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姦

捉姦

青天白日,蟲鳴聲聲。

桑林里的桑葚都掛了果,沉甸甸的,彼此錯綜交雜,在桑樹下形成大片的蔭涼。

這時候正逢農忙,村人們本該採桑種樹,好制出絲綢賣錢。桑林村的村民卻齊齊圍聚在一起,將疏密有致的桑林襯得格外擁擠。村人們搬了席子坐在地上,正前方,站着位穿布衣的中年男人。

這人長得濃眉大眼,面帶戾氣,正惡狠狠地看着身側那一躺一坐的母女二人。

母親穿着布衣繡鞋,頭髮用了銀簪子束起來,皮膚白皙目光有神。她此刻拿了帕子,正一點點擦拭懷中女孩子額頭上的血跡。女孩子皮膚蒼白雙目緊閉,呼吸微弱,仿若將死一般。

“行了行了,做出如此傷風敗俗的事情,死了倒也乾脆!”中年男人,桑林村的秦村長吐口唾沫,冷蔑一笑,方看向被村人簇擁着坐在最前方的那個瘦瘦弱弱的青年,“阿方,回去,你是秀才,用不着跟這村婦一般見識。”

秦秀才慘白着臉,望了望母女方向,到底點了頭。

“既然如此,就埋了吧。”秦村長一一掃視着村人,“今天的事情,都不許說出去。否則敗壞了村裡名聲,影響了將來各家小子女兒的嫁娶,可別怨我。”

秦村長接着指了個中年人出來,“把人賣到荒山去,別影響我們的風水。”

那膀大腰圓的中年人立刻向地上的母女二人走來。

母親哆嗦着嘴唇,終於想起來,撕心裂肺的嚎哭道:“不許過來!不許啊!”

那人卻已經抓住了懷中女孩子的腳踝,用力一拽,便將人倒掛着提了起來。母親接着被直直的甩了出去。

桑霧只來得及抓住一片衣角,她覺得腦仁疼,仔細掐了掐掌心,才發覺自己被人倒掛金鐘。她有些生氣,於是用另一隻還能活動的腳一腳踢向那人抓自己腳踝的手臂,果然,聽到了熟悉的骨骼脫臼聲,她接着一個翻滾到了地上,而後揉着手腕子,緩緩站了起來。

桑霧這才注意到剛才無意識間抓住的那塊布料,柔軟的素色面料,上面用同色的絲線綉了朵小花,看起來很精緻,卻不像是自己的東西,朋友們也沒人用這塊布料的,那麼,這是哪裏?

“桑、桑霧?桑霧!”

桑霧聽着耳邊忽然響起的嚎哭聲,身形不由一僵,不知怎的就被抱入了一個溫暖且散發著清香氣息的懷中。她平生頭一次的沒有抗拒這個懷抱,而是任面前這個婦人將自己抱起來。同時,她的額頭痛起來,眼前頓時如放電影般,開始出現一個個清晰的畫面……

“桑霧啊,桑霧,”桑霧娘伏在桑霧肩頭哭泣,好半晌終於抬起頭,仔細看着她的面龐,“你可嚇死娘了,你啊。”

驀地,卻有憤怒地語聲傳來,“或者又怎麼樣?林桑霧身為未婚女子,勾引已婚男子,不知羞恥,有污桑林村清譽,沉塘!”

桑霧娘頓時哆嗦了一下。

桑霧看向說話的中年人,終於想起那人是誰,於是輕輕推開母親,冷聲道,“我沒有,我跟秦秀才毫無瓜葛,是他強拉我進來的。”

“你說什麼?”村長的嗓門兒一下大了起來,他瞪着桑霧,嘴唇直哆嗦,“你、你,就憑你這副姿色,我兒堂堂一個秀才用得着,”村長老臉一紅,到底不好當著眾人的面說出來,於是吼道,“各家的婆娘,都把孩子領回去,大人,留下來,準備沉塘!”

桑霧娘頓時嚎哭起來。

桑霧的心不由揪了揪,她一時又怒又氣,於是回憶着小女孩兒桑霧從前了解到的淺薄知識,直視村長道,“我不服。”

“你說什麼?”

“沉塘是因為女子不守貞潔,所以沉塘。可我沒有,我是被這個秀才拖進來的,我什麼都不知道,他圖謀不軌,迷奸了我。要沉塘,他也要一起。否則,我冤死就會變成厲鬼,回來找你們報仇。”

“你,你胡說什麼?”村長明顯哆嗦了一下。他身後的眾人看着眼前這個衣發凌亂目光冷漠的女孩子,齊齊後退一步。

一旁還沒走的秦秀才卻張口道,“她撒謊。爹,她撒謊!明明是她勾引我的。”

“證據呢?我可有送你什麼信物?”

秦秀才獃滯,很快道,“信,你曾給我寫過一封信。後來,怕麻煩,我、我燒了。”

“我不識字。”

桑霧娘這時候跟着附和,“對,我們家桑霧就沒念過書,不像你家秀才認過字,怎麼寫信?他爹,你說呢?”

桑霧的父親林大友是個纖瘦的中年漢子,他觸及村長的目光,明顯縮了縮,悄聲道,“桑霧是沒寫過信,可她卻是、通姦了啊。”

“通什麼奸?你哪隻眼睛看見了?”桑霧娘頓時就把林大友推開了,她看着瘦小,力氣卻大,指着林大友大罵,“桑霧來田裏是為了給你這個做爹的送飯,你倒好,沒本事保護好女兒,讓她被只臭狗給咬了去,如今怕丟了顏面,倒誣賴她通姦?”

