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迎還拒的第四天
雲酈眼底略過一絲深色,笑意嫣然地將食盒遞給他,“辛苦了。”
“不辛苦。”小廝忙道。
等小廝走後,雲酈深深地望了眼將不曾進去的朱紅大門,轉頭回了榮正堂。
榮正堂內,氣氛嚴肅。
雲酈跪在昌泰郡主跟前,慚愧不安地道:“是奴婢沒用。”
昌泰郡主揉了揉眼,一言不發,她喜歡雲酈不假,可對丫鬟的喜歡比起心心念念的孫子便不值一提。
采容側立在昌泰郡主身旁,見狀露出滿意的笑容。
雲酈窺探着昌泰郡主的神色,咬了咬牙,彷彿潑出去了,有了孤注一擲的勇氣。
“求夫人幫幫奴婢。”
昌泰郡主聞言,終於捨得看向雲酈。
雲酈滿面羞紅,可似乎還是鼓足勇氣道:“求夫人幫奴婢見上世子。”
昌泰郡主聞言,滿意地笑了笑,示意雲酈起來,憐愛地拍了拍她的手,“臨嘉性格執拗,我知此事問題不在你,但你知道上進便好。”
雲酈垂着眼尾,聲音很輕卻很堅定地應了一聲。
昌泰郡主見此,滿意地命令道:“等會兒請世子過來用晚膳。”
聽見母親要自己去用晚膳的消息,裴鈺安放下公函,餘光瞥見紅木食盒,他輕輕閉上眼睛。
直至離開書房去後院,他才吩咐了句,“這湯你們分了吧。”
夏日漸至,日色漸長,若是冬日酉時,天空灰暗只剩下最後一層光,而在夏日,濃烈的金烏剛剛偏西,還有最燦爛的畫卷不曾完成。
他抬腳進了榮正堂,剛進門,就被裴喜朵撲過來,“哥哥,看我的小蝴蝶,比你以前的給我的好看。”
她額上染了些灰塵,雙眼亮晶晶,手裏拿着一隻草編的蝴蝶,青草青翠,做工精緻,蝴蝶翅膀翩然欲飛。裴鈺安笑着點點頭,“是比哥哥以前給你編的好看。”
裴喜朵聽見,連忙跑過去拽住雲酈的袖子:“酈酈,哥哥也這麼說呢。”
裴鈺安餘光隨着裴喜朵掃過去,這一掃眼睛卻眯了下。
雲酈深吸了口氣,她的脖子有些紅,彷彿極其不習慣似的,屈膝行禮道:“奴婢見過世子。”
他雖不是會為美色所迷的人,但卻不得不承認美色可以養眼。
裴鈺安淡淡頷首,權當應了,又叫裴喜朵過來:“朵兒,該用晚膳了,和哥哥去洗手。”
裴喜朵聞言,立刻衝著裴鈺安跑過去。
若是尋常人就能發現不對了,因裴喜朵看身材容貌已經是個十三四歲的豆蔻少女,可她的行為卻帶着幼童的天真和簡樸。
這也就是昌泰郡主的第二大痛事,她生兩女一子,長女已出嫁數年,幼女三歲時因高燒壞了腦袋,心智永遠停留在六七歲。
洗完手臉,膳廳里的暮食已經上齊了。
昌泰郡主坐在上首,左側是裴意朵,右側則是裴鈺安,昌泰郡主看了眼立在屏風旁的雲酈一眼。
裴鈺安今日穿了一身湖藍色湘綢圓領綉暗色聯珠紋的錦袍,越發顯得他面如冠玉,俊秀溫雅。
雲酈咬牙走上前來,她換了衣裳,連帶着髮髻也是重梳過的,靈蛇髻嫵媚婀娜,挽在側鬢,而剩下的一半烏髮如雲般撒在脊背,額前幾縷碎發,映照着雪白嬌嫩的面頰,而一片青絲之間,只斜斜插了一根紅瑪瑙簪子。
她的聲音像雲朵一般柔軟,纖細的手拿起烏木筷子,低聲道:“奴婢伺候世子。”
裴鈺安拿着筷子的手微僵了下,不過沒有多說什麼,雲酈見狀,挽起衣袖,將他眼睛掃過的食物放在他碗前的白瓷盤裏。
但幾下之後,雲酈布的食物他一口沒用。
雲酈瞥了昌泰郡主一眼,聲音越發低軟,“可是不和世子胃口?”
