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倒戈

父子倒戈

秋月宮裏一如往昔的平靜。

我回到宮裏的時候,碧靜姑姑敲了門,等了回應之後便推了門進來,伺候我起床洗漱。

瞧見她進來,我躺在床榻上,順勢一伸懶腰,一散頭髮,下了床,一副剛睡醒的模樣,走到妝枱前坐下。

碧靜姑姑手裏拿了梳子,在我頭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着,一邊溫柔地同我說道:“剛剛奴婢來敲過幾次門,公主都沒有應,奴婢也不敢擅自進來。不知道公主是沒有聽到,還是乏了,所以不曾應答?”

我看着鏡子裏倒映出的臉,懶懶地說道:“興許是睡得沉吧。”

碧靜姑姑點了點頭。

她替我梳着頭髮,一面又開始給我講起宮裏發生的事情。有個掌事的姑姑就是好,宮中的大大小小消息,事無巨細都會與我稟報一遍。

若是蟬衣,就只會挑些她覺得感興趣的事情與我說,不會像碧靜姑姑照顧得這般周全。

碧靜姑姑替我挽着頭髮,一面朝我低聲稟報道:“聽說昨夜二殿下出宮去了,沒到半夜便回來了。”

我“嗯”了一聲。

我知道他為什麼半夜便回來,因為蘭瑜已經不在望江亭了。只是他還不知道蘭瑜已經進宮,畢竟他一直不知道蘭瑜的確切身份,只大概猜測她是哪家貴女而已。

碧靜姑姑給我梳着頭髮,木梳齒劃過頭皮,讓人心裏酥酥麻麻的發癢。她溫柔地說道:“昨日傍晚,蘭家有個嫡女入了宮,就宿在露華殿。聽說是望志帝從獵場上撿回來的,隨行的蘭家人也指認了她的身份。是說養在閨中,平時還不讓人輕易瞧了去,沒想到她就是每日在望江亭奏響箜篌曲那個女子。她雖未靠箜篌曲贏得了帝下歡心,但昨日機緣巧合誤闖獵場,帝下卻還是和她相遇了。這可真是天賜的緣分。”

蘭瑜只是以為蘇揚瑜與自己是因為琴音相識,所以才會每日在等候蘇揚瑜的時候奏響箜篌。

可望志帝卻以為那是她在引起自己的注意。

我漫不經心地拿起桌上的玉簪,說道:“的確是天賜的緣分。”

可惜是旁人手裏造化出的孽緣。

旋即,又說道:“今天身子好了些,給我上些顏色吧,老是這樣一身寡淡,自己都要看厭煩了。”

碧靜姑姑有些驚喜,旋即喜不自勝地應下了,她笑眯眯地給我拿出胭脂盒,將嫣紅的胭脂紙拿出來,遞給我。

我抿了一口,唇上染上嫣紅,她拿着幾盒花鈿又開始讓我過目:“那今日公主想上哪種花鈿呢?”

我掃了一眼:“就拿那最艷麗的牡丹吧。”

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配得上這樣隆重的儀式。

碧靜姑姑又同我說些話,大抵是些宮裏面的八卦傳聞,都沒什麼價值。她替我梳好頭髮,從前面妝枱上拿起那支白玉梨花簪,插入髮髻間,滿意地望着鏡子,溫和地說道:“公主平時里穿着素凈,如今稍微抹了些胭脂,只覺得明艷照人,可真是能將人的魂兒都勾了去。”

我漫不經心地點頭,問道:“今日蘭瑜入了宮,晚上可是有慶宴?”