一個尖刻的中年婦人很快站出來,喊道,“林大友家的,你說誰是臭狗?”

“誰好好的書不念,躲在桑林里欺負好人家的女孩兒誰就是臭狗。”

“你,我們家阿方可是有功名的,朝廷的人!”

“我,”桑霧娘嘴唇哆嗦了一下,慢慢低下了頭。

秦秀才他娘頓時得意地笑。

桑霧冷聲道:“有功名又怎麼樣?迷奸良家女子,告到縣衙,一樣要論罪處罰。”桑霧回憶起林桑霧小姑娘腦海里為數不多的律法,無果,只得狡辯道。

“我可是族長!”村長怒斥一聲,梗着脖子道。

“你姓秦,我姓林,你是哪家的族長?”

“我還是村裏的里正。”村長的怒火騰的就上來了,他將手裏的鋤頭在地上蹲了蹲,青筋暴起,“我就不信,我還處理不了你一個丫頭片子了。你,你敢威脅我的阿方,任你變成厲鬼,老子也讓你進退不能!”

桑霧一時糾結,難道真的要在這裏打人?就算自己的散打能力還算可以,可桑霧小姑娘的身體畢竟柔弱,加上這裏人多,一旦群毆起來,自己根本不佔上風。那麼,轉身逃跑?太窩囊了。

就在桑霧猶豫的空檔,村長一個手勢,幾個中年大漢已將她圍了起來。

這時,忽然聽到一個清雅的聲音笑道:“這是發生什麼事情了,我不過想來摘幾個桑果,怎麼,都圍在了這裏。乘涼?”

桑霧看去,就見一個穿青色長衫的人走了進來,做一身書生打扮,眉目盈盈,面孔白潤。遠看身姿玉立,近觀端然明秀,人長得好,卻也辨不出具體年紀。而在桑霧小姑娘的記憶里,這位突然來到桑林村教書的柳先生,確實無人知曉他究竟幾歲,只知道,他是孤身一人來到桑林村的。

村長立刻客氣地笑了笑,“柳先生來了啊,”他老臉一紅,“這個,管教不言,出了醜事。我讓人陪您回去吧,免得污了您的耳目。”

柳先生怡然點頭,臨走時,卻忽然道:“我聽說,如今縣上新換了一位大人,最近正在推行陛下制定的律法。人命之事,村長還是和縣令大人商議一下為好,免得出了爭議,影響了縣令大人的政績,彼此不好做人。”

桑霧赫然抬頭,便看見那柳先生說完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周圍一片沉默。

最開始發現秦秀才和桑霧偷情的那婦人張口道,“依我說,要不就去縣衙一趟吧。反正,這事兒桑霧確實不佔理。”

村長朝桑霧的方向唾了一口唾沫,恨聲道,“去,去就去。老子去請縣裏最好的訟師,定讓你這丫頭喪命!”話落領着幾個大漢,抬起地上的秦秀才就走了。

桑霧娘這時候才哭出聲:“桑霧啊,我們,哪兒有錢給你請訟師啊。還是這樣——”

丟人的事情!桑霧在心中暗暗補充,同時為桑霧小姑娘的智商和情商鞠了一把淚。

跟在桑霧娘的身後,在村人的指指點點中回家,桑霧方才想起了自己成為林桑霧前的一切。

這是個星期天,桑霧預約的圍棋機械人名額終於到了,她泡了一會茶,買好了餅乾薯片,然後在自己的房間裏開了計算機,開始新一輪兒的挑戰機械人圍棋賽——桑霧的圍棋技能在省隊勉強能排上號,但在人機大戰的刺激性與挑戰性面前,誰能忍得住呢?

也許,桑霧在打開電腦的那一瞬間暗搓搓的想,興許電腦突然累了,自己就贏了呢。

接着,她昏了過去。睜眼,就看見自己和那個懦弱的秦秀才在做着不可描述的事情。

“桑霧,衣角整整。”

桑霧回頭,看見溫婉的桑霧娘正在低頭替自己扯衣角,她長得瘦瘦小小的,肌膚帶有這個年紀婦人慣有的疲憊和粗糙,一雙手卻白皙纖細的如一塊美玉,兩相對比下很是突兀。

在桑霧小姑娘的記憶里,自己的母親是整個江陵縣數一數二的綉娘,為城裏胡老爺家的太太專門做活。在整個林家,桑霧娘的工資是最高的,為人很得胡太太的器重,因此,她敢和林大友面對面強辯,日常里對桑霧的要求也是有求必應。

平時桑霧娘是住在胡家的,只有在月初的時候回來,每次回來都會給桑家兄妹帶些村裡沒有的衣服首飾等玩意兒。這次月中,桑霧娘卻提前回來了,是因為桑霧小姑娘已經年滿十四歲,要許人家。

桑霧看着桑霧娘的神色,有些不忍的想到,桑霧娘,應該是等不到桑霧小姑娘要許人家的時候了。卻又想起,如今的林桑霧,似乎是自己。

桑霧娘的嘴唇此刻哆嗦着,眼裏淚花閃爍,她看眼稀稀落落離開的村人們,又抬頭祈求地看向林大友,“他爹,桑霧的事情,”

林大友頭也不回,悶悶地說道,“你跟娘說去。別忘了,我們家除了桑霧,還有桑雨和小楓,小楓可還沒說媳婦兒呢。”

桑霧娘驀然看向桑霧,眼淚到底落下來,一把將桑霧抱住,用柔婉的聲音哀嚎道,“桑霧啊,你可怎麼辦啊。”

桑霧眼眶一紅,到底落下淚來。是啊,無依無靠,又身陷囹圄,自己如今,該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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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園女訟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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