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一段落
在穆梓的堅持之下，陶嫿還是收下了那面據說“只能把人照成猴子”的小鏡子。
而後拖上三小兩大五個拖油瓶，一行人開始為回程做起準備。
因為要帶走的人數增多，妙貞抓了呼倫幾個當壯丁一起去佈陣，陶嫿則留下來跟興奮莫名的穆梓等人一起籌備慶祝晚宴。
“傳送陣安放還要有段時間呢，你們不要去糧田裏摘蔬菜了。”
怕這群畫風與教科書嚴重不符的魔族們提前將糧食吃光導致斷糧，陶嫿還特意囑咐道，“我這裏有吃的。”
在將荷包里存放着的不少食物貢獻出來后，陶嫿在這些魔族人眼中登時成了“最受歡迎的存在”，幾乎沒有之一。
“她還真是……”
看着跟魔族人自然而然說笑成一團的陶嫿，柳定坤雙手環胸嗤笑一聲，“走到哪兒都能混得開。”
現在是這樣，很久很久之前也是，不管是在昆崙山巔，還是妖族聚集地的九霄山。陶嫿都特別招人喜歡。
“是。”
駱千軍也在靜靜凝視着陶嫿，溯世鏡的存在，彷彿一枚扎心入肺的冰刺，每呼吸一口氣，心臟每跳動一次。都要將那裏攪動的血肉模糊，冰冷而刺痛。
他回想起曾經的陶嫿，那是他們之間立場對立后的第一次重逢，他沒有拔劍，陶嫿也沒有。
那時的駱九疑，只希望陶嫿能回到自己身邊。
“妖族頹勢已顯，你自幼在昆崙山修道，雖為精怪之身卻從不曾行傷天害理之事，不該在此時涉足這潭渾水。”
他向來不擅於言辭，縈繞於心頭的一句簡簡單單的“求你回來”。出口卻成了滿篇乾澀無力的套話。
陶嫿深深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看透了春秋，看透了浮華。
“這場戰事，終究要有個結局。”
說出這句話時，陶嫿嘴角像往日一樣微微上揚着，“你有你要做的事，我也有。”
少女的背影隨着話音遠去，走得決絕而堅定，不帶半分猶豫。
“駱大哥？”
驟然響起的呼喚，穿透遙遠的記憶，將駱千軍拉回眼前的現實。
“發什麼呆呢？”
陶嫿伸手在駱千軍眼前搖來晃去，“一直出神。”
“沒事。”
駱千軍搖頭輕笑，“都弄好了？”
“沒吶。”
陶嫿收回手笑嘻嘻看他，“菜準備得差不多，穆梓說還要把這裏佈置一下，弄得隆重一點，反正沒我什麼事了。”
“……嗯。”
看着熟悉的眉眼上綻開的熟悉的笑，駱千軍忽然有點不知所措，他有些倉促地挪開視線看向地面，習慣性用沉默來掩飾着自己的慌亂。
“駱大哥，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
陶嫿挪了兩步湊到駱千軍身邊來，故意壓低嗓音問道，“是不是你覺得我幫魔族這個決定下的太倉促了？”
“不，跟這個無關。”
駱千軍連忙否認，實際上，現在的魔族已經落魄到連他看着都下不了手的地步，如今魔族新任的王又願意立下重誓——要知道魔尊的血誓是可以影響到所有以他為尊的族人的——所以魔族希求和平的誠心是很足的，對於三界重新連通一事，他沒有任何異議。
而他真正的心事，並不能說給陶嫿聽。
“啊！”
陶嫿眼睛轉了轉。突然腦海中靈光一閃，意識到了問題到底出在哪裏，她抿了抿嘴角，自荷包中取出那枚圓溜溜的小鏡子來拿到駱千軍眼前晃了下，“駱大哥你不會是在擔心這個吧？”
妙貞前去佈陣之前有偷偷跟她講述溯世鏡的神奇功效，並告訴她，要不要使用全憑她自己考慮，聯想到之前問及前世時駱千軍猶豫不決的態度，現在最能讓他心煩意亂的大概也只有這枚看似不起眼的小鏡子了。
駱千軍怔住了。
染了墨一樣的目光，在鏡子與陶嫿滿含着笑意的眼眸間轉了幾圈。
他擔心陶嫿恢復記憶嗎？
不，說到底，他最擔心的並不是陶嫿恢復記憶，而是恢復之後，他會不會再度失去她。
但選擇權，從始至終都不在他手上。
當年他不曾替陶嫿做過任何決定。如今，他也沒這個資格左右她的決定。
“不必在意我。”
駱千軍合了合眼，再開口時，聲音有點嘶啞，“那是你的記憶，要不要恢復，決定權在你。”
而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等一個結果罷了。
若是……
若是陶嫿想起過往種種，無法原諒他當時的所作所為……
那就一直守着她，此生來日方長，朝朝暮暮相對，總能等來一個原諒。
