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醉處藏寂寥,心碎誰人知
遠遠的,就看見一個年輕男子的側影,在撫琴。
龍宮被龍王施了結界,故在水裏可以像在地面上行走,也可在水裏植這一大片竹林,風隨影動,心隨風動。
那斑斑翠竹下,一男子盤腿而坐,身前置一古琴,一壺酒。
一身白衣,眉頭微蹙,一雙細長的眼睛眯着,臉上微微泛紅,如桃花映面,惹人心跳,修長纖細的手指如行雲流水般撥弄琴弦,樂音便從他的手上瀰漫開來。
墨非小小年紀尚不明白何為風月,只是不由自主地被他的氣質和琴音吸引,不知不覺身子竟然走到那男子跟前。
“誰?”琴聲噶然而止,殺氣從那男子的身上漫出。
墨非的思緒尚在那曼妙的曲中遊離,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那男子朝這邊抬起頭,緩緩睜開眼,那雙眼卻不如他的相貌這般出眾,竟沒有一絲光彩。
“是馥之啊,眾人皆在找你,你可是又在胡鬧了?”朦朧地看見一小孩穿着白色的衣服,束着頭髮在發獃,不是馥之又是誰。
男子的語氣變得十分柔和,他看不見,墨非心裏頓時湧起一陣酸澀,這樣好看的一個人怎麼可以是個瞎子,不知道說些什麼,靜靜地看着那絕世男子。
玉燁拿起身旁的一瓶酒釀,自顧自地啜飲起來。
五年前,龍王特地登門造訪,說犬子九歲卻還不會開口說話,若是正常的神孫一生下來便會開口了,可見這九年對龍王全家是多大的煎熬,龍王請了天上眾仙,希望能將龍馥之培養成才。
眾仙看在龍王的面子上不好推卻,再說不過是授課而已,又有何難,可那龍太子實在不爭氣,別說御劍做法,就連說話都口齒不清,東海龍宮每日都有不同的仙人來了去了,但龍馥之仍然沒有起色。
他本閉關多年,但龍王來訪了數次,他實在不忍再拒絕,於是來到東海,在龍太子面前彈奏了四大天曲,分別是天殺,雷鳴,雲滅,地動,彈完後龍馥之跑到跟前,也學着撥弄琴弦,初時斷斷續續,調不成調。
龍王在打擊中變得很堅強,反過來安慰他說沒事,可他卻聽出來龍太子竟然彈對了雷鳴前面的八個音符,一切都是天意,他便自願留下來教龍馥之音律,這一教就是五年。
這五年,龍馥之其他學藝未見長進,可在聲樂這塊卻是極有天賦的,雷鳴的曲子已經掌握了要領,龍王開心得老淚縱橫,特地將東海白地冰川埋了三百多年的酒釀拿出來酬謝他。每次飲酒時,龍馥之就在旁邊玩泥巴,或是捉蚯蚓,倒也不吵不鬧,久而久之玉燁也不管他,自得清閑。
以為馥之又和平常一樣,玉燁邊撫琴邊飲酒,空氣里頓時瀰漫開濃烈的酒香,酒水順着他尖尖的下巴滴落下來,染濕了前襟一片,他舉起手輕拭去嘴角殘留的酒滴,眼神更加迷離,兩頰暈紅一片。
“此酒不是喚做醉三生嗎,為何我喝了這許多,卻還是沒有見到你呢,穗穗?”玉燁苦笑一聲,看向旁邊的少年,“為師有時倒羨慕你了,活得如此自由自在,何為情傷怕是你一輩子也不會明白,我真是醉了,竟同你說這個。”
玉燁氣若幽蘭,口齒留香,冰川白蓮特有的香氣夾雜着他身上好聞的氣味熏得墨非小小的臉也通透紅潤起來,這是什麼酒,連聞着都會醉呢,墨非甩甩頭,拍拍發漲的腦袋,逃命要緊,逃命要緊,她像是念咒一般,在那男子旁邊竟然忘了這最重要的事情。
“她在那裏,快抓住她。”還沒反應過來,頸上已經架了幾把明晃晃的大刀,墨非看見垂落腮旁的幾縷髮絲被那刀刃一碰就斷,冷汗夾背,她還不想死。
“你們為何抓我?我不要嫁你們太子。”
“哼,好你個妖孽,還痴心妄想嫁給我們太子,等我們將你交給龍王,看你還怎麼興風作浪。”幾個小蝦兇巴巴地說。
看見一旁的玉燁星君,頓時表情變得畢恭畢敬,一個看起來是頭頭的朝玉燁星君作揖,“尊上,我們奉命來捉拿此妖孽,打擾了尊上撫琴,罪該萬死”,說罷意欲押着掙扎的墨非離開。
“憑何說我是妖怪,我可有三頭六臂,我可害了人,你倒是說。”墨非急得大叫出來。
蝦將未曾料到她會這樣問,一時竟不知如何答,“你相貌如此艷麗,還作法攝了我們太子的魂魄,難道你還想詆毀不成?”
