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摑

半小時后。

樓上傳來了開門的聲音，蘇沐顏望過去，那倆人已經走下樓梯了。

宋陽平微微眯起雙眼，這倆人靠得這麼近，彷彿不像是剛吵過架的樣子。

片刻寧靜的客廳只有木木踴躍開口，“爸爸媽媽，你們剛剛在上面幹什麼呢？”

蘇沐顏一時語噎，還是身旁的陸明翰率先反應過來，“你不也看到了嗎，爸爸這是來接你和媽媽回家。”

話落，他望向坐在一旁低頭沉思的宋陽平，突然就有些感慨，蘇沐顏和木木回去了，他又該寂寞無聊了吧。

陸明翰：“宋老，您的茶室在哪裏？我泡的茶還不錯。”

宋陽平猛然抬頭，連忙起身走去，“哦，對。這邊，跟我來吧。”

古香古色、香氣濃郁的茶室，陸明翰環視了一圈，不難看出這是一間有些年頭的房間。

宋陽平走到窗邊，將窗帘拉上，又推開了窗戶。一時間，天光灑了滿屋。

他指了指一旁的蒲團，示意陸明翰坐下，又走到另一邊將所有燈全都打開，“啪”一聲，滿屋天光之下又添了一道白光。

這一系列動作做完后，宋陽平才坐下，拿出了三個茶杯，給陸明翰和自己各一個，另外一個用開水燙了好幾回，然後才放置在他的右側。

陸明翰雖有疑惑，卻也不敢枉然開口詢問。拿過茶具泡起茶來。

“怎麼樣？茶香很濃郁，口感如何？”陸明翰看着宋陽平緩緩抿了一口，迫不及待地詢問。

陸明翰愛喝彩，還沒跟蘇沐顏在一起的時候，辦公室里就已經有了獨立的茶具，也因此自己自製了一套獨有的泡茶技巧，可以說是陸家人都愛喝茶，只是陸家的男人一向不和，並不會像現在一樣，能坐下來一同品茶。

宋陽平眼神閃過一絲訝異，隨即眉毛微微挑了一下，放下茶杯，眼底儘是欣賞，“不錯，你小子這泡茶技巧是在哪裏學的？香味足夠濃郁，卻濃而不膩，茶水潤過喉都感覺整個人清爽了許多。”

陸明翰勾了勾唇，繼續給他添上一杯，道：“愛茶人士略懂皮毛罷了。”

“給這個茶杯也倒上茶。”宋陽平指了指右邊那個乾淨的茶杯。

陸明翰正準備將茶壺往回收，聞言，手頓了一下，隨即倒滿。

兩杯茶潤過喉嚨，宋陽平清了清嗓子，忽而卻微微嘆出一口氣，道：“你一定很疑惑我喝個茶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儀式吧？”

陸明翰盯着面前冒着熱氣的茶壺，不語。

進門之前要拉開窗帘，打開窗戶，並將茶室里的所有燈全都打開，還會在他的右邊放一杯茶，對於宋陽平這些儀式，陸明翰並非覺得是擺設與虛無，反之，他心中有一個念頭，只是在宋陽平面前不能提罷了。

屋子裏安靜了一會兒，連窗外的喜鵲都不叫了，彷彿都在等待着宋陽平的下文。

“你應該知道沐顏的情況。在她剛出生的時候就被別人抱走了，時隔二十多年後才見到真正的親人，才知道自己真正的姓氏，我心疼她，同樣也心疼她早已去世的母親……”

話落至此，他哽了一下，聲音雖輕，卻聽到了陸明翰的耳朵里。

“我愛她媽媽，我們僅僅相愛兩年就結婚了，加上沐顏的出生，我跟她媽媽其實只在一起三年的時間，僅僅三年啊，她就像飛蛾撲火一般，陷入了火堆里，這一撲就是一輩子。”

他的聲音是沉厚的沙啞，即使是清茶潤過喉，也還是有沙沙的感覺，他背着光。陸明翰卻看到了他臉上動容的哀傷。

“所以，剛剛進來的所有動作都是為了她吧？”這是陸明翰腦海里的想法，如果不是宋陽平主動提起蘇沐顏的母親，他也絕不會主動問起。

宋陽平點點頭，“這間茶室存在二十多年了，她還在世的時候，總愛在這裏陪我喝茶，但她不喜歡聞茶香，又怕黑，所以每次在這裏都開窗開燈。”

宋陽平的眸光柔軟緩緩落在那杯茶上，忽而閉上了雙眼。

再度睜開時，眼眸已與平時深邃幽黑無異。

聲音更是清朗了些許，“我說這麼多，是想要你好好的真心的對待沐顏，不能讓她受一點委屈，否則我不會放過你的。”

這話不像是威脅，可說這話時他的眼神里儘是凜然的寒意。

陸明翰點了點頭，又回復了一句。“我會的。”

