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工作的另一種作用
回景安后,王睿着實碌忙了一陣,白天跑各大醫院遞名片、拉關係,晚上則在娛樂場所公關,每每深更半夜帶着一身酒氣回家,倒頭就睡。
聶筱蘭感覺不太對勁,這天起了個大早,親自做了頓豐盛的早餐,候著兒子起床,預備談談心,一來了解一下寶貝兒子最近的狀況,二來有件事情想探探他的口風。
這個五十齣頭的女人剪了一頭利落的短髮,豐盈富態且保養得當的臉上施了淡妝,顯得比實際年紀要輕許多,嘴甜的朋友見到她們母子同框,總戲說他倆像姐弟,王睿摸着臉笑着懟回去:太誇張了吧,我有那麼老嗎?
女人的眼睛透着精明與銳利,這是在商海摸爬滾打多年的修為。王睿小時候犯了錯,都會下意識地迴避那雙眼。
她是一家叫“天睿”的中型商超的老闆,獨斷專行,說一不二,手下好幾十號人被她管理得服服帖帖。
相比之下,王睿的父親王朝東就黯然失色許多。大前年肺部開刀手術后,他從林業局一個科長的位置上辦了退養,戒斷煙酒,種花養鳥打太極,醉心養身,不問世事了。
老王年輕時就喜好書法,尤好顏體,如今空閑下來,心境也清明許多,遂重拾筆墨,勵志在此有所建樹,甚至給自己取了個“三不”的雅號,寓意:不僧、不道、不俗。他是老黨員,原則性強,不僧不道必然,不俗是其目下的追求。每每糟蹋完上好的紙墨,即題此雅號,頗為得意。
妻子戲謔“三不”實為不三不四、附庸風雅,老王勃然大怒,三天沒理她,而後卻又花了五塊錢讓街邊游匠將此雅號刻了個章子,撫而自嘲曰:知恥近乎勇!
夫妻倆明爭暗鬥幾十年,最後妥協的都是老王,這個在體制內摸爬的終究敵不過在社會上滾打的。
王睿起來的時候已經快九點了,急急忙下樓,對仍坐在餐廳的母親頗有點意外。
“吃了早飯再走,不差這一會!”
母親說得鄭重其事,王睿只得坐下。
“什麼情況,您親自做的?”王睿咬了口包子,驚訝地望着母親。這種鮮蝦餡料的味道他再熟悉不過了,讀大學時曾央求母親做好了快遞到學校,在同學間傳為佳話。
“味道沒變吧……慢點,別噎着!”聶筱蘭把豆漿推過去。
“無事獻殷勤,非……”
後半句,母親一瞪眼,被王睿連同包子一道咽了下去。
“最近怎麼這麼忙?”聶筱蘭擱下手裏的景安日報,進入正題。
“甭提了,新建的東嶺醫院正招標,競爭激烈呀!”王睿端起豆漿,咕嘟了一口。
“慢點兒,燙!”聶筱蘭搖搖頭,“你有事業心是好事,但身體也得注意,總喝那麼多酒也不行呀,生意是光喝酒能喝出來的?”
“媽,你不懂,中國人就興這個!”
“我不懂?你以前可不是這樣!”
王睿聽出了母親的弦外之音,腦海里閃現出鄒楠的身影,心中湧起一股苦澀。
那天送鄒楠直接去了263醫院,對方執意將住宿的錢給他,並讓他以後別再去醫院找自己,語氣和表情同樣的冰冷。王睿突然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小丑,陪盡小心、極盡能事地取悅別人卻絲毫不受待見。
他快速啟動車子從鄒楠身邊駛離,景安同樣下了一夜雨,車子將路邊的污水濺到了鄒楠的身上。
“……我看你是在假公濟私,故意買醉吧!”
