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崙舊事（二）
山中無歲月，寒盡不知年。
彷彿只是過了一季花開的時間，當年頭抵着頭在樹下一起鑽研琢磨初階劍法譜的兩人身上，都顯現出了時光流逝的痕迹。
細瘦的四肢變得修長而有力，原本因為吃不飽而下凹乾癟的面頰豐滿起來，眉眼長開后的駱千軍身上再也找不出當年的影子，變得丰神俊朗、玉樹臨風，倒是陶嫿這邊……
實際上，陶嫿覺醒靈智成精的時間比點雲宗建宗立派的時間都長，只不過陶嫿懶得變化外形，才一直保持着剛化出人形時的孩童模樣，在跟駱千軍這麼些年相處下來后，為了不叫自己看起來很古怪，她也會根據駱千軍成長的軌跡來調整自己的外貌，如今駱千軍長成了十六七歲的少年郎。她也將外貌調整到了十八歲左右的少女模樣，總歸還是能從那傢伙嘴裏聽見一句陶嫿姐姐，陶嫿表示十分滿足。
這一日，兩人像往常一樣在桃樹下練劍，不遠處的山間小路上。卻突然出現了一道身影。
陶嫿最先覺察了動靜，在發現來人並非平日裏來送食物補給的點雲宗雜役弟子后，立刻一旋身回到本體之中，藏匿好身形。
駱千軍此時也不再是當年的懵懂孩童，早就明白了陶嫿的真實身份乃是一棵桃樹妖，此刻見她突然遁走，表面上沒有流露出任何驚訝神色來，只草草收了劍式，舉步朝山路上迎過去。
因為此時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當年將他帶上山後。就沒再管過的那位“師父”。
“徒兒駱千軍，見過師父。”
在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后，駱千軍衝來人說道。
“哈哈哈哈，千軍？是古劍千軍的那個名字嗎？倒是個好名字。”
那人撫須而笑，笑過後卻連連搖頭，“你雖然是我帶上山來，但彼時我正逢突破關口，無暇顧及你，一晃多年，你竟然已經有了如此修為，這是你自己的造化，這聲‘師父’我終究是擔待不起，此時恰逢內門甄選，我已替你報上名去，一旦過了選拔，你便是堂堂正正的點雲宗內門弟子了，身份比我還要高上一層去，對了，我俗家姓為鄭，你若不棄，便喊我一聲鄭老吧。”
“師父如何當不得。”
駱千軍卻不這樣認為，“當初若不是師父，我早早便成了人間一縷孤魂，師父救我一條性命，便是我再世父母，徒兒此生都會將這份恩情銘記於心。”
說著，駱千軍倒頭便拜，將此前沒有行過的拜師大禮補了個十足。
“你……唉，你這憨兒，心性倒是純澈。”
鄭老吃了一驚。在他看來，這個徒弟自打他撿回來就沒看顧過，能不怨恨他已經是難得，怎麼可能還願意認他這個師父，故而才主動提出幫他報名了內門弟子甄選，並說擔待不起師父二字，只求自此各自安好，想不到對方竟然如此知恩圖報，倒叫他心裏一陣慚愧。
“快起來快起來。”
鄭老上前扶起駱千軍，“你若執意喊我師父，倒也不是不行，只不過趁着四下里無人喊喊便罷，等你入了內門，可是要另覓良師的，說來慚愧。我入點雲宗四十餘年，如今修為境界也不過剛摸到築基期的邊邊而已，倒是你，才幾年不見，就已經有了練氣七層的實力，真是劍道良才啊。”
駱千軍頓時被誇的面紅耳赤，原因無他，別人不知道他修為精進飛速的理由，他自己卻是清楚的——這全都是陶嫿的功勞，跟他這個獃頭笨腦的傢伙沒有半點關係。
不管什麼劍法譜，陶嫿只要看過一遍，就能熟練自如地將它演練出來，沒有一分一毫錯漏，他都是照着陶嫿揣摩好的套路來練習的，跳掉了對他來說最為困難的部分。初期自然進展神速。
但這樣一來，修為雖然上去了，駱千軍心底始終是有着幾分忐忑的，他能感覺到這樣並不好，故此，就算被鄭老誇獎了，也分毫沒有感到開心。
鄭老又囑咐了他一些內門甄選相關事宜后才離去，聽着外面久久沒有動靜，陶嫿才偷偷探出頭去，打眼就看見駱千軍正握着桃木劍出神兒。
