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痛苦的相親
第十四章——《夢憶青春》之(九)
母親和我詳談現在家中的情況。以前,我從不過問家中的事情,每天愉快的上學,放學,沒有錢花時,就跟父母要,好像父母是開銀行的,有花不完的錢似的。我從來不會為沒有錢花而頭疼,從來不會為生活瑣事而苦惱,從來不會因為爺爺、奶奶得病去世,因為我得大病而發愁,而徹夜不眠。我單純的天真的快樂的生活了這麼多年,是父母風來雨去的掙錢養活家人,是父母東借西借為沒錢發愁,可是現在,父親得病卻不醫治,而是為我的婚事發愁。母親說,父親現在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我能娶上媳婦,這也是他活着的動力,更是他不治病的真正原因——他把錢留下來,給我辦婚事用。聽母親說,家裏並沒有太多的錢了,也就是能給我把媳婦娶回家不借錢就夠好的了——莊戶人家,能有多少的錢呢?沒有多少。聽母親說著,我人生第一次感到生活不容易,做人不容易。
我沉默着,不說話,但我的大腦卻沒有停着,我前前後後的思考着——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做。可是,腦子裏,眼裏,總有霍曉瑩的身影在晃悠,揮也揮不去,趕也趕不走。她的影子就像刻印在我的心裏,我的身上,我的細胞里一樣。
愛情挺美好,經濟很殘酷。
我才十八歲,我還有夢想,我才剛剛從學校走出來,就要這麼早的結婚。我,不甘心!我有我的愛情,我有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我們才剛剛開始。我答應她去找她,我要對她負責,我們會有美好的未來——因為,我相信她,她也相信我。
可是,可是現在,現在眼前的家——就要支離破碎的家,需要我,需要我支撐起將要倒塌的家——我們的家,需要我。聽着母親苦苦的勸說,我迷茫,無助,困惑,痛苦,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只能選擇沉默。
我更不想說出,我和霍曉瑩之間的愛情。因為,我跟她許諾過,這是我們兩人的秘密,是我們純真感情的凈土。再說,就是我和曉瑩能在一起,以後,以後的事情,誰都不敢想——現實,就是這樣的殘酷。我不敢想,我們的未來,不敢想,我們的愛情能不能開花,結果——經濟太少,現實殘酷呀!
我只有,沉默,沉默……。
最後,母親沒能說動我,可是,我思前想後,在心裏已經答應了母親,一切聽從父母的安排,只是沒有向母親表露罷了。生活不斷變化,生活和想像是兩個極端的東西,水火不容,但是生活總是戰勝想像,生活總是把想像打得無影無蹤。
一天,我去逛街,遇見不少村裡人。他們對我的態度好像有所改變,不是好的感覺,而是冷淡、疏遠的表情。我不解,很難過,可我又不能向他們理論,只能感受冬天裏的冰冷的態度。我走過之後,他們在背後開始議論、說笑:
“聽說,他的爸爸是肺癌晚期,沒有多少日子了。”
“可不是嘛,他還沒有成家,他爸爸看病也花不少錢吧。家裏可能窮的過不去年了,這下子,他爸不在,他找媳婦可就難了。”
“窮點不怕,一家人健健康康的。大梁沒有了,這個家不就完了嘛!這一家人,以後不好過了,低人一等了。”
“這孩子能找上對象,還不一定呢?窮家人不好找媳婦的。”
“唉!也難為他們母子了。”
“這下子,這個家完了……這孩子命苦啊。”
……..。
現在,別人的表情、議論,對我觸動很大。我去打工之前別人都對我很熱情,也很看好我,和我們的家庭的。那種羨慕的目光使我感到自豪與驕傲,有時候我還沾沾自喜,我的家庭不錯,村裡人都對我們挺敬重的。可沒有想到,不到一年的時間,村裡人變化如此之大,可怕,真是太可怕了。
人,雖說是善變的,但是,也不能變得這樣快吧!我,感到有些害怕。
唉……..毅志很堅強,生活很殘酷。
那一晚,腦子裏也不知道胡亂想些什麼,好久好久沒能入睡,我,失眠了。我,我們的家庭好像從懸崖邊上掉落下去,掉到深不見底的河谷里,慢慢的下沉,慢慢的消失,不留下一丁點痕迹。我感到不安。此時,我才真正體會到父親為什麼不去治病,而要讓我娶上媳婦的那種無法用語言表達的心情——他們比我難,比我的壓力還要大。人言可畏呀!
