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黑影
()三人濕漉漉地上了岸。
雞窩頭被水一泡,那頭蓬鬆凌亂的頭髮耷拉下來,被他隨意地耙兩下順到耳後,反而顯出一張極清秀水靈的少年臉龐,此時正着急忙慌地把衣服一件一件剝下來擰乾,青澀的身體暴露在空氣中,偏瘦但很結實。
子墨貓腰喘了半天氣,才緩過勁來,又連打了幾個噴嚏,才撈起衣袖擰巴擰巴,給同樣抖成球狀的小傢伙擦着。
蕭然看看子墨,幾個縱身摘下附近幾個油燈聚到一處,做成個小火堆,說道“休息會。”便逕自盤腿坐下,閉目養神起來,他身上的水氣以肉眼可見的程度快速蒸發著。
能歇息下總是好的,子墨趕緊兜着小東西湊到火堆旁,找了塊乾燥的地界坐下,雞窩頭也不客氣,抱起一堆衣服湊了過來。
連綿的暖意蔓延開來,將這片方寸之地與周圍的陰寒隔絕開來,子墨抬起雙手搓了搓臉頰,泛紫的嘴唇終於有了一絲薄紅。
身體回暖了,心情自然也好許多,雞窩頭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把裏面的糕點拿出來分給兩人吃,給子墨時又多掰一小塊,朝小傢伙努努嘴,示意是給它的口糧。
子墨把小傢伙扔到面前的空地上,一手喂自己一手喂它,吭哧吭哧啃得歡實。填飽了肚子,身上的懶筋也犯了,蘇子墨乾脆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有一下沒一下地逗弄小東西。
“嗚,是狐狸么?嘴不夠尖啊,或者,是倉鼠?”捏着手裏的小肉掌,子墨疑惑道。
“噗——咳咳,咳咳。”雞窩頭一口糕餅從鼻子裏噴出來,咳了半天才一臉幸災樂禍地笑道“小畜生,叫你胳膊肘往外拐,看,巴結半天,人家連你是啥都不曉得。”
小傢伙頗有靈性,似乎聽得懂人話,知道雞窩頭在嘲諷它,小身板一挪直接拿屁股墩對着他,腮幫子鼓啊鼓的,真有點鬧彆扭的意思。
子墨看得有趣,正要把它抱回懷裏,小傢伙卻不樂意了,四隻爪子牢牢地扣住地面,望向子墨的眼神那叫一個幽怨。這下好了,原來它生的不止一個人的氣啊。
“小傢伙到底是?”為了挽回小東西脆弱的自尊心,子墨不恥下問道。
“哎,你就別再侮辱草包了,人家可是堂堂的雪貂,翻遍你們中原也超不過三隻,瞧它那副拽樣兒,就是叫我家老頭子給寵出來的,是不是啊,草包?”
小傢伙一聽雪貂二字,立馬挺直了胸膛朝子墨嗚嗚兩聲,好像在說“聽見了沒有?咱是珍惜品種。”
子墨連忙大徹大悟狀,打躬作揖道“噢,原來是雪貂——草包啊,真是冒犯了,抱歉抱歉。”
還侮辱,給它起這麼個名難道就不是侮辱?以沒人注意的角度翻幾個白眼后,子墨試探性地再次伸出手掌,還沒碰上,小傢伙已經自覺地踩着小碎步撲向他懷裏,感情是大人不記小人過了。
……
“還未請教兄台貴姓?”烤着火,懷裏還揣個暖呼呼軟綿綿的肉球,子墨有點昏昏欲睡,有一搭沒一搭地問着。
“古蘭。”
“蘭?好名字。”慵懶的聲音里開始帶上鼻音。
“好個屁,分明是個女孩名兒,臭老頭,非要說論資排輩剛好輪上了。”少年有些義憤填膺。
“呵呵,蘭兒,你家老爺子很有見地呢。”
“不準那樣叫我。”少年像只被踩着尾巴的貓,奮力反駁,“這麼娘了吧唧的小名,你們自己個兒留着,小爺我可沒這癖好。”
“你們?還有誰這麼叫你?”
“還不就是……要,要你管。”想起什麼,火光下少年的臉龐染上兩坨醉人的紅暈。
子墨也不着惱,閉上眼睛念念有詞道“瀟洒寒林,玉叢遙映松篁底。鳳簪斜倚,笑傲東風裏。一種幽芳,自有先春意。香風細,國人爭媚,不數桃和李。”聲音漸漸飄忽。
古蘭聽得雲裏霧裏,暗自唾棄一句中原人就喜歡這些黏糊的繞口令,反問道“喂,你呢?你叫什麼?”