像是承諾，又像是對自己心意的極度堅定。

“叩叩”兩聲，敲門聲響起。

“宋先生，該吃飯了。”是那位楊阿姨的聲音。

宋陽平應了一聲，門外的人才離開。

“那位是？”陸明翰問道。

他進入宋宅時就已經發現她了，以為是宋家的下人，可行為舉止和自身氣質又不像是一個下人該有的，倒像是……商界精英。

宋陽平沉沉吐出一口濁氣，眸光漸漸拉長，最後落在另一扇窗上，似是在回憶，半響。才說了一句話，“是我相識多年的合作夥伴，我身體不好，非說要來照顧我。”

“沐顏……知道這件事嗎？”

宋陽平頓了一下，隨後搖頭。

無論她知道或不知道，對她來說都不是一件可以令人開心的事，畢竟沒有人能接受除了自己母親以外的女人來照顧自己的父親。

安靜了一會兒，宋陽平突然又想到了什麼，說道：“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陸明翰凝神，等待他的下文。

“說服沐顏來宋氏上班，反正以後宋氏集團也是她的。”宋陽平說。

“我儘力……”

話音剛落，突然門外一道巨大的聲音響起，隨後茶室的門被人敲響，又急又凌亂無章。

陸明翰打開門，無人，剛想轉身時卻低頭看見了小個子的木木正仰着腦袋看他。

“爸爸，你快出來……”他拉着陸明翰往客廳走去。

客廳里。

沙發邊的地上有一堆凌亂的碎渣玻璃，旁邊還有兩根長條木板。而不知道是被風吹動還是被人所為，一張封上膜的老照片落在門口，面積很大，照片上的畫面看不清，只是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彷彿是被塵封許久的故事。

而客廳里除了一直待着的蘇沐顏以外。還有那位楊阿姨，她正垂着腦袋，頭髮有些凌亂，看不清她的表情。

一時間，陸明翰竟看不透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皺着眉頭走到蘇沐顏身邊。急切詢問：“發生了什麼，沒事吧？”

她的腳邊都是玻璃渣，腳上只穿着一雙室內拖鞋，露出的腳尖抵在玻璃片上，陸明翰的眸光瞬間收縮，想將她拉去處理傷口，卻被她一把推開。

蘇沐顏兩個大步走到楊阿姨面前，抓起她的手，眼神里透着陰狠，“你是故意的吧？為什麼偏要碰這張照片？為什麼在我面前碰這張照片？”

那語氣，低啞卻又凌厲，讓身後的陸明翰聽到都為之一顫，她何曾這樣過。

沒人回答，突然，安靜了沒幾秒的客廳里驟然一聲高吼：“說話！”

楊阿姨身子肉眼可見地微顫了一下，就連剛從茶室走過來的宋陽平都頓了頓腳步。

“沐顏，你這是幹什麼？”宋陽平見狀，心中雖疑惑萬千，卻看到她這副臉上充斥着憤怒的樣子，忍不住制止。

聞言，蘇沐顏勾了勾唇，猛地一把甩開她的手，轉身望着宋陽平，道：“幹什麼？”冷呵一聲。驀然提高了嗓音，指着那女人，道：“我還想問你在幹什麼！她是誰？為什麼要住在這裏，為什麼她住的是……的房間？”

停頓的那個稱呼，她還是沒有沒能喊出來，一方面是不熟練，一方面都不想讓自己陷入迷茫的悲傷中。

就在半個小時之前，蘇沐顏與木木坐在沙發上玩鬧，那位楊女士來問了一句晚上想吃什麼，蘇沐顏不想與她有過多的交流，只淡淡地應了一聲“隨便”。

再之後，楊女士從樓上帶了一副照片下來。蘇沐顏雖然沒親眼見過自己母親的樣子，但從宋陽平口中說的和她長得很像得知，那張照片正是她的母親。

大型長方形的相框裏，晶瑩剔透的玻璃下，正是一個笑容明媚，長相溫婉，與蘇沐顏有幾分相像的女人。

蘇沐顏被照片吸引，便主動開口問她，“照片哪來的？”

“哦，這就是你媽媽的照片，好幾天沒擦了我想拿下來擦拭一下，樓上還有好多照片……”她指了指二樓的第二個房間。

蘇沐顏多看了那張照片幾眼，便走上樓去。

一推開門，撲面而來的是明晃晃的一排女式西裝，走過去摸了摸衣服，眉間卻猛然蹙起，她是運營與管理甚至是製作衣服的，對於衣服在人體上的尺寸，一摸便知。

這些衣服都是樓下那個女人的。

怒意已經衝上心頭，她卻沒死心，轉身便在房間裏尋找關於自己母親的蛛絲馬跡，找來找去，只在床邊櫃的櫃底找到了一張照片……

準確來說，應該是一張分成兩半的照片，一半是宋陽平，一半是蘇沐顏的媽媽，被人很刻意地撕成了兩半。

“砰”地一聲，她重重地合上柜子，猛然起身，奪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