這都是宮裏的例行規矩,一旦有新妃冊封,宮中都會召開夜宴。

碧靜姑姑點頭,像是有些驚訝我會問起這些事情。她也知道,我是個對麻煩避讓不及的人,宮中多少宴會都被我推了過去。可是現在會主動提起,對她來說倒是很稀奇。

我沉吟着說道:“今日你備好馬車,今晚的夜宴,我要去給新妃獻上一曲箜篌曲。記得,將此事給二殿下報備一下,最好是讓他與我同去。”

碧靜姑姑微笑道:“只要公主肯開口,二殿下沒有不肯去的道理。”

我扶着頭上的梨花簪,沉吟着說道:“他晚上該是要出宮去的。畢竟昨夜失了約,今日再失約可就不好了。倒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肯陪我同去夜宴。”

碧靜姑姑雖然對於這個失約有所不解,但她知道什麼事改問什麼事不該問,於是便只是點頭應了。

我小看了自己在蘇揚瑜心中的地位。

碧靜姑姑跟他宮裏的人一通報,蘇揚瑜便立刻來了。他見到我今日這番打扮,驚艷了一霎。儘管我看得出來他的心情不怎麼好,但蘇揚瑜還是強撐着,笑着讚美了我一番。

他扶着我上了馬車,天色漸晚,太陽西沉,我與他同乘一輛馬車,明顯地感覺出來,他心不在焉。

我的目光掃過他的臉,蘇揚瑜似乎有所發覺,望着窗外的目光收了回來,有些不自然地問道:“雲硯,你看着我做什麼?”

我悠悠地嘆了口氣。

他有些楞,繼而有些關切地說道:“你怎麼了?”

我輕聲說道:“昨天二殿下在秋月宮裏小憩的時候,那影衛都與我說了。”

蘇揚瑜先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繼而一臉被戳穿了的窘迫,卻還是硬撐着,裝作惱怒地說道:“他與你說了什麼?我怎麼不知道?我叫他過來問問!”

我搖頭,果斷制止了他,只是面帶哀傷,一手捧心,一手扶座,做足了悲痛的模樣,聲音又輕又柔道:“昨夜雲硯想了一夜,還是想明白了。二殿下將來是做大事的人,身邊少不了三妻四妾……作為一個皇帝,日後必然也是三宮六院。雲硯明白了,帝王總歸是多情,雲硯也不得干預,只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便是了。”

蘇揚瑜有些沒反應過來,他遲疑地說道:“雲硯……我,其實我……你真的想通了嗎?”

我點點頭,朝着他溫柔一笑:“雲硯只求能在殿下身邊陪着殿下,其他的事情,殿下只要喜歡,自己做便是了。雲硯願意與其他姐妹一同侍奉殿下。”

蘇揚瑜喜不自勝,當即笑着伸手道:“雲硯,你可真是通情達理,是我見過的頂好的女子。”

他深情款款地撫了撫我的長發,想更進一步,卻又怕唐突了我,只得坐在那裏傻笑道:“我就怕惹你生氣,所以才一直瞞着你。你不會怪我吧?”

我嫣然一笑:“怎麼會呢?只是雲硯有些好奇,那到底是哪家的女子……我也想認識一下這位姐妹。”

蘇揚瑜臉色極為高興,他當即便對我娓娓道來:“雲硯,既然你這般善解人意,那我也不瞞着你了。我與瑜兒的相識實在是巧合,半個多月前,我在觀山海的獵場上春獵,聽到一陣如珠撞玉的箜篌聲,叫人聽得如痴如醉。我當即便想,是哪家女子竟然在望江亭里奏響箜篌,有這般琴藝的女子實在難得,我定要求取過來。而後我帶人過去一看,已經人去亭空。而第二日,我就遇到了瑜兒。”

他笑了笑,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說道:“倒也不怕你笑話,當時我還認錯了人,我以為瑜兒便是那奏響箜篌的女子,一番愛慕之情傾倒出來,她倒嚇得連連後退,真是可愛得緊。而後我知道她不是那個奏樂的女子,不過瑜兒也算得上是美人,我便打定心思,欽慕與她,與她花前月下,約定三生。”

我抿唇一笑,說道:“真是好一段風流韻事。”

