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堂課 硬漢派犯罪小說:抽絲剝繭,層層遞進

第15堂課 硬漢派犯罪小說:抽絲剝繭,層層遞進

第15堂課硬漢派犯罪小說:抽絲剝繭,層層遞進

偵探小說的歷史非常悠久,如果從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偵探小說愛倫·坡的《莫格街謀殺案》算起,到20世紀20年代的鼎盛時期,差不多有近一百年的歷史。但是,在20年代末,一種新樣式的偵探小說興起併流行,這就是“硬漢派偵探小說”。這節課,我們就來聊一聊硬漢派偵探小說的特質,以及它的創作方法。

硬漢派偵探小說的出現,可以歸結為兩個方面的原因。一是深刻的社會背景,20世紀20年代末,新一輪的經濟危機爆發,各國經濟出現前所未有的大蕭條。工廠倒閉,工人失業,社會風氣污濁,黑惡勢力猖獗,而手握權力的上層階級,比如政客、律師、警察都涉身其中,這種惡劣的社會環境促使一些人物登場,就是硬漢。二是市場需求的轉變,隨着時代的改變,人們的閱讀趣味也會隨之變化。黃金時代的偵探小說讀者,已經不再滿足於,閱讀那些脫離現實的傳統作品,他們渴望嘗試一些新口味。在這種背景下,“硬漢派偵探小說”就誕生了。

那麼,硬漢派偵探小說為什麼受到讀者青睞?它有什麼樣的特質?接下來我主要從三個方面來說說。

第一,硬漢派偵探小說中的偵探是普通而不凡的職業偵探。他們是出入底層社會的普通人,通常是自立門戶,沒有穩定的收入,但是他們勇於冒險,擁有過人的智慧,往往站在警察的對立面。這與柯南·道爾筆下的福爾摩斯、阿加莎筆下的赫爾克里·波洛截然不同,他們是紳士形象的偵探,身穿三件套標誌性的西裝,出入上層社會的圈子,往往是警察的顧問,司法的同盟者。

硬漢派創始人雷蒙德·錢德勒曾在《兇案小說的樸素藝術》中,對硬漢人物總結道:“他相對來說是個窮人,否則他就不會當偵探了。他是個普通人,否則他就不可能走到普通人中間去。他愛惜自己的名譽,否則他就不知道自己乾的是什麼工作。他不會無故受人錢財,也不會受了侮辱而不予應有的報復。他是個孤獨的人,他有自尊心,你必須待之以禮,否則下次見到他時就後悔莫及。他說話同他同時代的人一樣,那就是出語辛辣詼諧,富有幽默感,厭惡弄虛作假,蔑視卑鄙小氣。故事就是這個人為尋找隱藏的真相而進行的冒險,如果不是發生在這個擅於冒險的人身上,則也不稱其為冒險了。他的知識之廣令你吃驚,但這是理應屬於他的,因為這屬於他所生活的世界。”

他筆下的偵探馬洛就是典型一例,馬洛向來以硬漢自詡,不干事的時候就在喝酒,孤身一人,日子清貧。在《漫長的告別》中,對喝得爛醉如泥的窮小子倫諾克斯施以援手,把他帶回自己的家,並且不止一次地幫助他,只因為這個醉漢在喝醉的情況下,仍然保持着禮貌,這說明他是個有尊嚴、有所堅守的人,而馬洛也是這樣的人。在他憤世嫉俗、玩世不恭、滿嘴髒話的表象之下,隱藏着對正義、良知、善良的堅守。也正是因為如此,後來倫諾克斯成為殺妻的犯罪嫌疑人,警察找到馬洛,但馬洛堅決不肯透露半個字,因為他堅信倫諾克斯不是兇手,為此遭到黑白兩道的警告,受了牢獄之苦。應該說,一個硬漢不會如此意氣用事,但這就是馬洛,他不會成為警察冤枉好人的助攻,也不會讓壞人逍遙法外。在我看來,硬漢派偵探倒是像中國古代的俠客,雖然不是干出驚天動地事業的大英雄,但卻是始終堅守正義與良知的俠義之士。

第二,硬漢派偵探小說的描寫重點是刻畫硬漢這個人物,包括他的情感、性格、動作等等,通過他與社會不同人群的接觸,進而展示廣闊的社會現實。作為偵探小說的一種,硬漢派還是會寫到謀殺,但推理只是作為配角,硬漢們會用盡智慧和勇氣去破案,但不再是警察的同盟或顧問。這一點與側重推理過程的描寫,集中大量筆墨描述犯罪手法、犯罪心理、作案動機的傳統偵探小說也不同。

以達希爾·哈米特的《血腥的收穫》為例,偵探的辦案過程並沒有太多懸念的刺激,就是不斷地走訪、調查。在僱主威爾遜被殺后,他通過走訪威爾遜的父親、警察、賭徒、流氓、妓女等人,很快破了案。在這個過程中,小城所存在的盤根錯節的社會問題清晰地展現在讀者眼前:政府不再公正廉潔,私人酒廠、賭場為了私利,不惜賄賂執法警察和犯罪組織,幫派林立無法無天,律師喪失道德……之後,偵探的任務並沒有結束,而是推進到解決整個城市的秩序問題。他答應幫助老威爾遜——也就是死者的父親——清潔小城,清理犯罪組織,清除腐敗貪污。這個過程中,偵探顯示出他的正義感與過人的本領,他隻身一人,周旋於各個惡勢力之中,巧妙設下離間計,並親自投入實際戰鬥。因此,小說中有很多火爆的打鬥場面的描寫。我們能感受到,哈米特不僅僅是想寫一部單純的偵探故事,他其實想要講述的是,一座充滿罪惡混亂的城市,如何恢復到井然有序的過程。他藉助偵探到處走訪調查案件的所見所聞,揭露社會的陰暗面。這也正是雷蒙德·錢德勒在《兇案小說的樸素藝術》一文中所說的“哈米特在一種由於過分強調推理偵查手段的神奇作用,而變得漸漸失去生命力的藝術形式中,注入了現實主義因素”。因此,我們可以說,硬漢派偵探小說的破案過程,是探究一個人應該如何對付社會弊病的方式,也是反映冰冷、黑暗、罪惡的現實世界的一種手段。

