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造夢者

第260章 造夢者

太府書科專門有一個課題,那便是研究那些古往今來名家大師的言論。

寧舒記得曾經有一位著名的思想家曾在其著作中有一段妙語:“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也,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當時余老教授說過,人們不可能將現實與虛幻分的一清二楚,人需要感知這個世界,世界也同樣需要被人感知到,這個感知並不是完全準確的,你所認為是真的世界,也許恰好是被另一個人感知出來的世界。

這種道理玄之又玄,看似有些邏輯,但卻抓不住任何頭緒。

世界究竟是真是假並不可決斷,而那位先賢究竟是夢中變成蝴蝶,還是蝴蝶的一個夢,也都是後人的解讀。

但寧舒現在卻真實的感受到了自己在雨中的存在。

以往即便是元神化蝶,也未曾有過這樣的體驗,他那幻化之術更趨近於一種類似身外化身的效果,即本身不動,而化出一則道身。

崑崙玄離子的一氣化三清,修有陰陽機關術的裴年大都精於此道,而寧舒未得完整的元神之法前也是如此。

在許緣心傳授了他完整的《神遊星空訣》后,他才能徹底的將元神分割出來,再加上自己本體所修法術的特殊性,便可做到一定程度的虛實變化,比如此刻的化蝶。

但這次化蝶所達到的效果超出了他的預計。

融入風雨之中,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但沒有多餘的時間留給他去思索其中的玄妙,因為許緣心還在幫他爭取時間,他需要去領悟那些蘊含在雨水中的劍意。

蝴蝶飛舞,柔弱的蝶翅翩翩之間不斷地湧出劍氣。

初始是寧舒自己的劍意,因為蝴蝶的翅膀上摹刻有他的劍法,可隨着時間的推移與頻率的變化,蝴蝶身上所迸發的劍意無限接近雨水中的那把劍。

這是最簡單且最有效的方法。

模仿。

就像是初入書法界的孩童,一定會找一個名家字帖來臨摹,不論是雙鉤法還是拓印法,都是圍繞一個本身就存在的傑出印記去感受其中的精髓,然後再逐步走出自己的道路。

有前人所留下來的方向作為指引,總好過自己沒頭沒腦的瞎轉。

寧舒自詡不是什麼天才,那些可以一朝頓悟,或者自創法術之類的事情與他無關,所以能有一個驚才艷艷的人物在前方點亮一盞燈,對他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無數滴雨,無數道劍意。

融入蝴蝶中,也同樣進入寧舒的感知天地。

就好像是一副畫卷上被潑上了五顏六色的顏料,但這些顏料並沒有合理分佈,而是白一塊,紫一塊。

很雜亂。

寧舒所要做的,就是將這些雜亂且毫無章法的顏料變成一副畫,不求成為傳世瑰寶,但也要變得合理整潔。

以劍為筆,劍意為墨。

這個操作他曾經做過。

......

......

滿是白骨的洞窟內,雖然看不到寧舒,但不論是許緣心還是鹿血都能明顯感應到雨中所帶着的氣勢發生了變化。

不同於寧舒想要摹刻古人劍意,在許緣心的感知中,這些雨卻是帶上了寧舒的劍意。

雖是主客不同,但無論哪一種變化,受到威脅的都是盤坐在白骨堆上的涇河魔胎。

很久很久以前,洪荒時期的那位劍修一劍斬向它,毀了魔胎的基礎,更是將它封禁在此處。漫長的歲月過後,魔胎憑藉各種匪夷所思的手段活了下來,但卻沒想到,那一劍也隨之長存。

而現在,這把劍好像要真的藉助一個闖入其中的少年之手,將魔胎徹底抹去。

冥冥之中或許真的有某種天意。

可鹿血不想死,或者說,它並不甘心就這樣死。

能以殺戮熬過漫長歲月的人,因為活得久了,往往越恐懼死亡,而殺戮則是它掩飾恐懼的手段。

感受着自己所掌控的風雨所發生的變化,鹿血似哭似笑,表情格外怪異,沙啞的嗓音像是兩把生鏽的菜刀不斷摩擦。

“他想殺我?”

