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九章 莊周夢蝶
我坐華岩寺的門口,手裏捧着一個燒餅,這個燒餅是從哪來的,我也說不清楚,我為什麼會坐在這裏,我也想不明白。
現在還很早,不僅太陽沒有升起來,就連小鳥都沒有起床。
天邊隱約可以看見星星閃爍,月亮似乎並不想離開。
早上的風有點涼,我縮了縮脖子,朝門框旁邊靠了靠。
這時候,身後的門被人打開,我扭過頭看,門旁邊站着一個胖嘟嘟的和尚,和尚脾氣很好,臉上先是閃過一絲驚訝,隨後衝著我笑了一下,將我領回院子。
這個時候,方丈走了過來,方丈腦袋上光禿禿的,下巴上去長着很多鬍子。
他深邃的眼神望着我,嘆了一口氣搖搖頭,轉身之前留下一句:“既然這樣,就留下他吧,不管怎麼說也是一條命。”
胖和尚點點頭,把我帶到了一個房間,那房間除了一張大通鋪之外,什麼都沒有。
胖和尚指着大通鋪最角落的位置,說:“你以後就睡在那。”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我也一天天長大,這樣平靜的生活大概過了三個月,華岩寺又多了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年紀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皮膚稍微有點黑,身上髒兮兮臭烘烘的,好像在外面流浪了很長時間。
她看到我,沖我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小女孩看上去很靦腆,總是喜歡穿一身黑色的衣服,還總是喜歡粘着我,也不說話,就這樣過去三天。
反倒是我忍不住問她為什麼總是跟着我。
她的理由很奇特:“因為你不害怕我。”
我這才注意到別人看她的目光,眼神中有嫌棄,嫌棄當中有夾雜着恐懼。
“為什麼別人害怕你?”
小女孩吸了吸鼻子說:“他們說我是妖物,必須離我遠一點才行。”
我對這種理由嗤之以鼻,因為小女孩很明顯是人類,我的話不多,她的話也不多,所以我也不排斥她跟着我。
有一天,我在外面的大樹上坐着發獃的時候,小女孩沒有跟着我。
她總是和我形影不離,突然不在,我反倒有些不習慣,我看了半天枝葉繁茂,白雲朵朵,終於還是坐不住了,從樹上跳下來。
路上很多和尚在朝廳堂走去,臉上還帶着笑意和興趣,彷彿發生了什麼不得了有趣的事情,我卻覺得他們的表情讓人有些噁心。
等我到了廳堂,我聽到方丈勃然大怒:“是不是你做的?”
我從未見過方丈生氣,聽到他如此嚴肅,心裏竟是一顫,連忙從層層疊疊的和尚中擠了過去。
擠到最前面,我才看到方丈面前站着的竟然是那個小女孩。
小女孩依舊笑嘻嘻的,彷彿眼前根本就沒有多大的事。
我不禁暗暗為小女孩捏了一把汗。
“是他不好。”小女孩指着地上躺的人說。
“你果真是妖孽,迷頑不靈!”方丈沉默了半晌,從牙齒縫中擠出這句話。
妖孽?一向德高望重的方丈竟然會這樣說,有點突破我以前對他的認知。
小女孩收起笑容,嚴肅的道:“不管任何事情,全部都是事出有因,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發生事情,你不問青紅皂白,就將事情的全部過錯推到我身上,這是作為一個方丈應該做的事情嗎?”
方丈到沒說話,周圍的和尚按耐不住,紛紛大聲嚷嚷:“你一個小妖女,也敢這樣對方丈說話?”
小女孩眼神掃過和尚,和尚立刻嚇的臉色鐵青,閉上嘴巴。
方丈說:“好,那你倒是說說,你有什麼理由殺了他?”
小女孩理直氣壯道:“他當著很多人的面,說小陽是塊木頭,是智障,在寺院裏面只知道吃飯和發獃,什麼都不會做,事實並不是這樣,小陽只是不愛說話而已,他就用自己那張賤嘴,四處敗壞欺負小陽,他該死。”
眾人嘩然,我愣住。
沒有想到竟然是因為如此,可那死去的和尚,足足有一米八多高,身形魁梧,力大無窮,小女孩比我還矮小半個腦袋,怎麼可能殺的了和尚?
方丈嘆了一口氣,和小女孩來的時候一樣。
他搖着頭:“當初真是不該留下你,你只會惹是生非,算了,我也不問到底為什麼了,你走吧,能去什麼地方就去什麼地方,我會讓廚房的人給你備好乾糧,讓你足夠吃一段時間。”
小女孩哼了一聲:“不用,保不齊有什麼和尚想要害我!”