第三,正是因為描寫重點的不同,因此在案件的佈局上,硬漢派偵探小說里,犯罪現場基本不做包裝,佈局簡單,手法常見,就像現實中發生的案件。這與傳統偵探小說追求佈局精巧,詭計複雜,重視高明的作案手法,與揭開謎底“見證奇迹”的魔幻時刻也非常不同。

以勞倫斯·布洛克的《父之罪》為例,開篇並沒有呈現兇案的全部面貌,而是通過與死者有關的人之口,告知兇案的發生,死者死於何地,兇器又是什麼,嫌疑人是誰,這些只用寥寥幾筆予以交代,並沒有什麼高大上的佈局。類似的錢德勒的《漫長的告別》只用了簡單的兩句話:“小姐像美人魚一樣全身光溜溜躺在床上,告訴你,他認不出她的臉。她連臉都沒有了。被人用一尊猴子雕像砸得血肉模糊。”哈米特的《瘦子》也僅是通過報紙,告知發明家的女秘書,在公寓裏遭人殺害。這是由佈局在硬漢派偵探小說中的功能所決定的,在硬漢派偵探小說中,案件佈局、手段不是寫作重點,重點是當凶殺案發生時偵探是如何完成他的使命的。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發現,硬漢派偵探小說最突出的兩個特點:一、以人物為主,偵探是具有非凡能力的普通人;二、在探案的過程中,反映社會現實。針對這兩點,我們有哪些創作經驗可以借鑒呢?

首先,從塑造硬漢派偵探人物形象的角度而言,有這麼三點建議:

一、以第一人稱為敘述視角。用第一人稱“我”作為主角的稱呼,可以增強讀者的代入感,透過偵探的眼睛,讀者可以獲得與他對等的信息,進而將自己代入到故事中去,甚至可以通過已有的信息,做出自己的判斷和推理,體驗一把當偵探的感覺。比如《漫長的告別》以馬洛的視角展開,因為是“限知視角”,也就是視角受到限制,讀者只能跟着他的腳步,慢慢獲取案件的局部信息,既保留了懸念,又不至於過分沉溺。

二、使用切合人物身份和心態的語言。比如哈米特小說中,運用了美國本地的方言和下層犯罪分子的行話、盜賊的黑話,給讀者立體感和真實感。“別跟我來那套……什麼層層鋪墊、引向高潮之類,這一套都免了吧。我是個大老粗,不吃這一套——聽了反而要肚腸發癢。”類似這樣符合人物身份的語言,會使得人物更加真實可信。

三、注重人物動作場面的描寫。因為是硬漢偵探,打鬥的場面必不可少,一方面體現人物性格,另一方面也可從側面反映社會環境。比如在《血腥的收穫》中,多處出現槍殺動作的場景,“門‘咔嗒’一聲開了,我閃進門裏。街道對面,十幾支槍把槍膛里的子彈掃空……有人把我絆倒了……我跌倒在地,扭轉身對着門。就在我跌倒在地的時候,我把手槍握在手裏……他雙手拿着槍,子彈雨點般地向我們掃來。我牢牢地將自己拿着槍的胳膊,放在地板上……兩隻手抓住我的腳踝,把我給拽了回來。地板擦去了我的下巴上的幾處皮。門‘砰’的一聲關上了。”作者運用一系列動詞,表現偵探從身處險境到轉危為安,場面驚心動魄,緊張刺激,使讀者一邊擔憂偵探性命不保,一邊驚嘆他的勇敢無畏;同時,混亂、危險的社會環境也被間接呈現出來。

其次,從反映社會現實的角度而言,有這麼兩點建議:

一、營造傷感、壓抑的氛圍。比如哈米特在他的小說中,營造了一種抑鬱的氣氛,讓讀者強烈地感受到當時社會的混亂、腐敗的氣息,從而由衷地佩服那些伸張正義的私家偵探。

二、在破案過程中,注入作者的社會批判與人性關懷。在《漫長的告別》中,錢德勒諷刺了美國的司法制度、警察的腐敗,同時挖掘出愛所帶有的破壞性力量,人性脆弱的一面有了更為豐富、辯證的闡釋,使得文本更具思想內涵與藝術價值。

這節課我們講述了硬漢派偵探小說產生的社會土壤,所具有的特質和一些創作的方法技巧。需要提醒一點的是,中國的社會環境與外國有很大不同,我們在創作的時候千萬注意不能生搬硬套,完全脫離中國的社會現實,相信一個敏銳的寫作者,必然對社會有深刻的洞察力。

本節課的腦洞題:

如果以第一人稱視角,改寫一部第三人稱視角的作品,會有什麼故事架構上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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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寫作:小說寫作實用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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