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亂驟起
“是么,他們還想瞞着我。”
滂沱雨勢夾雜着雷電,擾得本就不悅的許家主更加慍怒,指尖敲打着紫檀書案,臉色比外面的天還要陰沉。
他的兩個兒子居然都這麼沒用,原以為很快就要成功了,沒想到這一批試藥竟然一個活口都沒有。
“要不是那些大族那不好交代,哪還需要他們費勁,新一批的小獸買回來了么?”
管事的連忙欠身,“都買夠了,還是用原來的方子吧?”
許家主沒有立即點頭,若是換成原來的方子,恐怕那些主顧們不會滿意的。
“唉……早知,不改進這個葯反倒沒事。不過那個何無患是滑胎了?”
管事的聲音弱下許多,老實秉明是少夫人衝進密室發現了大少爺制解藥的事。一時激動才……
失了孫子的許家主卻一點也不在乎,冷哼着把茶盞放下。
“我送那六個妾室過去,就是要斷了他的後路。你也曉得他們兩個不會是安分的,難道要眼看着他們夫妻同心在我眼皮子底下耍動作么。”
鬧出這樣的結果才是他想要的。
“不過這事兒可別讓何宰相知道了。”
上次讓方氏帶她出去一趟,沒想到宰相倒真在意她這個養女。要想維護住宰相的庇佑,可不能讓他知道許家對這個金貴的兒媳“照顧不周”。
雷鳴震耳,這座山莊裏,所有人都在盤算着自己的計劃。只有無患噙着淚半夢半醒,額上掛滿了汗珠。
她的夢裏有師傅,有主君,有許奕安,夢裏的許奕安和她十指相扣站在陽光下,背後是小院裏的那棵櫻花樹。
可轉眼間,他卻鬆開了她的手。目光冰冷,神情淡漠,看着被鐵籠圍困的她。
“許奕安你……”
軀體深處的絞痛讓她說不出話,眼前眩暈,連呼吸都費力。
但許奕安卻不為所動,只是遺憾得搖了搖頭,而他的身後,站着許許多多看不真切的人影。
他渾然未覺那些朝他撲來的人影,眼看着就要被尖牙利爪撕個粉碎。可她被鐵籠關着,再怎麼伸手想拉住他也夠不着。
“許奕安,許奕安你快過來!”
像是被她的聲音喚醒,許奕安的眼裏終於有了神色,卻是難以言喻的悲戚。
“無患對不起,這罪孽,我去還。”
說著,他被捲入無盡的洞黑中,把她一個人孤零零扔在了那裏。
她慌了,竭盡全力想要拉住他,“你回來,回來!”
可無論她怎麼呼喊,也阻止不了許奕安被重重人影吞噬。她甚至好恨,既然要走為什麼不帶上她,她寧肯和他一起被湮沒。
“許奕安——”
尖叫聲驚醒了她自己,再睜眼是還不太熟悉的帳幔,還有一言不發的他。
許奕安是想安撫她的,又怕她掙扎弄傷了自己。
無患愣了看着他,想着夢裏那種被丟下的恐懼,忽而不那麼怪他了。
“我在夢裏被你丟下,都那麼惶恐。你也是……沒辦法眼睜睜看着我離開吧。”
許奕安枯槁了好幾天的心被點燃了一簇小火苗,整個人才有了些許溫度。可隨即又黯淡了下來。
“是……但我還是錯了。”
無患沒有接話,仰躺着任由眼淚滑入鬢髮,“許奕安我真的不想在這裏待下去了。”
“我知道,所以我要去把最需要做的事情完成。”
無患聞言猛地坐了起來,也顧不上下腹的刺痛,“你想幹嘛?!”
“別亂動!”許奕安本能得按住她,正要呵斥她的不聽話,猛然才想起他現在已不能再那麼隨性。
突然得,他們之間真的生分了。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無患竟然主動攀上了他的胳膊,額頭抵在他的胸口,那麼弱小的姿態。
“許奕安你不要再讓我害怕了。”
她哭得次數屈指可數,這是最讓許奕安難以出言安慰的一次。
“求你再信我最後一次,我必須要結束許家無止境的罪業才行,否則我們的餘生都不會安寧。”
這話。在大婚那天他已經說過了,無患知道他沒有忘,所以她也一直在幫他。
可轉念一想她卻不同意,“我現在身體虛弱沒法護你周全,至少不能現在動作。”
許奕安卻笑了,是他害得她痛失骨血,害她暈厥了整整七天,難道還要讓她來保護自己?