看着駱千軍滿臉鄭重，陶嫿噗嗤笑出聲來，反手把溯世鏡揣回荷包，“好啦駱大哥。幹嘛這麼嚴肅，就算……嗯，就算我們上輩子可能發生過什麼誤會或者不愉快的事情，但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說著，她悄悄勾住駱千軍的臂彎，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整個人挨到駱千軍身側，抬起臉來目光灼灼看着他，“這輩子喜歡上你這件事，不會因為過去的記憶被消磨掉的。”
駱千軍跟陶嫿對視着。半晌彎了彎唇角。
“就算消磨掉也沒關係。”
他笑了，“就算你變得討厭我也沒關係，我會賴在你身邊，你去哪兒我就跟到哪兒，直到你肯原諒我為止。”
之前的患得患失，是他着相了。
話音剛落，石頭房子外面傳來一陣歡呼聲，兩人抬眼看去，原來是穆梓領着一大串魔族小孩舉着各種各樣的彩色石塊跑進來。
“呃……為什麼你們要弄一大堆石頭進來？”
陶嫿嘴角抽了抽，她記得穆梓之前說過要把這裏佈置得隆重熱鬧一點，不過……用石頭佈置？
“這不是石頭！”
穆羅抱着一坨橘紅色的圓石頭跑過來，只見他用手在“石頭”表面摩挲了幾下，那塊石頭顫了幾下，竟然從體內漸漸泛出光，光線慢慢變強。眨眼間那個“石頭”就亮的像個小型太陽，且像吹了氣的氣球一樣開始膨脹。
最後，這個漲大了整整三圈的“石頭”忽悠悠飄起來，帶着一身暖融融的光飄到黑漆漆的石頭屋頂上，給光線暗沉的石頭屋內帶來一抹別樣的溫馨。
“光不棄。”
倒是駱千軍先認出了這個東西。“一種沒有任何攻擊性的魔獸，平日裏潛藏於砂土之下沉眠，受驚醒來後會轉化體內所有能量飄起來逃走。”
對於魔族的小朋友來說，算是漫長童年中最好玩的消遣之一了。
穆羅搔搔臉頰，“你居然認得這個東西啊。聽呼倫大叔說以前這東西可多了，後來來到這邊，連光不棄都少了許多，這些可是我們挖了十幾個沙丘才找出來的呢。”
說話間，剩下的魔族小孩都紛紛將手中拿着的光不棄拍醒，一個個五顏六色的大圓球晃晃悠悠飄起來，在屋子上方擠作一團，散發出的光交織在一起，將原本冰冷的石頭屋內映襯得暖融融得很。
“好看嗎陶嫿姐姐？”
穆羅抬眼看向陶嫿，就差在裏面寫上“求表揚”三個大字。
“好看。”
陶嫿笑了，方才有個靦腆的魔族小女孩悄悄往她掌心裏塞了一個雞蛋大小的綠色光不棄，她抬起手，學着那群小孩子的動作在它身體表面輕輕摩挲了幾下，這隻小小的光不棄瞬間驚醒，哆嗦了兩下也開始變大，拖着綠瑩瑩的光隨着大部隊一起飄上屋頂。
“這樣子看起來果然熱鬧多了。”
看了一眼變得五光十色的石頭屋，陶嫿忍俊不禁道。
雖然有點不倫不類的，但以魔族目前的能力，能佈置成這樣子已經很不容易了。
房間佈置好，穆梓一聲令下。眾人開始往房屋當中的長條形大石頭桌子上擺水果跟菜，慶祝宴會正式拉開帷幕，之前不知道鑽到哪兒去的柳定坤跟佈陣去的妙貞等人也陸續回來，陶嫿在眾人擁簇下坐上了主位,跟穆梓並排坐在一起，在兩人共同舉起酒杯對飲之後，預料中的歡聲笑語並沒有出現——一眾大小魔族很乾脆跳過這些虛偽的官方場面，直接端起面前的飯碗開始狼吞虎咽。
陶嫿：……
穆梓：……
好吧。
總得體諒一下這些數千年沒吃過正常飯菜的可憐人。
看着吃相可觀的魔族眾人，妙貞幾個對視幾眼，索性放下了筷子專心喝酒飲茶，不跟這些物質生活極度不豐富的可憐孩子們搶飯吃。
一場酒宴。也算吃的賓主盡歡，呼倫跟齊齊兒喝得酩酊大醉，穆梓穆羅穆托三個各個兒捧着吃得滾圓的肚皮，窩成一團打起瞌睡，其餘的魔族也在宴會結束后各自回了他們自己的石頭屋，轉眼間，屋子內還保持着清醒的，就只剩下了陶嫿一行人。
“這群魔族，還真的是毫無危機感呢。”
柳定坤嗤笑道，“要是現在把他們一網打盡，魔族從此就可以從常識課本挪到歷史課本里了。”
“你少說幾句吧。”
妙貞沒好氣地沖柳定坤飛了個白眼，“這裏沒外人，不需要反覆確定你那個反派人設，我們都知道你不是好人。”
柳定坤聞言，沖妙貞笑了笑。
然後抽出一根柳枝沖他臉上呼過去。
於是魔界永遠不會迎來朝陽的暗色天空中，多出兩條纏鬥在一起的身影。
“喂不要鬧了啦……”
陶嫿有心起身要勸，結果肩膀一沉，扭頭一看才發現坐她身邊的駱千軍也喝醉了，整個人半倚在她身邊，腦袋一點一點得要睡不睡。
看着駱千軍難得一見的醉態，陶嫿不由失笑。
不知為何，她忽然覺得這幅畫面似曾相識。
或許上輩子，他們也曾這樣肩並肩坐在一起，同飲同醉呢？
她輕輕嘆了口氣，坐回原位，伸手把駱千軍拽過來叫他直接倚在自己肩膀上。
魔界的事至此勉強告一段落，她現在的確有許多事要好好考慮一下。
關於她，關於駱千軍，關於他們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