那晚,我夢見孩子哭,老婆叫,父母吵,我整天圍着鍋台跑的情景。
我想通了,任何愛情,任何事情,任何夢想,都大不過現實的殘酷——無情的殘酷。第二天上午,我答應去相親了,父母高興的合不攏嘴。母親馬上放下手中的針線活,一邊走出屋門,一邊說:
“我這就去通知你二嬸,讓她去一趟女孩家,問一問啥時候能見面。”
“這就對了嘛!這樣真好!”父親高興的親切的說話,就連說話的語氣都變了。
可是,我的心裏卻不是滋味,酸甜苦辣,苦楚最多,傷心最多。我不想過早的結婚成家,我不想過早的圍着家轉來轉去,我還沒有飛翔呢!我還要實現我的夢想,我還有我的愛情——我和霍曉瑩的未來——我要為她負責任。可是,夢想挺美好,現實很殘酷。
那天晚上剛吃過晚飯,二嬸眉開眼笑的到我家,喜悅的說道:
“他哥哥呀——我可把嘴唇都磨出血,人家才答應後天見一見面。這不,我馬上來通知你——給孩子買件新衣服,也打扮打扮,精精神神的,一次成功!”
母親高興的不得了,忙起身給二嬸泡茶。
“不用,不用!”二嬸連忙阻攔母親,“我待會兒就回去,家裏還有人玩呢!”
“行,行。”父親也從炕上做起來,高興的說著,“你說咋辦就咋辦,一切聽你的。只要能成——給你慶功!”
“那是,那是!”母親也笑着,忙說,“我叫小利買一件新衣服去。一定打扮的精神點兒。”
“這姑娘挺能幹的,”二嬸說,“就是她爹愛喝酒,不愛幹活,懶點兒;她娘幾年前,就去世了。她和她爹過日子,有幾年了吧!我,不太清楚了——反正,女孩,挺好的。”二嬸用商量的語氣說,“要不,買上兩瓶好酒,再買些別的禮物吧!第一次見面嘛,留一個好印象——咱,別太小氣了!”
“行!行!”父親微笑着,“一切聽你的!”
“咱們娶得是媳婦,又不是——她爹。”母親也笑着說,“只要姑娘好,花點錢,不算啥。什麼事情都好說!你看着辦,我們聽你的。”
“明天,叫小利買衣服去。”父親看了看我,意思是說,我為什麼不說話。
我本來就不想說話,可父親看我,我只好回答道:
“我有新衣服,不用買的。謝謝二嬸,讓你費心了!”
“沒事的,沒事!”二嬸笑了,“你看你,一說找媳婦,激動的也不說話了。心裏挺高興吧!”
“可不,這孩子臉小,害臊!你別生他的氣。”母親聽出二嬸有點兒不快,忙笑着說。
“這樣吧——”二嬸又笑了,不過能看出來,這次是不生氣了,“後天——上午我兩個去。我家還有人玩,就回了——你們,把禮物買好!”她又叮囑着。
“一定的!你,放心。”父親起身要送送二嬸,以表謝意。
二嬸連忙制止父親,邊走邊說道:
“你身體不好,別動了,好好休息!別動!”