“這一次,我來護你。但你要記住一件事,無論聽到什麼得知什麼,別真的生氣。”
無患臉上的淚還沒有干,隱約知道他要做什麼了。
許奕安不再多話,將她扶着躺下,安靜得開門離開。
而在他消失於無患視野的前一刻,無患突然喊住了他。
她說:“你也記住無論你身處怎樣困境。我都會和你在一起,我們,可是夫妻。”
夫妻二字說出口,她才知道自己沒法逞強,終究還是愛他的。
所以她不會坐以待斃,不會放任他獨自踏足險惡,
可是……
坐在床榻上閉目緩和了好久,她始終無法擺脫心口的悶痛。掌心裏全是汗,濕透了領祍。
即使如此她還是死咬着牙關,望着被雷電照得忽明忽暗的窗外。
她不會倒在這裏的。死也要回到小院中。
南風灌滿袖口,步於長廊中的許奕安捏緊了手裏的長針,電光映在眼裏,照出了許多人的身影。
忠叔,老林,許奕亨,那兩個刺客,還有老林的舊屬,甚至是密室里看守的侍從。
不管他們出於什麼目的,都願意服從許奕安,但僅僅這些人根本不足以撼動許家的銅牆鐵壁。
真正能令行禁止的,只有許奕安自己。
驟風暴雨說停也停得利落,當許家主看到面前的許奕安時,眉頭幾不可見得挑了下。許奕安不知道他這個父親到底何來這般勝利的姿態。
“安兒,你來找為父有何事。”
許奕安差點笑出了聲。這個稱呼,他在六歲之後就沒有聽過了。
“我要更多的人和葯。”
許家主抬眼,似乎並不解他的話,“你那好夫人不是和你鬧了一通么,你還要製藥?”
“就是硬灌。我也要續她的命。所以有個東西我得先拿到手才行。”
不等許家主問想要何物,雕花房門突然被踹開,忠叔提着那根鮮為露面的鐵索鞭直衝而來,看來是要動武了。
許家主甚至連眉頭都沒動一下,房裏自然有守在暗處的刺客保衛他。可忠叔的身後同樣有為他助力的。同類之間的相殘無論如何也避免不了。
不止如此,老林還帶着他的舊屬殺來,誓要奪了家主的項上人頭,引來大批的守衛相抗。
許奕亨又趁亂放出所有的小獸,以二少爺的名義阻攔想要護駕家主的援軍,卻被他的母親方氏攪了局。
“奕亨你是瘋了么!”
不顧刀劍無眼,方氏拉住許奕亨就要他去家主那,“你要聽你父親的話才行,快!快命人去救你父親,你要讓他看到才行!”
許奕亨卻憤而甩開了她,“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把你親生兒子往火坑裏推!”
方氏被他呵懵了,瞠目看着向來懂事乖巧的兒子,“奕亨你這是……”
許奕亨可笑搖頭,指着遠處動亂的源頭道:“從小就是你告訴我要聽父親的話,我才和大哥一樣成了只知道制毒製藥的劊子手,大哥至少還逃走了,我呢!”
可惜方氏不僅沒有被罵醒,反而想起來她可是許家的夫人,立馬就命令那些侍從卻救家主。
許奕亨還想阻攔,卻被方氏狠甩了一巴掌。這個時候她哪裏還顧得上體統臉面,形容比鄉野的潑婦還不如。
“我生你到底是為了什麼?!你不能讓許奕安得逞的,他不能接手許家的,許家一定得是你來繼承才行,你這個傻子還愣在這裏幹什麼快去救你父親啊,他曉得你孝順他,一定會讓你來繼承許家的!”
明明天空已經放晴了,許奕亨卻聽到了一聲霹靂,震得他不知所措,恍惚不覺自己是如何活到今天的。
他的母親。從小教他不能忤逆父親,要他學會在父親面前顯露才能的母親,原來是這樣的人?
許家已經亂了,所有人都在期望能覆滅這個骯髒洞窟的時候,她着急的居然是繼承權?
“我在這麼多年裏害了那麼多人,你卻還每天每天的跟我說要聽父親的話,對你兒子犯的錯無動於衷,一味追求你的安享富貴……母親,你才是這個家裏最可怕的人,你才是最該跟着許家被掩埋的罪人。”
這樣的怨毒讓方氏實覺好笑,可沒等她命人把二少爺捆起來,就被人一記手刀敲暈。
許奕亨詫異望着為他解圍的來者,“嫂子?!”
把方氏扔到一邊,無患的臉色依然蒼白,她遙望了眼遠處家主的正屋,並沒有急着去幫許奕安。
她的力氣不多,去了也是添亂,倒不如在這裏為許奕亨增加籌碼,至少她能調動的了相府隨嫁而來的侍衛們。
深居山麓秘境中的許家,百年來未有過這樣的動蕩,許奕安也再無退路。今天之後,許家不會有大少爺了。
要麼,他是許家的罪人,要麼,是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