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迎還拒的第八天
而這個時候,裴意朵不疑有它地讀道:“四把木……”
雲酈聽罷,更是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世子,我,不對,奴婢”她好像都不知說什麼了,只知道自己丟了個大丑,羞愧地腦袋都垂到胸下頭了,但又覺得這樣不對,於是急急地轉過身對裴意朵慌張解釋,也許是因為太慌張,聲音都變得結結巴巴,“姑,姑,姑……”
裴意朵天真地看過來:“酈酈,你幹嘛學小雞叫。”
雲酈那張臉頓時紅若晚霞,不僅僅是脖子面頰,臉手指頭都發起燙來。
裴鈺安再也忍不住,撲哧一聲輕笑出來。
於是接下來雲酈都變成小鵪鶉,裴意朵再遇見什麼不認識的字,她水潤潤的眼光就直直落在了裴鈺安身上。
幾刻鐘后,裴意朵拎着宮燈心滿意足地往前逛去,雲酈臉頰通紅,但礙於得照顧裴意朵,仍然抬起頭好生生看着前路。
但云酈心裏卻知道,她這一步做的很好。比起聰明機靈體貼,無傷大雅的小錯誤更能讓裴鈺安覺察到她是一個人,一個生動的人。
而不只是可用的小奴婢。
但裴鈺安一觀察就能察覺不對,她整個人都是緊繃的,好像立馬就要上戰場。
只到底年齡小,雖出了丑,周遭是熱熱鬧鬧的氣氛,俄頃后,那緊緊繃著的身體便放鬆,就是一直不敢看裴鈺安。
又逛片刻,便到另一個受歡迎的地點,許願橋。橋長約三米,橋上有橫樑,橫樑上密密麻麻掛着紅繩黑木小牌。
傳說,在寸大的黑木小方牌上寫下心愿,掛在許願橋上許願,願望便能成真。
裴意朵一聽願望能成真,立刻沖向旁邊的涼亭,拿了木牌要寫。
她還分了雲酈和裴意朵一人一個:“酈酈也寫,哥哥也寫。”
雲酈瞥了要身側芝蘭玉樹的裴鈺安,水眸微轉,決定拒絕:“奴婢就不寫了。”
裴意朵固執地把木牌塞進雲酈手中:“酈酈要寫,我們都要實現願望。”
說完裴意朵率先拿筆,俯身在木牌寫了起來,邊寫她還催促雲酈。
雲酈深吸了口氣,像是認命,拿了筆寫字。
片刻后,裴意朵拎起小木牌,吹了吹未乾的墨跡,湊到雲酈身邊去:“我寫好了,酈酈你呢?”
雲酈深吸了口氣,“奴婢也寫好了。”
“酈酈寫的什麼?”
“平安如意。”
裴意朵念叨道:“平安如,如,如字怎麼寫的,給我看看。”她伸出手要去拿雲酈手裏的小木牌。
見狀,雲酈下意識後退半步,“回去奴婢教你認如字,現在……”
裴意朵有時候善解人意,但有時候卻很急躁,“不行,不行,我現在就要看。”
裴鈺安本不好奇雲酈的小木牌,但見她再三推辭,最後無可奈何下,脊背緊繃,拿着木牌的小手緩慢猶豫地伸向裴意朵。
他挑了挑眉,暗道莫不是寫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正想着,他看見了裴意朵接過的小木牌。
人就又想笑。
無他,實在是反差過大,雲酈的人是天姿國色,秀美難敵,可這四個字坑坑窪窪,扭捏不平。