許緣心點了點頭說道:“我也想。”

“為什麼?”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可你要知道,殺了我你們也不一定能夠出去。”

“可總比等着被你殺死要好。”

“為什麼是殺死呢?我們其實可以共存的,你是我,我也是你。”

“抱歉......我並不想和別人生活在一起。”

鹿血看着眼中透着堅定的少女,有些微惱,因為這樣的堅定在他的眼中是對他的一種蔑視。

“那我們一起死好了。”

許緣心搖了搖頭肯定的說道:“只有你會死。”

鹿血愣了一下,突然嘶吼了起來,它雙手向前抓扯着,腿上本就不多的血肉一塊一塊的從骨堆上扯下。

血肉模糊,碎肉粘連在骨頭上,乾枯如樹皮的皮膚耷拉在腿上。

鹿血掙扎着從骨堆上爬下,像是絲毫不在乎身上丟失的血肉。

“我掌控着這風雨,能夠感受到他在裏面的掙扎,他想殺了我,就必須要先掙脫出風雨,在這個時間內,我還能做很多事。”

鹿血用雙手帶着身子,如同爬蟲一般前行。

此刻的他已經不是那個因家破人亡而入神道的陳國書生,因為爬下骨堆過分消耗精血的原因,鹿血臉上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下去,貼合在高隆而起的顴骨上,彷彿沒有脂肪,只有皮骨。

眼窩深陷,看不見眼白,只有放大到能夠佔據整個眼眶的血紅色瞳孔。

身上更是可怖,上半身隱藏在破爛的衣衫下,下半身則是因為強行與粘連的骨堆分離,導致森然的白骨裸露在空氣中,隨着他身體的前行,在所過之處的地面上拖出一道道黑紅色的血痕。

如此血腥恐怖,此刻的它才是真正的涇河魔胎。

許緣心身前由屍骨化身的魔物早已盡數消散,變成煙氣湧入魔胎的身體內,以保持它有足夠的能力爬行至許緣心的身前。

少女看着不斷爬向自己的惡鬼,手中的符籙微微顫抖。

兩者之間的距離不長也不短,因為洞窟本來就不大,而魔胎所前行的速度也很慢,可以說是在挪動,但許緣心也沒有力氣逃開了,只得倚靠着石壁看着眼前所要發生的一切。

“生人的味道......新鮮的生命......”

“少女多麼可口......嘖......蘊有崑崙仙氣的神魂......真是令人激動......”

魔胎一邊自言自語的感慨着,一邊手掌彎曲成爪,一個指印一個指印的嵌進面前的土地里,然後借力移動破敗的身子。

還未接近,許緣心便感受到身前傳來的寒氣,不由得縮了縮腳。

“你就算是吃了我也沒辦法出去,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這洞窟的風雨既是你的養分,也同樣是你的枷鎖。”

“可我吃了你,就能找到消失的那小子,到時候同樣能夠進入他的感知天地找到他融入風雨的秘密,這樣枷鎖便自然破解,天下之大,我又何處去不得?”

許緣心沉默,片刻后說道:“你會死的。”

......

......

寧舒此刻穿梭在雨水裏,感受着其中的劍意。

他本來是在根據古人留下的劍意進行臨摹,可臨摹到最後卻發現,記憶里那道劍意找不到了,留下來的只有雜亂且無章法的劍。

就像是臨摹一幅畫,臨摹到最後發現摹本消失了,而自己所畫的儘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在他的感知天地里多出了各種各樣的劍。

而他需要用這些劍來畫一幅畫。

本就雜亂的畫紙上不停的被潑上各種各樣的顏色,變得更加混亂。

即使他不去動筆,卻依然會有顏色被染上去。

寧舒手中持着劍,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波光瀲灧的湖面突然結冰。

抽枝發芽的花朵突然凋落。

飛流直下的瀑布突然枯竭。

寧舒停下動作的時間越長,感知天地這副畫紙上出現的顏色就越多。

......

......

魔胎向前爬着,伸手彷彿就能抓住少女白皙的腳踝。

他開始狂笑,口中的舌頭像是蛇信子一樣探出來,絲毫不顧地上的泥土。

“我是你,你也是我,昆崙山下來的仙胎......”

“你的心,你的魂,你的肉體......”

“多麼可口,我很多年沒有吃過新鮮的血肉了......”

許緣心深吸了一口氣,說不害怕是假的,但她依舊將希望寄托在少年身上。

匍匐的惡鬼逼向虛弱的少女,那乾枯的利爪已經要碰到少女拖在地上的衣袍。

......

......

寧舒緩緩睜開眼睛,看着感知天地種那五彩斑斕的畫布,將手中的長劍擲了出去。

“嘶呲。”

裂帛聲迴響在他耳中。

如同隆冬時節飄雪的湖面,厚重的冰層突然破裂,斟滿美酒的玉杯突然掉落在地上。

清澈,乾脆。

寧舒周身的環境便是如此。

一場夢醒。

蝴蝶化人。

一把樸實無華的長劍從洞窟深邃的上方落下,斬在魔胎觸及少女腳踝那乾枯如樹枝的手上。

一股黑色的血湧出,手與手腕應聲而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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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道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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