“喂。恭喜了啊。”
陶嫿走過去戳了戳駱千軍胳膊，“聽那老頭的意思，看來你被選入內門的機會非常大，要努力哦！”
“我……我不想參加這個甄選。”
出乎陶嫿意料的是，對於這個別人眼裏千金難求的好機會，駱千軍竟然抱持着抗拒的態度。
“為什麼不想參加啊？”
陶嫿訝異問道，“多好的機會，如果你能進入內門，以後想學什麼劍法譜再也不用通過我去辛辛苦苦……嗯……託人找來了，你可以直接去藏書閣看，若是遇到不懂的地方，也會有前輩耐心為你講解，怎麼都比窩在這個小山頭強啊。”
“可這些並不是我自己的真才實學。”
駱千軍忍不住反駁道，“若是沒有你，我根本練不會這些劍法。我的修為都是假的！都是……都是從你那裏偷來的！”
“噗……哈哈哈哈哈！”
陶嫿忍不住笑出聲，“我說你怎麼一臉的不高興，原來是在糾結這件事嗎？”
“我……我在很認真地煩惱，你……”
駱千軍氣結，但幾年朝夕相處下來。他深知自己吵嘴是根本吵不贏陶嫿的，索性轉過身去叫陶嫿笑她的，他繼續苦惱他自己的。
“好啦，是我不對好不好。”
見駱千軍當真生氣了，陶嫿連忙收了笑湊過去。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腰眼，“喂，千軍？駱千軍？駱阿獃？九娃？好啦別生氣啦，我在這裏給你賠不是了。”
說著陶嫿便繞到駱千軍眼前去，滿臉楚楚可憐地沖他小幅度作揖，“不生我氣嘛，好不好？”
“我沒有生你氣。”
駱千軍嘆氣道，“我只是氣我自己，為何如此愚笨。”
若是沒有陶嫿，他……恐怕根本就一事無成。
“你也不用全盤否認自己啦。”
看着駱千軍臉上難得展露出來的沮喪，陶嫿笑着抬手捏了捏他的鼻尖，“你只是領悟力稍微弱一點，但在我幫你糾正了姿勢之後，剩下的可全都是你親手練出來的，每一招，每一式，每一個姿勢，全都是你日復一日刻苦練就，甚至有時怕做得不夠標準，你會把同一個動作重複上萬遍。這些東西我可沒法幫到你。”
“別……別捏我鼻子。”
駱千軍滿臉窘迫地後退兩步。
“幹嘛，你在害羞嗎？”
陶嫿嘻嘻笑着追過去，伸手又去掐他耳朵，“哎呀呀，九娃子會害羞了？”
“胡鬧！”
駱千軍索性轉過身走向木屋。
“喂喂別走啊！我還有事要跟你說呢。”
陶嫿連忙拖住他，“剛才聽那個鄭老說的，內門弟子甄選好像並不單單面向你們這些外門弟子？非點雲宗弟子，但凡有心修鍊劍道也能參加？是不是這樣？”
“師父的確提到了這樣的話。”
駱千軍見她說起正事，這才停下腳步，“不過他還說了。因考核嚴格，雖然甄選也面向外人，可應試者百難選一。”
“百難選一那是對別人來說的。”
陶嫿歪了歪腦袋，一臉不以為然，“要是我去參加甄選，必定能被選上。”
“你也想去參加甄選？”
駱千軍聞言驚喜道，“你說真的？”
“當然是真的啊。”
陶嫿沖駱千軍擠擠眼，“不然你以後進了內門，恐怕就不會再住在這簡陋的小山頭了，我想找你玩都要麻煩不少，不如跟你一起進內門啊，這樣你我之間還有個照應。”
說著，她悄悄抬眼看駱千軍，語調裏帶上一抹不易覺察的小心翼翼，“不過我只是這麼想的，如果……如果你不願意我這麼做的話，我就不去參加了。”
“我有什麼不願意的！”
駱千軍下意識上前一步，抓住陶嫿的手，“我自然願意！”
“真噠……嘿嘿……”
感受到駱千軍掌心傳遞過來的溫度，陶嫿臉頰微熱，不知為何，突然覺得駱千軍此刻的目光好像盛夏的陽光一樣，熱得灼人，“那就這麼說定啦，我們一起去參加內門弟子甄選，到時候做同門，還要住同一座山頭。”
“嗯。”
駱千軍鄭重地點着頭，“一言為定。”
彼時一陣風拂過，吹動了兩人間似有還無的情愫，那一天的兩個人，還不懂這種莫名襲上心頭的感覺，名為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