實在是……難看至極。
裴鈺安不由看向字跡主人。
雲酈雙手不安地攪着衣襟,尷尬地道:“奴婢從前家貧,這一年才認字,能寫成這樣已經……已經很不錯了。”
說話時,她便思考應該如何表現,最後還是選了最羞澀無助的姿態。
裴鈺安這樣戒備心原則性強的人,擊破他的防備感是當務之急。
隨着雲酈的聲音響起,裴鈺安目光便落在涼亭里的青裳少女上,雙頰火紅,既羞又惱的樣子十分生動。
他收回目光,朝裴意朵道:“朵兒,木牌給哥哥,我把它們掛到橋上去。”
“那哥哥一定得給朵兒選個最高的位置。”裴意朵忙不迭地道。
裴鈺安頷首,拿着木牌往橋上去,這時一個中年男子直直撞過來,裴鈺安險險避開,那中年男子卻看都不看他一眼,徑直往前,裴鈺安瞥過他一閃而過的側臉,心裏閃過一道熟悉之感。
“哥哥,掛好了嗎?”裴意朵問道。
裴鈺安收回落在男子背影上的目光:“馬上就好。”或許只是面善而已。
掛好燈牌,又陪着裴意朵看雜技放河燈,吃小食觀煙火,及至月上梢頭,回到鎮國公府時,裴意朵還念念不忘燈會,情緒激動,昌泰郡主哄了半天,她才望着床頭掛着的宮燈入眠。
裴鈺安回了德安齋,但並沒有去雲酈的房間坐坐,而是進了自己的屋子。
屋舍空蕩安靜,他洗漱之後正準備休息,突然想起一件事,今日花燈,他卻沒想起去見劉青燕,往年他總記得去劉青燕那一趟的。
他愣了下,但片刻后又苦笑了聲,或許這樣遠着她才是她想要的。
想着,裴鈺安吹了蠟燭躺下,只一想到她,今日好不容易的好心情消失的無影無蹤。
翌日,裴鈺安收拾好心情,起床洗漱後用完早膳,便準備去衙門。
還沒出門,便聽見丫鬟急躁的聲音在院外突然響起:“世子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和世子妃在留燕居吵起來了。”
裴鈺安腳步一頓,急匆匆推門而出,沉聲問道:“怎麼回事?”
雲酈在房裏聽到這個消息,也愣了愣,下一刻,一臉焦急地推開門跟出去。
來報信的人是采容,見雲酈神色匆匆地跟出來,她瞪了她一眼,只她雖不喜歡雲酈,但最討厭的人卻是劉青燕,聞言恨不能說盡她的壞話。
“昨兒夫人房裏的劉媽媽歸家聽了些話,今早回府就一一告訴了夫人。”
“什麼話。”裴鈺安邊走邊問道。
“就前些日子夫人世子妃舉止不正被刺殺的事,夫人聽了忍不住想找世子妃問個清楚。”
原來是這件事,那日劉青燕受傷歸來,他本預防母親要問點什麼,後來她一直沒有提起,裴鈺安便放下了,哪裏想到今日突然因此爭執。
其實這也怪不得昌泰郡主,劉青燕是死是活她都不想搭理,但今日陡然得知那件事還牽扯到了鎮國公府的聲譽,她才氣從胸來,怒不可遏,如果不是看在劉青燕父親的份上,她豈止是想裴鈺安納妾,簡直就想逼他休妻。
“夫人態度尚算和藹,但哪想世子妃聞言卻冷笑一聲,說,”采容頓了頓,抬頭看了眼裴臨嘉的臉色。
裴臨嘉心知不是什麼好話,但還是問了,“她說什麼?”