墨非冷笑一聲,“你們龍太子痴痴傻傻,你們也痴傻不成,再說,我長得好看就是妖怪了,那他比我好看多了,你們怎麼不抓?”她一手指向一直未曾言語的男子。
“大膽妖孽,口出狂言,冒犯了尊上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冰冷的長矛用力戳了戳墨非的背,疼得她齜牙咧齒。
“此妖女冒犯尊上,我們一定不輕饒了她。”一行人準備離去。
“神仙,神仙救我。”墨非情急之下朝着那人喊着,她知道這些人比那龍太子還難對付,人家不過是要她做媳婦兒,這些人是要她的小命。
“慢着。”那好聽的聲音傳至耳中,話音裏帶着不容置辯的威力,叫人心生敬畏,那些蝦將聽見玉燁星君開口都停在原地,面面相覷不知這位素來不愛管閑事的仙君有何話要說。
“我正要去龍王那兒,把這個……妖怪交與本君,萬一她作法逃了你們如何交代?”玉燁星君一面起身,似有微醉之意,一面用手指輕撫額頭。
他本坐着就十分修長,此刻站起身來更顯玉樹臨風,絕代風華,舉手抬足間仙氣飄逸,如沐春風,墨非只覺得那頭暈目眩的感覺又來了。
尊上說的極是,找不到借口反駁,可貌似又有什麼不對勁,那為首的還未來得及言語,玉燁星君念了個訣已將墨非從刀下拉了出來,落在他的身後。
墨非看着身後目瞪口呆的蝦將,做了一個鬼臉,哼,叫你們不分青紅皂白抓人。邊往前小跑,這才跟上神仙哥哥的步子。
“多謝神仙哥哥救命之恩,墨非日後定當湧泉相報。”小嘴說得順溜無比,心想這個神仙哥哥不僅長得好看,心也善。
“我可說要救你?”聽見那小孩不似眾人喚自己尊上,竟喚自己神仙哥哥,卻不知他年輕的容貌下已長了她幾萬年的歲數,玉燁只當她年幼不更事,也不說破。
“神仙哥哥仙法卓越,早就看出來我不是妖怪才出手相救的不是嗎?”墨非說完吐吐舌頭,一不小心觸了別人的傷處,抬起頭瞄瞄他,發現神仙哥哥並無不悅,這才鬆了一口氣。
“你私闖龍宮,還冒充龍馥之,可是有罪?”聽起來似在責問,可墨非聽出來神仙哥哥無半點怪罪之意。
“我無意冒充龍馥之,實在是神仙哥哥的琴彈得太好了,叫我如痴如醉,還有我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來的,一醒來就在龍宮了。”
“你雖不是妖怪,但本君還是要將你交與龍王,放心,有我在,他不會把你怎樣的。”玉燁對龍宮的路甚是熟悉,走過幾個宮殿,已經能聽見眾仙把酒言歡的笑聲了。
“不要,請神仙哥哥饒了墨非,那龍太子想要非兒做他媳婦兒。”墨非咬咬下嘴唇,眼睛似星星般爍爍發光,臉蛋紅撲撲的,說到後面聲音比蚊子聲還要小。
剛才聽到她與蝦兵們爭辯,卻不想真有此事,玉燁長久冰川不變的臉上似有幾分鬆動,嘴角往上一扯,看不出自己的徒兒平日痴傻,今日才行束髮禮,就會自己做主娶媳婦兒了。
“那你為何要走,莫非嫌棄馥之?馥之雖然天資欠缺,但他單純善良,定不會虧待你。”愈發覺得自己喝多了,今日怎是無端端管了閑事,又說了這許多話,玉燁皺眉。
“墨非還小,只想出去見見世面,求神仙哥哥成全。”墨非膝蓋一屈,撲通一聲跪在玉燁身邊,小小的身子晃得玉燁眼睛發疼,也不知她身上哪裏來的鈴鐺叮噹作響,擾亂耳中清凈。
“哎,落花有意,你起來吧。”玉燁停在原地,可憐他的小徒兒一腔熱情,目光順着那小孩的身影,面前昏暗一片只能微微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伏在地上。
雖看不清楚長相,但憑徒兒的審美應該是個好看的孩子,記得以前帶龍馥之去天宮,正好聽見琵琶聲鏗鏘作響,知道眾仙子又在瑤池翩翩起舞了,龍馥之圖熱鬧,拉着他往那兒走,可看了一會就嫌悶了。
回到龍宮,眾人問他天上仙女好看嗎,他卻說尋常,只是那領舞的略好看些,孰知那領舞的便是天上絕色之九玄天女是也,怕是他這番話傳到她耳里倒叫一向孤芳自賞的九玄天女惱出皺紋了。
“你走吧,可這世間並不是你想的那般,路上兇險,可要當心,往北走,便可見到一個側門,那裏無人看守,出去后一直向前就到岸上。”玉燁叮囑說。
墨非一聽神仙哥哥放自己走,內心喜悅無比,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謝謝神仙哥哥成全,抬起頭時,那白色的背影漸行漸遠,只覺得那身影雖瀟洒飄逸卻帶着幾分寂寥,不知何時才能見到神仙哥哥了,竟有些失落。
朝着神仙哥哥指的方向一直走,果然沒再遇到兵將,只見一些托着各色美食的婢女往熱鬧的宮殿中去,墨非躲在珊瑚后沒被發現。
發現路上越來越明亮,水裏的植被也愈發少了,是要到岸上了嗎,墨非心跳不已,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