“好了媽,我以後注意就是了!”王睿搶白道,他懶得聽母親的分析,關鍵總分析得對。
“小睿,你還記得原先住我們樓下的宋阿姨嗎?她有個女兒叫薇薇,拉小提琴的,小時候你們經常在一起玩的。”
“記得,怎麼了?”王睿狐疑地瞅着母親。
“噢,前兩天她們母女逛到商超,在媽媽辦公室聊了聊,說找機會兩家人一起吃頓飯,你爸倒是很有興趣,原來在林業局他和薇薇爸是一個科室的。”
聶筱蘭盡量輕描淡寫,其實是相中了那個剛從澳洲留學回來的薇薇,想讓兩孩子試試交往。
“老媽,你就饒了我吧,你知道我最不喜歡這種飯局了!”王睿看了眼手機,把豆漿一口喝完,拿起公事包就走,不給母親繼續說話的機會。
“開車慢點……這孩子。”
望著兒子遑急逃遁的背影,聶筱蘭苦笑着搖搖頭,她沒料到兒子對相親竟會如此敏感和抵觸。
康正醫療器械公司坐落在市中心國貿大廈,會議室的窗戶正對着白鷺大橋,這座造型別緻、氣勢恢宏的建築從這個角度俯瞰,像幼兒的玩具。橢圓形的會議桌上擺了一盆春蘭西神梅,正是花期,那恰倒好處的捧與漂亮的劉海舌構成了一個完美的中宮,與外瓣相配真是美輪美奐。
“王睿!”經理劉彤輕輕敲了敲桌面,目光嚴肅。
王睿回過神,不由得訕笑着調整了一下坐姿。
“還有兩個月,東嶺醫院就要正式投入運營,這個項目我們已經跟了一年多了,卻遲遲簽不了合同,問題的癥結究竟在哪裏?你們銷售A組有沒有想過?”
會議室鴉雀無聲,經理掃視一圈,叩問的目光重又回到了王睿身上。
“經理,”王睿咽了口唾沫,“您也不是不知道,現在的競爭有多激烈,東嶺是塊肥肉,多少雙發紅的眼睛盯着呀,人家自然端着,哪肯輕易就範。”
“就是,不然趙毅也不會在這個關鍵時刻,辭職回老家種地了。”
說話的是一個叫娟子的小姑娘,身材嬌小玲瓏,一雙眼卻大而有神,像科幻片里的外星人。她口中的趙毅是前任銷售A組的主管,最先和東嶺醫院採購辦接觸的人,估計是承受不了長時間無法取得突破的巨大壓力,在連續性失眠多日後,辭職了。王睿就是在這個時候被提拔上來的,專職公關東嶺,鑒於他能順利拿到第一人民醫院的大單,公司對他給予了厚望。
“趙毅是去種田,還是去馬爾代夫旅遊跟你有一毛錢關係嗎?就你還好意思說,今年你連一台X光機都沒賣出去,再這樣下去,你吃土吧!”
經理勃然大怒,並沒有因對方是女的而留情面。娟子倒不以為意,吐了吐舌頭。
“總之,我不管你們A組用什麼辦法,一定要拿下東嶺的單子,不然……”
經理沒有繼續說下去,大家面面相覷。
“經理,你也不用威脅大家,東嶺沒有應承,也沒有拒絕,說明我們還有機會,他們留一個月的時間安裝調試設備足夠了,所以我們也還有時間,我想說……”王睿頓了頓,似乎在斟酌,又似乎在吊胃口,“如果我們拿到了這個單子,公司會有什麼獎勵?”
經理凝視着王睿,端起茶杯,呷了口茶,鄭重道:“提成加一個點,年底獎金翻番,所有人安排馬爾代夫雙飛7日游!”
會議室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雖然誰也拿不穩,但獎勵確實足夠誘惑。
林中空地,昏暗靜謐,藤蔓蜷曲。
王睿茫然地行走着,饑渴和恐懼一同折磨着他,他想呼叫,張着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突然,他看見前方出現一道白色的身影,他興奮起來,瘋狂地追趕着那個飄忽不定的身影,尖銳的石子戳穿他的腳掌,帶鋸齒的野草割破他的手臂,鮮血流滿全身,但他感覺不到疼痛。慢慢接近了,身影突然轉過身,王睿還沒看清是怎樣的一張臉孔,一隻手突然破胸掏出了他的心臟……
王睿驚叫着醒來,抬手一摸,額頭冷汗淋漓。
他從沙發上起來,走到辦公桌前坐下,點了根煙,茫然地望向窗外,琢磨着剛才那個詭異的夢。
十分鐘后,他去盥洗室抹了把臉,出來時碰見急匆匆跑回辦公室拿資料的娟子。
“……這個月我一定要賣一台機子出去,不能被經理看扁嘍!”
娟子其實是一個很有上進心的女孩,年輕敢闖敢拼,但銷售成績不佳。然推銷醫療器材哪有那麼簡單,醫院科室、器械處及院辦,都會橫插一杠,相互制約,利益有衝突,分配不均的話,都會叫你白忙乎,最終拿不下訂單。
“祝你好運!”王睿鼓勵,隨口問了一句是哪家醫院的採購打了她的電話。
“263!”
王睿猛省:他突然明白,午休時詭異的噩夢裏,那個蹁躚的身影是誰了!
王睿撩開窗帘,瞅瞅外面:“好像在下雨吧,小娟,你等等,我送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