她和裴鈺安靠的近,半臂距離都不曾有,那低軟的聲音像螞蟻樣爬過他的耳膜。
裴鈺安優雅地咀嚼完口中的乳鴿,這才慢慢道:“還行。”
話雖這麼說,但一頓膳下來不曾用一口雲酈布的食物。
雲酈只好略顯尷尬地立在一側,昌泰郡主也不好說什麼了,因為雲酈挑的都是裴鈺安喜歡的食物。她只能重重嘆了口氣,為裴鈺安的固執。
一頓飯在昌泰郡主的心不在焉,裴鈺安的可有可無和裴意朵的歡喜雀悅中用過,裴鈺安就告辭了。
雲酈瞥了眼裴鈺安,連忙追了上去,雲酈在姑娘家不算矮,一雙長腿更是令人艷羨,可裴鈺安又比她略高大半個頭,腿長步大,雲酈眼略小跑才能跟上他。
眼瞧到了去往前院和德安齋的岔路口,雲酈像是忍不住地叫了他一聲。
“世子,你今夜可以去我房裏坐坐嗎?”她的聲音帶點急躁不安,說完又彷彿覺得不對,連忙低聲補充道,“你若是不如坐坐,恐怕夫人明天又得讓我給你送湯請你用來用晚膳了。”
此時天色已經很暗了,夜色朦朧,月光皎潔,裴鈺安轉過頭,目光落在雲酈不甚清晰的面龐上。
見他看過來了,雲酈彷彿越發不安了,她儘可能地垂着頭,好似要遮住胸前那塊比月光還要惑人的雪膚,然後又偷偷伸手拽了拽衣襟。
“還有,還有奴婢實在不想穿這種衣裳了,太,太不正經了。”她聲音都在發顫。
裴鈺安看了她眼,突然轉身就走。
雲酈見狀,連忙急急衝著他背影叫道:“世子。”
裴鈺安聲音在前方響起,“不是說去你房間坐坐嗎?”
雲酈聽罷,眼裏發出璀璨的光,拎着衣角跑上前去,“奴婢謝謝世子。”
聲音里戴着顯而易見的歡喜。
裴鈺安抬腳繼續往前。
不過片刻,就到了德安齋,眼見裴鈺安直接朝着她房間走了過去,雲酈好似現在才想起什麼,她急匆匆地扯了扯裴鈺安的衣袖。
因動作太急,她微涼柔嫩的指腹劃過男子的手背,略微有些酥癢。
裴鈺安濃眉皺了皺。
與此同時,一道暖香被夜風送進裴鈺安的鼻端,似鮮嫩多汁的桃香。
應是察覺到了自己行止的失態,雲酈連忙收回手,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縮起,儘可能地往衣袖地藏,但又鼓了鼓勇氣,輕顫道:“世子,你,你們不能稍稍等下再進去。”
裴鈺安轉過身。
雲酈雙耳開始泛紅,不知道是羞還是懼,她帶着可憐道:“奴婢知道此言有些失了尊卑,但……”
她頓了頓,抬起眸,讓裴鈺安能上看見她眼中的希冀和懇求,“但能不能容奴婢換身衣服。”
“奴婢速度很快的!”