“你……”方丈氣結無語,甩袖子離開,臨走的時候留了一句話:“隨你的便,晚上,到了晚上,我希望你已經離開,不要出現在華岩寺!”
眾和尚意猶未盡,仍然想看看熱鬧,有些甚至想說兩句,但小女孩眼睛一瞪,這些和尚抬走地上的死和尚,紛紛散開。
一時之間,大廳只剩下我和小女孩兩個人。
小女孩問:“你和我一起走嗎?”
我很猶豫:“我什麼都不會。”
本以為這樣說她會生氣,可是她卻笑了。
“現在的你什麼都不會,可另外一個你很厲害,什麼都會。”
我一臉困惑。
小女孩說:“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
我搖頭。
“對我來說,操縱人心不難,我可以很快就掌握住對方的內心,然後迷惑對方的心神,讓對方做出不管是誰都難以相信的事情,我甚至可以操縱着對方去自殺,所以我也可以讓對方對我產生恐懼、嫌惡、甚至是喜愛等情緒。”
我點點頭,雖然不是太懂,但還是想繼續聽下去。
小女孩又道:“但是在華岩寺,我決定收起我的這項能力,可是發現,原來別人對我還是抱有恐懼、嫌惡。即便是方丈,也是如此。什麼德高望重,全部都是扯淡,他也只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有七情六慾。”
這我倒是很明白,我雖然沒說過這些話,但能夠感覺出來。
“但我還是破了我自己給自己定的規矩,看到那個人詆毀你的時候,我就控制不住了,不過,這也不重要,因為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會這樣做。臨走之前,我想說的是,小陽,你有沒有感覺到自己體內,還有另外一個自己?”
我忍不住渾身哆嗦了一下,另外一個自己?
我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可卻有種奇妙的熟悉的感覺,彷彿我知道一些什麼。
這種情緒就像是小貓的爪子,一下一下的撩撥着我的心弦。
小女孩衝著我笑了笑,就像是她來的時候那樣,她輕啟雙唇,笑道:“我的本名叫林月,記住,以後我們還會在見面的。”
說完,小女孩毫不留戀,轉身就走,明明比我矮小半頭,卻顯得那樣獨立和決絕。
自此,我就少了個小跟班。
剛開始的確不太習慣,但後來慢慢就習慣了。
因為本來我就總是一個人。
她離開之後,我和以前一樣,總是發獃,我也不知道她臨走的那段話算是點醒我,還是提醒我,我越來越發覺,自己不該是呆在這的人。
我應該是個正常的人。
而不是呆在寺院裏面掃地的人。
什麼是正常的人呢?
就是有父母,父親嚴格,母親慈愛,倒不是說有個多麼大富大貴的家庭,只是平淡的小康生活就好。
和別的青春期的孩子一樣,我也很不理解父親,一直以來,和父親的關係很緊繃,很難平和。
除此之外,我還應該有個比我大幾歲的姐姐,姐姐性格雖然暴躁,雖然不是親生的,卻像是親生的一般疼愛我。
日子有些瑕疵,可這就是平淡生活的不完美處,是不完美,可也因為不完美,而美好。
我想有個這樣的生活,我也不知道原因,每當我去想像這樣生活的時候,我總覺得非常熟悉,就像是,本來那就是我曾經經歷過的一切,我只是去回憶它而已。
想像和回憶是兩種感覺。
我確定能夠很好的區分這兩種感覺,可涉及到另外一個我在過什麼樣的生活,我對想像和回憶的界限就變得模糊不清了。
我有個家、家裏有父母,有姐姐,而我過着普通高中生的生活。
這件事情究竟真的發生過,還是僅僅是我想像出來的,我也不知道。
我變得更加寡言,有空的時候,我會在紙上畫畫,畫畫的主題就是我回憶出來的事情,一切都充滿了熟悉的感覺。
一日,讀到周公夢蝶,嫣然發現我現在的經歷,似乎和周公夢蝶很相似。
不知蝴蝶之夢為周與,還是周之夢為蝴蝶與?
周圍的和尚眼中對我的嫌棄越來越明顯,有的時候,還會當面對我吆五喝六,然後有旁人勸解,就有人說沒關係啊,他傻得呢,又不說話。
閑的時候我總在想,是因為我是明晨陽,做夢夢見自己變成了個孤兒,來到華岩寺生活。還是我本來就是個孤兒,在華岩寺生活,做夢夢見了自己有一個正常而普通的家庭,過着有血有肉的平淡生活?
我的腦袋亂成一團,像是漿糊活在裏面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