蘇揚瑜也露出一副陶醉的神情,施施然一笑:“我與瑜兒是上天賜的姻緣。瑜兒雖一直不肯將自己的身份告訴我,但我也知道,她必然是哪家貴女。我本想父皇求取,可是又怕讓你知道,惹你生氣……”

他小心翼翼地瞧着我的神情,有些踟躕着說道:“雲硯,你不計較就最好。我倒是怕這事說出去傷了你的心,所以才一拖再拖。若是你不計較,那我便放心了。”

我一臉溫柔地看着他,說道:“雲硯在殿下心中是這麼小氣的人嗎?雲硯現在還迫不及待想要見見那個瑜兒姑娘呢!”

蘇揚瑜驚喜道:“真的嗎?那太好了!明日我帶你去望江亭見她,對她坦白身份,帶她進宮,求父皇賜婚,讓她同你一同嫁到我宮裏來。”

我點頭,蘇揚瑜又一臉幸福地看着我,珍重地說道:“你放心,雲硯,無論我再娶多少房小妾,我心中最愛的也只有你,她們與你沒得比。”

這次的夜宴設在露華殿,新妃的行宮。

對於新入宮的妃嬪來說,能入住露華殿這種行宮,倒也算是恩賜非凡。若是民間徵集來的秀女,頂多只能住在小閣庭軒,能入住行宮,代表瞭望志帝對這位新嬪妃的厚愛。

我與蘇揚瑜入了座。

依舊是與上次沒什麼差別的宴席。我懷疑宮中這些座位都是按着某種潛在的規矩劃分的。四皇子坐在對面,慶貴妃和幾位貌美的妃嬪在高台上端坐,只是這次班淑公主坐到了十六皇子蘇歡旁邊。

只是令我意外的是,蘇華庭竟然出現在了宴席之列,他坐在四皇子旁邊,和我遙遙相對,見我望過去,他抿唇一笑,朝我舉起酒杯示意。

青衣站在他的背後,一臉乖巧聽話,見我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竟然老老實實地回了我一個微笑。

這倒讓我很詫異,青衣竟然還有這麼老實的時候。

現如今夏日炎熱,夜晚涼風習習,卻依舊解不了悶熱的天氣。蘇歡穿着一身白綢衣裳,班淑公主坐在他的旁邊,似乎在和他說話。

蘇歡看起來模樣病怏怏的,望志帝的目光望過來,落到蘇歡身上,開口問道:“歡兒怎麼了?”

前面宴席上歌舞漸起,絲竹靡靡,舞姬們的裙裾旋轉着,清冷的舞姿伴着高歌,甚是唯美。

班淑公主起身回話:“父皇,歡兒他前幾日感了風寒。”

望志帝臉上有些關切,又淡淡地問道:“可宣太醫看過了?可無大礙?”

班淑公主點頭:“張太醫已經看過了,說沒什麼大礙,好好休息便是了。”

望志帝這才點點頭,他將目光挪到我的身上,開口道:“朕聽說,昭容公主的身子也一直不大好,不知道有沒有遵照太醫囑咐調養?”

我連忙點頭。

蘇揚瑜忙不迭站起來應道:“父皇,你放心,昭容的身子好着呢!她剛來雲鼎,路上車馬勞頓,只是一時水土不服,日後會好的。”

望志帝還未說話,慶貴妃便一臉寵溺,掩唇笑道:“你這孩子,帝下只是說問昭容身體如何,又不曾怪罪於她,你倒是急得緊,見不得誰說你這准王妃的壞話。”

望志帝“嗯”了一聲,讚賞地看了一眼慶貴妃,笑着說道:“貴妃甚得朕心。”

慶貴妃回望過去,露出一個風情萬種的微笑。她看向蘇揚瑜,目光又轉到我的臉上,說道:“今日裏昭容公主怕是好生打扮了一下,瞧見這小臉,真是我見猶憐。”

我矜持頷首,微笑着回道;“今日宮中夜宴,昭容之前身體不大好,也懶得梳洗打扮,現如今身體痊癒了,就該收拾儀容,莫給二殿下丟了臉。”

慶貴妃當即誇道:“多懂事的孩子,揚瑜,你可得收收心,有這樣好的王妃,別再整日想些有的沒的了!”

