仕途鋪路。即便洛玉枝死了,他還是沒有放棄這個念頭。
現在替洛家葬送青春的人,是她的同父異母的妹妹。
相伴數年,對於洛家的事情,即便花玉枝沒有明講,但摘星她們從平日裏的相處也能揣測出一二來。她平時在天倫城走動,倒也知道些洛家這些年的消息。
瞧見花玉枝的神情,摘星溫聲安慰道:“花小姐,現在洛府沒落,朝不保夕。聽說為了讓洛小姐順利嫁到老王爺府里。洛揚塵沒告訴她這次來京城的目的,都一直瞞着洛小姐。朱夫人以死相逼,被他關進柴房裏,不到洛小姐嫁過門,就不會放出來。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運,她要嫁給老王爺,這也是她的命……”
話音未落,外頭傳來一陣急吁聲,似乎有人在前緊勒住馬。
花玉枝掀開門帘。有穿着明媚的女子坐在馬上,瞧着那馬車上飄着的黑色旗幟,頤指氣使地喝道:“你們這些低賤商賈,怎敢攔了本小姐的路?”
她打扮得極為美艷,攥着馬鞭,穿着大紅的衣裳,頭頂上盤着靈蛇鬢,戴着玉簪,盡顯華貴。
身後幾位僕從小心翼翼地跟着她。
花玉枝從馬車中下來。畢恭畢敬地讓馬車挪開。那女子坐在馬上,趾高氣揚道:“下九流就該有下九流的樣子,你們這些商賈,也配坐在馬車裏?”
花玉枝有些恍惚感,她彷彿回到了四年前,她還沒有離開洛家的時候。那時她被朱夫人奚落責罵。旁邊洛雲依年紀還小,但還是學着朱夫人的模樣,對她露出鄙夷的神情,在一旁作厭惡狀,重複着她娘平日裏教她的話:“這些商賈就只知道做傷天害理的事情,才好謀取暴利。若不是你娘做壞事損了陰德,怎麼會一病不起?你這流着商賈之血的賤種,可真叫人噁心!”
面前的洛雲依冷哼了一聲,說道:“喂。叫你呢!抬起臉給本小姐看看!”
花玉枝抬起頭來,看着她。
大漠中常年風沙,她雖然經常戴着面紗。但臉上還是有烈日晒出的痕迹。
旁邊摘星也下了馬車。這大漠酷暑,日光灼烈,就連摘星也不能避免。原本面若滿月膚色白膩的臉也是晒黑了許多。
三年的風吹日晒,奔波操勞,足以改變一個人的外貌。
從原本的沉靜陰鬱,到現在的堅定自信,即便外表變化不大,但氣質卻早已截然不同。
在觸及她的臉龐時,洛雲依還是有些遲疑,但當目光相接觸的那一剎那,她才鬆了口氣。
真是白日見鬼,她和那個洛府的恥辱,死在大海里的洛玉枝還真像。
洛雲依看着她那張五官秀麗,未施粉黛的臉。那雙黑亮的雙眼熠熠生輝,裏面似乎帶了一絲憐憫和……同情?
不知怎的,洛雲依忽然一陣心煩意亂,罵道:“算了算了,好不容易來京城玩一趟,你們這些賤民真是陰魂不散。晦氣得很!”
說罷,她繞過花玉枝,騎着馬一臉不滿地離開了。
摘星有些擔憂地看向她,花玉枝卻是笑了一聲,站起身,上了馬車,自言自語道:“有些人,有些事情,各自衡量價值的方式不同,取捨也不同。”
若是往昔,她心頭悲憤難當,只恨不得看到她身敗名裂才好。如今再聞舊況,她對洛家的過往和未來卻只剩一片平和悲憫。
那只是洛家,從她對蘇九生說自己姓花的時候,就再與它無關。
摘星跟了過來,馬車搖搖晃晃地再啟程,朝着前方進發。
花玉枝看着窗外,忽然輕聲說道:“摘星,你覺得,若是洛雲依嫁給老王爺,洛府還能再撐幾年呢?”
沒想到她突然會這樣問,摘星猶豫了片刻,搖頭道:“那要看洛小姐能不能安分守己地做老王爺的側室了——剛剛我也瞧見了,洛小姐的性子就是雙刃劍,洛府要是不走運,也許成親第一天便沒了。若是走運,也許還能再憑藉老王爺的幫襯風光數年,但那也不會太長久,畢竟王爺年紀大了,也就這幾年了。”
她說的有些含糊,畢竟她們身份低賤,若是談論起這些皇族貴戚,被旁人聽到,就該是掉頭的大罪。
花玉枝不再說話。
從天倫城到落鴻澤,再從白窮山脈挖通的山渠,回到日炎城,需要兩千七百多里路。
而她的前塵已經覆滅,唯有未來和歸屬在等待着她。
這一切都由她的雙手得來,不依仗他人,不求得憐憫。
即便是蘇九生真要因為身體原因去往雲鼎,她也會在這裏堅守他們攜手共創的未來。
長路漫漫,唯你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