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困境
摸劍摸了個空的駱千軍，在看向坑底那些賣力往上爬的、難以計數的魔獸時，臉上表情瞬間變得有點難以描述。
“怎麼說？打？還是跑？”
妙貞已經一手托起蕉葉琴，向駱千軍投來質詢的目光，“給個章程。”
“脫身。”
駱千軍言簡意賅，點墨山河不在身邊，他只能憑藉劍氣禦敵，他身上沒有仙靈玉，在這靈力稀薄的魔界中又不能自主補充靈氣，劍氣幾乎算是稀有資源，不能跟不要錢似的隨便用，所以面對着源源不斷冒出來的魔獸，最好的辦法就是——跑！
“那就走！”
危急關頭，妙貞也沒工夫跟駱千軍耍嘴皮子，手指一揚。指尖劃過琴弦，幾聲音符自無形化有形，凌空交織成一張細密的大網朝着深坑兜頭罩去，將已經爬到大坑邊緣的魔獸統統攔住。
趁着魔獸被暫時絆住，妙貞駱千軍轉頭就衝著之前選定的方向一路飛奔。然而沒跑多久，兩人就發現問題比他們想像的還要嚴重。
魔獸太多了！
幾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兩人四周又出現了許許多多大坑，魔獸紛紛湧出巢穴撲向二人，起初妙貞還能故技重施用音網拖延一下時間，後來發現這招根本無濟於事，經常攔得住東頭攔不住西頭，而且攔住一個坑裏的魔獸，旁邊還有更多坑的魔獸往外跑。
“真是煩死人！”
再被魔獸團團圍住徹底堵死出路后，妙貞忍不住低罵一聲。“駱千軍，幹活了。”
“嗯。”
駱千軍環視一圈，抬起下巴指了指一個方位，“往這邊突圍。”
“呵。”
妙貞笑了一聲，“在人間蹉跎了這麼久，眼光倒是沒退步嘛。”
原來駱千軍選的那個方向，魔獸涌過來數量相對較少，這意味着往那裏突圍，面臨的堵截最少，也最省力。
“你倒是不如當年。”
駱千軍目含深意地瞥妙貞一眼，“等救回柳定坤，你還是儘快回九霄山比較好。”
“哼，用你瞎操心。”
妙貞沒好氣地回了他一句，手臂一揮，蕉葉琴登時懸浮在他身前，“我穩住場子，你動作快點。”
說完，十指快速撥動琴弦，上古曲音登時帶着古樸肅穆的殺意回蕩在荒漠風中，隨着音符擴散出來，不斷逼近的魔獸紛紛駐足，臉上不自覺流露出驚恐神色，有些實力弱些的甚至當場就在曲音中七孔流血暴斃身亡。
駱千軍瞅準時機，劍訣一掐對準之前選定的方位釋放出一道劍氣，只見劍氣過處，魔獸幾乎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被瞬間斬殺。
這一招過去，兩人眼前頓時出現一條血路。
“走！”
駱千軍低喝一聲，拽住妙貞帶他一起飛速衝出包圍圈。
“駱九疑！我謝謝你帶我一程但你能不能別拽我領子！”
被拽着領子倒退着拎出來的妙貞一臉不爽喊道。
“不必謝。”
駱千軍卻沒理會，一直拽着妙貞往外沖。直到身旁追過來的魔獸數量開始減少，才施施然鬆手，“我只是怕你速度太慢，導致再度被包圍。”
“切……”
妙貞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心裏卻是默默記下了駱千軍這個人情，他之前因為一些私人原因修為不穩，第一次探查空間裂隙又受了傷沒有痊癒，現在的確經不得折騰。
兩人身邊依舊有魔獸陸續襲來，但因為方向選擇正確，被圍堵住的情況終究沒有再次出現，兩人一路打一路跑，來襲的魔獸從緊追不捨的一大群，慢慢變成間歇偷襲的小群，最後變成零星幾隻。
“我還以為關了幾千年，這些東西早該絕種了。沒想到還活得這麼皮實。”
在用琴音絞死一隻野牛大小的魔獸后，妙貞把手抬到嘴邊吹了幾口氣，“唉，我的手都彈疼了。”
“魔族都活着，它們自然也不會死。”
駱千軍用腳尖捻了捻砂土中混雜着的一點綠色痕迹，“來看。”
“嗯？看什麼？”
妙貞湊過來看了下，又挪開眼去，“大驚小怪，那不是苔蘚嗎？”
剛說完，他自己也覺察出不對來，“等等，苔蘚？這玩意兒怎麼會出現在荒漠裏？”
“此處有水脈。”
駱千軍抬眼往前看，“再往前走走，說不定有發現。”
魔族人排除掉嗜血好戰等等性格因素，其實與妖族人族沒太大不同。要活下去也需要食物跟水源，他們既然發現了水脈，想來距離魔族人繁衍生息的區域已經不遠。
實際上，此時妙貞與駱千軍所處的位置，離魔族聚集地還挺遠的，但與魔族人民視若珍寶小心呵護的糧田，卻挨得很近。