裴鈺安雖不是大善人,但這麼個無傷大雅的小要求不至於拒絕,便轉身去了正屋:“我過會兒再來。”
雲酈聞言,一下子笑開了,她臉上經常是帶笑的,但很少笑的兩隻眼睛都彎成月牙,全身輕鬆:“奴婢謝謝世子。”
目送裴鈺安離開,雲酈進門后,點燃蠟燭,咬唇在衣櫃面前略做猶豫,便摸出她衣櫃中最不起眼的衣服,那是一件藏青色的交領襦裙,能把全身上下包裹的嚴嚴實實。
換好衣服,她滿意地笑了笑,然後又摸出香囊,把今夜在花園裏尋的十來根粗長結實青翠的草莖取出,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地編製起來。
約摸是兩刻鐘后,敲門聲響起,雲酈把編了一半的小青蛙放在桌上最顯眼的位置,才急匆匆地去開門,“世子。”
藏青是藍而近黑的顏色,這種顏色毫不起眼,款式保守老套,只做剪裁,而無花紋。
尋常姑娘穿上這種衣服容易顯得老氣,但云酈肌膚雪白,身段婀娜,再加束腰,更是纖腰楚楚,麻衣不掩其憐。
雖絲毫不露,但禁慾遮掩的美感令人更好奇那麻衣下藏着如何勾魂攝骨的美艷。
裴鈺安目光從雲酈身上挪開,在太師椅上坐下。
雲酈給他上了杯蜂蜜水,然後便坐在方桌前的椅子上,白皙的手拿着草莖靈活轉動。
裴鈺安淅淅索索的動靜,朝着雲酈看去,這一看目光就凝住了,他想起意朵今天手裏拿的小蝴蝶,問道:“今天三姑娘手裏的小蝴蝶是你編的?”
雲酈趕緊回道:“是奴婢,奴婢還答應給三姑娘編幾樣小玩意。”
裴鈺安視力優越,雖離雲酈位置偏遠,但云酈那處燭光璀璨,她手中即將完成的小蜻蜓神態生動,他誇了一句:“倒是超過了我的手藝。”
雲酈輕輕地笑了笑:“奴婢以前靠這小玩意兒賣錢,所以好生學過的。”
裴鈺安又仔細瞧了幾眼,起身說道:“我看看你怎麼編的。”
雲酈聞言,臉色突然歡喜起來:“那可太好了,奴婢雖然編的好,可三姑娘其實更喜歡世子編的,世子給姑娘編的小蝴蝶今日壞了,三姑娘哭了許久。”
雲酈清楚人的劣根性,被在乎的人記掛牽懷住,即使你沒有太在意那件事,心裏也是頗受用的,儘管裴鈺安似乎比常人好些,但他終究還是個人。
裴鈺安拉了椅子在雲酈身前坐下。
雲酈拿出一根還沒開始編的草莖,伸長手,讓裴鈺安能更清楚看見她的動作,時不時再解說幾句。
一個小蟋蟀編完,雲酈正要問裴鈺安要不要試一試,卻見裴鈺安主動拿起了一根草莖編製,他以前沒編過蟋蟀,最開始動作略微生疏,幾下之後,動作便熟稔,片刻后,一個栩栩如生的小蟋蟀悄然誕生。
雲酈驚訝地瞪大了眼:“世子,你竟看一次就會了,奴婢學了半個時層,都被誇資質過人呢。”
裴鈺安輕笑一聲,“你還會編什麼?”
“青蛙,小白鴿,毛毛蟲,小花籃,小草帽,奴婢都會。”
裴鈺安:“再編幾樣瞧瞧。”
雲酈稱是,裴鈺安果然聰明非凡,不管編什麼,他看一道便如魚得水,和自己有的一比。半個時辰后,雲酈看着桌子上的各種動物,還有裴鈺安手中正在進行的蝴蝶,斂眸嘆道:“世子如果去擺攤,恐怕奴婢得餓死了。”
言罷,雲酈似乎發現此言失態,趕緊起身告錯:“世子恕罪,奴婢失言了。”
裴鈺安靈活地編好翅膀,聞言輕輕笑道:“無妨。”
說著,他抬起頭,燈光下他俊雅溫和的五官多了分若隱若現的朦朧之感,“畢竟你說的是實話。”
雲酈恰到好處地愣了下。
裴鈺安將編好的蝴蝶放進草制動作園中,好笑地開口道:“怎麼,我不能說實話。”
氣氛一下子變得和緩,兩人間生疏頓時小了許多。
雲酈搖頭道,“當然能,奴婢就是有些驚訝……”
話音未完,突然一陣敲門聲響起,丫頭的聲音有些着急:“世子,世子,世子妃出事了。”
裴鈺安聽罷,神色微變,猛地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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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這個故事我真的很有新鮮感,當然日常也怕被小可愛不喜,畢竟男女主似乎有點觸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