“你去,送送你二嬸。”父親沖我使眼色。
我和母親把二嬸送到大門外。母親又和二嬸親熱的說話。我一言不發,沉默着,獃獃注視天空的星星,好像我長上了翅膀,飛到星星的身旁,和它們說出我內心的煩惱與憂傷,讓它們為我想一想,我應該怎樣…….。他們談些什麼,我並不關心,也不在意,我的心已經麻木了。二嬸說媒真有一套,每說一家,必成,從沒有聽說不成的人家,因此她也受到村裡人的尊敬。要說她不是為禮物那是假的,每成一家少要了就有人情了。二嬸說媒有她的理論:媒人不撒謊,姑娘不上咱家的炕。雖說是歪理論,但也非常管用的。
我那天穿了曉瑩給我買的西服,也不知為啥,也不知是着魔,還是故意,反正我穿了“我們”有意義的西服。因為是第一次相親,我的心,不明白的狂跳起來。也許是緊張,也許是傷心,反正,我心裏亂亂的,說不上是啥感覺。我不明不白的想到了霍曉瑩。
她家離我們村子有十多里路,也不算太遠,騎自行車有一個小時就到了。她家的院子沒有院牆,只有三間土胚房,還是年久失修的,因為害怕房屋漏雨,屋頂用白色的大油布蓋着。房屋前有一棵棗樹和幾棵榆樹,它們早早的落光了葉子,光禿禿,孤零零的立在院子裏。整個院子死氣沉沉的,沒有一點兒生機。我的第一感覺,就是,荒涼,除了荒涼就是荒涼,別的,什麼都沒有了。
我們走進屋子,有位穿着新衣的中年男人從木椅子上起身,熱情的招呼我們坐到炕沿上。他看上去是經過特意打扮過的——只不過洗去臉上的泥土,不過耳後的泥土就沒有洗掉;穿了新衣服和新買的布鞋。他看上去挺重視這次相親的。我用眼睛掃視了一眼屋裏:正對門是一張年代久遠的方木桌子,兩邊各放了一把榆木椅子,中年男子就坐在右邊的椅子上;桌子上放着一個茶缸子,從缸子上還冒着水汽,看來是中年男子剛泡好了茶,正準備喝的;桌子底下雜亂的放了些酒瓶子,看來是他喝完酒後,隨手把酒瓶丟到桌子底下的;在北牆邊離火炕近的地方是一張木床,上面鋪着嶄新的床單,火炕上的單子也是乾乾淨淨的;地面雖沒有鋪磚,但已經被人打掃的挺乾淨了,還特意撒了些水在上面。這一切,看起來都是有人特意安排、特意打掃過的。
中年男子上下打量着我,然後把二嬸叫道院子裏,也不知他們兩個說些什麼。過了一會兒,中年男子對裏屋內喊道:
“小燕,你出來吧!”
這時,從裏屋走出一位姑娘,我估計她就是小燕了——我要見的姑娘。二嬸他們沒有進屋,並且還走遠了許多,在外面談些什麼話題,我就不知道了。
小燕坐在桌子的左邊,她害羞的指指右邊的椅子,意思是讓我也坐過去。我坐過去,仔細打量着眼前的這位姑娘:長長的馬尾辮子安靜的放在身子後面;長臉,好像特意擦了些粉,白白的;大眼睛,細長眉,眉毛不過是用畫眉筆畫過的;薄薄的嘴唇用粉紅的口紅淡淡的把唇肉的顏色蓋住,挺好看的;脖子上系一個絲巾,黃色的;身穿紅色的妮子大褂,挺顯眼的。
她被我看的臉紅了,低下頭,擺弄着手中的茶杯。我感覺她長相挺好看的。我說道:
“你——叫啥名?”我直來直去。
“付小燕。”她挺害羞的。
“你——今年多大了?”我又問。
“二十一歲。”她回答。
“你——上過學?”我好像審犯人似的問。
“上過,小學沒有念完。”她永遠被動的回答。
…….。
小燕害羞的看了看我,終於鼓起勇氣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呀?”
“王小利。我叫——王小利。”我重複着。
“聽說你剛從東北回家?”她問我。
“嗯。”我注視着她,她不抬頭,用手還在不停的擺弄着手中的茶杯。
“那邊——挺冷吧?”她又問。
“嗯,我來時就——零下十一二度了。”
“這麼冷!”她驚訝。
這時,二嬸和那中年男人走進屋打斷我們的談話。二嬸笑着對我說:
“快叫大爺!”