“她說裴家有世子這樣卑鄙無恥的小人,臉面早就沒了,之後夫人就和世子妃鬧起來了。”
裴臨嘉閉了閉眼,一股深深的疲憊席捲全身,他突然生出了一股別樣的期待,就讓劉青燕這般做,再多來幾次,他或許也能心如止水。
雲酈偷偷觀察了下裴臨嘉的神色,抿了抿唇。
一刻鐘后,幾人急匆匆趕到了留燕居,剛在門口,便聽見昌泰郡主暴怒的聲音,“劉氏,你既如此瞧不起我們裴家,你現在就給我滾。”
劉青燕神色冷冽,帶着恨意,“我憑什麼滾,這是裴鈺安欠我的。”
“你,你,你……”昌泰郡主脾氣不算溫良,但的確拿劉青燕毫無辦法,因劉青燕毫無軟肋,而她在乎的東西太多。
於是她氣得頭刺刺的疼,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後仰去,王媽媽見狀,忙拉了椅子扶昌泰郡主坐下,又急道:“雲酈,夫人頭疾犯了,來給她按按。”
昌泰郡主這幾年頭疾嚴重,好容易才打聽到當朝林大師有一手推拿按穴的好功夫,後來林大師給昌泰郡主治疾時,她本絞盡腦汁想讓采容得林大師青眼,學推拿按摩的手藝,但林大師最後看中的卻是雲酈。
雲酈疾步上前替昌泰郡主按摩頭頂穴位,又柔聲道:“夫人,大夫說了,你得少動氣。”
裴鈺安見昌泰郡主慘白得臉色略好了些,鬆了口氣,這才看向劉青燕,目光陰沉難辨,被她這樣看着,劉青燕高高仰起了脖子,冷哼一聲,掀起帘子進了門。
劉青燕的奶娘陳氏無可奈何地看了眼自己的主子,打圓場道:“世子妃身體不適……”
話沒說完,便被昌泰郡主直直打斷了:“我看不是她身體不適,是巴不得氣死我。”
裴鈺安臉色微變。
雲酈覷了他眼,收斂了手上的力道,心疼地對昌泰郡主道:“夫人,你瞧日頭都這麼大,在太陽底下把我們晒黑了多不值當,我們回榮正堂吧,回去之後奴婢給你做個全身按摩,保你通體舒泰。”
昌泰郡主頭疼也緩解了些,且被雲酈一提,的確發現夏日的陽光灼熱此眼,遂起身道:“走吧走吧,我可還想多活幾年。”
只是經過裴鈺安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裴鈺安眸光黑湛,不可見底,雲酈收回目光,跟着昌泰郡主離開了。
而等他們所有人走之後,裴鈺安看着留燕居,又一次心裏煩躁起這個名字,陳氏看着他,似乎想說話,裴鈺安卻沉着臉走了。
陳嬤嬤看着他的背影,長嘆口氣,掀了帘子進了內室,見劉青燕又在開始擦拭她的彎刀,陳嬤嬤苦口婆心地道:“姑娘啊,就算你不喜世子,你也不應該對夫人那般說話啊。”
“我怎麼了,我又沒罵她,我罵的都是裴鈺安。”劉青燕自認自己冤有頭債有主。
陳氏苦笑:“你在國公夫人面前說世子爺,不比罵國公夫人更為不喜。”
劉青燕頓了頓,旋即冷笑:“我也不稀罕他喜歡。”
陳嬤嬤:“…………”姑娘的脾氣如今怎麼這麼暴躁?
然而陳嬤嬤還是不死心,尤其是想到剛才三兩句就哄的夫人離開的雲酈,心中一回憶,一身粉色薄綉寶相花的裙子,襯的她窈窕翩躚,眉目清麗溫柔,確是人間少有的美貌。
她頓時危機感橫生,聽說昨日世子還帶她出去看花燈了,而且今天兩人還是一起來的院子。
她垂眸看着自家姑娘,掏心窩道:“姑娘,你就不怕有一天世子對你的感情消磨耗盡,一絲也無嗎,你能刺疼世子,無非是世子還在乎你,等有天……”就比如昌泰郡主,一開始也是很喜歡姑娘的,但現在幾乎恨不得姑娘離開鎮國公府。
劉青燕的臉色略僵了下,而後她冷聲道:“奶娘,我不想聽了。”
陳氏苦悶地嘆口氣。
榮正堂。
雲酈站在昌泰郡主背後,力道適中地按摩穴位,見昌泰郡主氣色和緩,她輕聲道:“夫人,奴婢說句不該說的,留燕居你以後還是少去。”
“我也不想去了,免的氣一次嘔一次。”說起來,昌泰郡主也是看着劉青燕長大的,她娘親和鎮國公沾點遠親,小時候雖是明艷活潑的嗆口小辣椒,但到底心善可愛。
她和臨嘉剛成親前兩月,也是和和睦睦,後來也不知什麼緣就鬧成這個田地。
但仔細回想,昌泰郡主自認她是頂頂和善的婆婆,最開始她也想撮合兩人的,只劉青燕令人分憤怒,怒不可遏。
想到這,昌泰郡主拉過雲酈的手,看着她的眼問:“你最近和世子怎麼樣了?同房幾次了?”