魔族有史以來最辛勤勞苦的魔王穆梓，此時正在這片糧田裏揮灑着汗水。
而陶嫿，也帶着穆羅跟穆托，徑直衝着糧田行進。
“這邊似乎有不少植物。是不是你們說的糧田快到了？”
拉着穆羅穆托的手，陶嫿仔細感知着風中傳來的訊息，“不過……你倆確定你們大哥現在會在糧田裏嗎？”
她問得有點點不確定，總覺得關心糧食生長狀況似乎不是一族之王該親自乾的事兒……
“肯定！”
穆托穆羅用力點頭，“大哥沒當上魔王之前，睡覺都不願意回家，要睡在糧田裏呢，後來當了魔王，呼倫叔叔說他要有魔王的威嚴，才規定他必須回房間睡覺。”
“其實剛才我就想問了，你們大哥為什麼這麼看重糧田啊，沒事兒就跑過來盯着莊稼。”
陶嫿跟穆托穆羅聊了一路，確認這兩個孩子嘴裏的魔族，跟她從天庭教科書里看到的完全不一樣，從他們的敘述中。聽到最多的不是瀰漫著鮮血與煙火氣的殺戮，而是各種開墾田地種植莊稼的瑣碎小事。
“因為不種莊稼，就會餓肚子啊。”
穆托穆羅給出的答案叫陶嫿一愣。
不種莊稼就會餓肚子？
這個過於接地氣的理由叫陶嫿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才好。
“你們……一直都是靠種莊稼吃飯的嗎？”
愣怔了半晌，陶嫿才開口問。
“我們剛出生那會兒還沒有呢。”
穆羅搖搖頭，“那時候我們吃的只有魔獸肉。又硬又渣好難吃，後來，大概在兩百多年前，從一道空間裂縫裏掉出來一些作物種子，父王把種子都搜羅起來。這才帶着人開始種地。”
“嗯嗯。”
陶嫿聽得十分認真，然後臉上表情一僵。
等等，出生的時候還沒有種莊稼，那種子掉下來的時間肯定是在他們出生之後了，那穆羅剛才說……種子是多少年前掉下來的？
“穆羅……你今年多大？”
陶嫿僵硬地扭過頭看向穆羅。
“兩百七十七啦！”
穆羅歡快地回答道。
“我兩百六十一！”
穆托也跟着道。
陶嫿扶額，好吧，搞半天這魔族還都是晚熟品種……
“以前父王在時，時不時對我們說，總有一天，他會帶領我們重返人間，恢復魔族昔日的榮光，現在大哥當了魔王，也常常跟我們念叨，一定要實現父王的遺願，帶領我們前往人間。”
沒留意到陶嫿僵硬的神情，穆羅繼續說起剛才的話題，“因為，人間才有最為先進的糧食種植技術，以及良種培育技術，大哥對這些東西都嚮往得很。”
陶嫿：……
好吧。這是位一心致力於發展魔界種植業的魔王……
她想她已經知道等下見到魔王大人該怎麼跟他溝通交流了，畢竟說起別的可能不行，論起照顧植物，還有什麼人能比她這個植物系出身的仙人更懂呢？
“看，前面就是我們的糧田了！”
當三人走到一處沙丘頂端時，穆托忽然喊起來。
陶嫿放眼望去，果然遠處出現了不同於之前的景色，在微呈黃褐色的土地上，長着成片看起來並不是十分精神的綠色植物，雖然隔得遠。但陶嫿還是分辨出了成片成片的玉米，以及玉米旁邊爬滿了藤蔓的地瓜。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植物都沒精神。
至少那些在糧田裏隨處可見的、苗條細桿隨風搖曳的小柳樹，長勢就十分喜人……
等等……
柳樹？柳樹也算糧食嗎？
陶嫿回過神來定睛一看，登時倒抽一口冷氣。
阿娘喂那不是小柳嗎！！？
哪個作妖的把小柳當莊稼種了！
陶嫿尖叫一聲，抱起穆羅穆托撒腿就往糧田跑去，而與此同時，剛從魔獸包圍圈裏脫身的駱千軍妙貞兩人，在經過艱難跋涉之後，也來到了這片荒漠中僅存的綠洲。
不過，迎接他們的，不只有滿目綠意的農田，還有一位周身煞氣四溢的魔王殿下……
“擅闖魔界，你們的膽子倒是夠肥。”
蔥蘢綠意之中，魔界新王居高臨下看着駱千軍二人，周身充盈着狂暴的怒意，“既然來了，那就不必走了。”
恰在此時，陶嫿也帶着穆托穆羅飛奔過來，腳步還沒站穩就聽見魔王大人一聲怒吼，“都留下來給本尊化作這農田裏的肥料吧！”
穆羅穆托：……
陶嫿：……
駱千軍：……
妙貞：……
一陣風，呼嘯而過，穿透了此刻眾人間的沉默。
憤怒的魔王沒有再開口。
駱千軍跟陶嫿對視了一眼，彼此微微一笑，也沒有開口。
妙貞默默把蕉葉琴背到身後，雙手環胸原地站定，同樣沒有開口。
只有穆托跟穆羅，哆哆嗦嗦地往前走了兩步，小小聲開口問道——
“大哥……你……你怎麼倒吊在樹上啊……這姿勢不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