蘇揚瑜先是美滋滋地應了,繼而想起一事似的,忙不迭地開口道:“母妃,我有一事要同母妃商量。”

慶貴妃抿唇,給了他一個別多嘴的眼神:“有什麼事情,下了宴再說。”

蘇揚瑜悶悶地閉了嘴。

身後碧靜姑姑端上來一盞新酒,我端起酒杯,朝他溫柔笑道:“二殿下莫要心急,那瑜兒姑娘還在望江亭等着殿下,也不急這一時。來,這宮中的花釀倒是香甜,我敬殿下幾杯。”

蘇揚瑜這才臉色放鬆,朝我轉過頭來,接過來全喝了下去,笑吟吟道:“這花釀酒,後勁足,容易上腦,你可莫要喝多了,小心明早起來頭疼。雲硯,只要你不生氣,旁的都沒事。反正父皇和母妃最疼我,對我有求必應。我要是磨得上一會兒,他們終究還是要答應我的。”

我點頭道:“那就好。”

絲竹連綿,聲樂漸停,在場表演的舞姬們漸漸停下舞蹈,依次退了下去。幾位美貌的侍女們魚貫而入,在場中架上了一面鳳首箜篌。

一個戴着面紗,穿着金線掐絲百疊朝霞紋路的妙齡女子,緩步走上台來。

燈火通明,流水宴席,那戴着面紗的女子身穿華服,跪坐在鳳首箜篌前,手指纖細,落在琴弦上。

指尖在箜篌上撥動起來,她靜靜地彈起一曲《潮海平》,琴聲向四面散去,雖不說是天籟神曲繞樑三日,倒也算是琴藝高超。

一曲終了,四座叫好,誇獎之聲不絕於耳。

蘇揚瑜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臉上認真起來,流露出一副凝重的神情,眼神有點遲疑。他瞧着場中的女子,看了看台上的望志帝,又望了望場中的女子,眼裏閃着疑惑的光芒。

那個戴着面紗的華服女子抱着箜篌站起來。

旁邊慶貴妃笑吟吟地說道:“這便是帝下在觀山海遇到的蘭家女子?這箜篌之音繞樑三日,瞧見她風姿雅骨,也難怪帝下這般傾心。”

望志帝沒回答,他臉上帶了抹笑意,朝那妙齡女子說道:“過來。”

那妙齡女子微微低下頭,抱着箜篌走到他的面前。

望志帝伸手摘下她的面紗,輕笑道:“我就說,宦官說今晚的歌舞表演有驚喜,敢情是我的小美人在這裏替朕演奏箜篌,也算是有心了。”

她羞澀地低下頭。

蘇揚瑜幾乎坐立不安了。

我坐在他的旁邊,顯然看到蘇揚瑜臉上一抹凝重和懷疑的神情,想要站起身來看個究竟。從這裏望過去,我只能望見蘭瑜的一身華服和長發,微微側着的臉上,雙頰緋紅。

實在是瞧不清她的整張臉。

望志帝笑着說道:“蘭家將他們的嫡女兒藏在家府里,藏着掖着,就是不肯輕易讓人瞧了去,敢情是在閨中養了這樣一位美人。朕倒是要好好賞一賞蘭家,替朕養出來這樣一位天真單純的女兒,做朕的天賜之緣。”

他握着蘭瑜的小手,朝她笑着說道:“你先抬起頭來,瞧瞧這台下坐着的人,這是朕最中意的二皇子,蘇揚瑜,旁邊坐着的是他的准王妃,你且認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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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女難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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