雲酈垂眸,略有些羞澀道:“奴婢,奴婢雖想伺候世子,可世子常居前書房,連在德安齋見到他的日子都少。”
昌泰郡主深深地皺了皺眉:“你要多努力。”
雲酈忙着就要跪下:“奴婢雖不住外書房,可也時常去前書房給世子送湯送點心,但世子公務煩惱,不一定能抽空見奴婢,何況世子心性堅定,對女色……本就不上心。”
自己的兒子他清楚,昌泰郡主也無奈,十六七歲的少年,本就是對女色最好奇的時候,可她當初派去的通房,一個沒收用,且那個時候他也沒喜歡的人。當時她還慶幸兒子沒像他爹鎮國公那樣花心濫情,可現在他巴不得花心濫情一點。
不過聽見雲酈她不住外書房,昌泰郡主頓時眼前一亮,她拉住雲酈的手道:“你說的在理,把你送去德安齋,是不如去外書房伺候。”
雲酈一愣,驚訝道:“夫人,你這是……”
昌泰郡主笑了笑,衝著外面吩咐道:“去把世子叫來。”
說完,她示意雲酈先回去,雲酈乖巧應諾,眼裏卻掠過一道深光。
她又朝着目的前進了些。
裴鈺安本就因今日的事對昌泰郡主有些理虧,所以昌泰郡主要雲酈挪到外書房伺候,他看着軟榻上的母親,很難拒絕。
雲酈挪到前書房的事情就這麼定下,昌泰郡主是個急性子,得了裴鈺安的首肯立馬就指換人將雲酈的行禮挪到外書房去。
裴鈺安的外書房是個兩進小院,雲酈住在後罩房,畢竟外院不比後院,來往的男僕人總是多些。
說起來,裴鈺安的外書房沒幾個女子,只是套着的小廚房的幾個廚娘,還有跟了裴鈺安十來年的管事丫鬟春雲。
裴鈺安從官署歸來,聽春雲稟雲酈已經住在了后罩房,他修長的手指在桌上輕敲,讓春雲把人叫來。
雲酈來裴鈺安書房時,他正站在窗前,緋紅色綉白鷳的官府尚未脫下,腰間玉帶將窄勁的腰描繪出來。
他背對雲酈望着窗外,雲酈看不見他的表情,屈膝行禮道:“世子。”
裴鈺安沉默片刻,望着窗外縫隙里冒出的一株草說道:“你今日在夫人面前表現很好。”
雲酈眼皮子一跳,得知他心存猜忌了,今日這事看似和她毫無關係,但歸根究底,她卻來了外書房。
如裴鈺安這樣豐骨華姿的矜貴世家公子,應是打小就見慣各種投懷送抱的絕色美人,其中自不乏以退為進欲迎還拒的高段位女郎。
所以,從得利這個角度,他便開始懷疑她了。
當然,這樣的人也有一種好處,若是他信任你了,將你放在他心裏,你的位置便會堅若磐石,牢不可破。
雲酈像是不懂他話里的深意,輕聲道:“奴婢當年險些病死,夫人心善救了奴婢,奴婢自當結草銜環相報,不值得世子誇獎。”
“是嗎?”裴鈺安像是隨口問道。
雲酈聞言,纖長的睫毛微抖,嘴唇幾次翕動,但一直沒有發出聲。
裴鈺安轉過身,沉沉眸光凝在下首看似溫柔純粹的人身上,薄唇微啟道:“怎麼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