“大爺好!”我站起身。
“快坐下,坐下說話!”那中年男人不好意思了。他看上去長得老相,也確實比我父親年長些,所以二嬸讓我叫他大爺。
“這樣——”二嬸看來擔心待得時間長了,我會說錯話,忙說,“面也見了。我們…….就回了。”說著,二嬸把酒和禮物放到桌子上,用手拽了拽我,意思是讓我走。
“大爺,我家還有事!先回去了。”我禮貌的說。然後,跟在二嬸身後,走出屋門。
他也沒有說些客氣的話,只是把我們送出院子。這時,付小燕,還是用害羞的目光看我。
“那好!禮物我留下了。以後,你們常來!”那中年男人說完就轉身回屋去了。
二嬸應着,我們推車走出他家的院子,走出他們的村子,回家。農村的婚事就是這樣子,兩個年輕人見一面,看看長相,父母親就決定了親事——如果把禮物收下,就是同意了;不收,就代表沒有相中,不能繼續。兩個年輕人根本談不上感情,大多數是結了婚以後才開始了解,開始戀愛的。有的家長害怕出錯,故意不讓兩人見面,交談,直到生米煮成熟飯,不可挽回,才撒手不干涉他們的事情了——農村就是這個樣子。
回到家,母親趕緊給二嬸泡茶,讓二嬸坐下,又笑着問我:
“怎麼樣,好不好看?”
“還行。”我答道。
“你看這孩子,好就是好,這樣……你看你,”父親不如意我的回答,對我說道,不過是笑着說的。
“錯不了,我說了這麼多家了,沒有一家不行的,你,就放心吧!”二嬸喝口茶,自豪的說。
“他們把禮物收下了!”母親關心的問二嬸。
“收下了!”二嬸笑了。
“看來能行!看上咱家小利了。”父親露出了笑臉。
“我看沒有問題!”二嬸驕傲的說。
可是,沒有一個人問一問,我心中的感受,問一問我是不是真的同意,同意這門婚事。也是,我的家庭都這樣了,還有什麼資格談同不同意,只要女方同意就行了。在我們這裏,在那個年代,也就是說,只要女方沒有意見,男方是不會有意見的,就是有點不如意,也不會說不同意的——能為孩子娶上媳婦,完成大人的心愿就行了,就是最大的成績了。
那天中午,父母留二嬸在家吃飯,還把二叔叫來。他們愉快的聊着家常。父親的心情很好,病好像也好了許多;母親高興的合不攏嘴,忙這忙那的,好不快樂。誰也沒人管我,沒有人在意我,好像我並不存在似的,好像這親事是為他們提的似的。我,已經不在這個家了——我是這樣的感覺。
我心裏難過,找借口說去同學家玩。我想逃出暫時不屬於我的家,我想,這個家現在已經不屬於我了,真的不屬於我的家了。我走出家門,心裏沒有目標,我,根本不知道去什麼地方。我在街上站立了一會兒,然後,一個人走向村前的小河邊。我想,河邊比較平靜吧!我漫無目的的在河堤上散步(我們村子前面是一條人工河)。我,望着平靜的水面,感受着平靜的田野,可,心裏卻是亂亂的,亂如麻!我直到夕陽落山以後,天色漸漸黑下來,才回到家中。我心裏前後矛盾,腦子裏還時不時會出現霍曉瑩的身影——這使我不安,使我痛苦。如果不答應這門婚事,父親將死不瞑目,母親擔心我再也找不上媳婦的心理可能成為事實——好難啊!好難。我的青春即將消失,隨之而來的是瑣碎的家庭生活。夢想,何在??何在??愛情,何在?真愛,何在?何在??
…….。
到家時,二嬸他們已經走了多時,我也沒有問——進屋倒在炕上,晚飯也沒有吃,帶着百種滋味,帶着一百個的不情願,慢慢的睡著了。
父母認為我累了,也沒叫醒我。他們依舊高興的談論着花多少錢才能把婚事定下,花多少錢才能把新媳婦娶回家——不過,這是做父母必須考慮的,因為沒有錢,是不會把新媳婦娶回家的——也難為他們了。
兩天後,二嬸興高采烈的到來,高興的說女方同意了,就是彩禮錢多了些。父母聽了也感到要多了,有些為難,不過,他們還是答應下來——一個條件,就是年底結婚,先不登記——如果能行,就沒有啥問題了。二嬸聽后,臉色難看,她知道這事難辦,不過,還是跑了一趟。她回來后,高興的不得了,大聲說沒有問題,再過兩天,讓我和付小燕去縣上買些東西,然後送彩禮。
父母沒有和我商量,就爽快的答應下來。他們忙着籌措要花的錢,不過,心情總是高興的。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