回答他的是某人的鼾聲。
硬實的地面並不十分舒服,子墨翻來覆去地調整着姿勢,直到腦袋枕上個軟綿綿的靠墊,才算消停了,這一晚上遇到的事情太多太匪夷所思,好像過得比一年還要漫長,一旦鬆懈下來,倦意排山倒海般湧來,讓他很快墜入黑甜香中。
蕭然撥開白瓷般的臉頰上散落的幾撮碎發,冷硬的輪廓漸漸柔和下來,可惜子墨已經睡著了,否則定不會錯過眼中那一絲淡淡地溫柔。
“蘇子墨,他叫蘇子墨。”半晌,帶着絲金屬質地的磁性嗓音低喃了一句,不知是在回答古蘭方才的問題,還是在自語。
再醒來時,已經是兩個時辰后。習慣性地把臉埋在枕頭裏磨蹭兩下,咦,今天的棉花好像特別硬,怎得塞不進去?
子墨一邊繼續努力拱腦袋,一邊嘰里咕嚕地抱怨。直到睡前的記憶潮水般回籠,瞬間清醒無比。
一個激靈從別人腿上翻起來,子墨假裝若無其事地結果遞到手邊的水壺,小口小口地喝着,堅決不承認粘在人家上好黑緞面上的兩點水漬和自己的口水有半毛錢關係。
小雪貂似乎也剛睡醒,沒什麼精神,衝著子墨嗚了一聲,小黑眼珠子卻瞅着他手裏的水壺。子墨會意,小心翼翼地倒了一點水在手上兜着放到雪貂面前,小傢伙像是真的渴了,沒一會便填了個乾淨,又眼巴巴地朝子墨嗚嗚。
如此往複三回,子墨一狠心,擰上水壺蓋子遞還給蕭然,前途未卜,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離開山洞,雖說旁邊就有湖,卻明顯是喝不得的,僅有的這點乾淨水還得省着點為好。
子墨和小傢伙大眼瞪小眼,發現抗議無效后,小雪貂在地上翻滾兩圈,然後跑到子墨懷裏去印泥印子。子墨哭笑不得,正用手撣着,卻發現身上套的竟不是原來的祭袍,而是件黑色的外套。
下意識地往四周搜尋一圈,果然在角落看到濕噠噠的一團紅色,攏了攏身上的長袍,衣服是乾的,質地也很舒適,望了眼只着中衣的蕭然,子墨猶豫着要不要順便把腰帶也借過來,免得這件對他來說稍稍偏大的衣服漏風。
正發獃的空當,小傢伙卻已經忍不住轉頭叼住子墨的手,露出尖尖的牙齒咬了下,沒有破皮,卻留下一排細小的牙印。
旁邊正起身走開的蕭然立即頓住腳步,伸手拎住小雪貂後頸上的皮,揚起手,看意思是準備扔出去。這傢伙似乎天生就帶着股子冷冽的殺氣,連野獸都能感覺到他身上的危險氣息。小雪貂在他手上抖得篩糠一樣,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個。
子墨愣愣地看着他,半天才反應過來蕭然的意圖,立即要將嚇得快停止呼吸的小傢伙搶過來,嘴裏焦急地說著“不疼不疼,真的,沒傷着,喂,你別——”結果跑得太急,踩上個圓咕隆咚的石頭,腳一崴,摔了個狗吃屎。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子墨心裏悲憤地大喊。
古蘭聽到響聲回頭,看見子墨屁股朝上四肢大張地倒在地上,嚇了一跳,趕緊小跑着過來把人扶起,再看,子墨的臉上通紅一片,正咬牙切齒地瞪着那個依然提着小雪貂的人。
“咳咳,沒事,一點事兒也沒有!姓蘇的你絕對沒有破相,你依然……花容月貌,遠比潘安,國色天香,絕代佳人!說起來,蘇哥,你其實和那個前朝有名的花魁蘇小小是親戚吧,你們都姓蘇啊哈哈,嘖嘖,就你這摸樣,絕對不會比她差的!”古蘭勤快地拍打着子墨身上的灰塵,一張嘴巴卻不饒人,越說越離譜,子墨的臉色也越來越黑。
小雪貂開始拚命掙扎,結果居然讓它掙了出來,連滾帶爬地跑向子墨,然後奮力爬上子墨的胸口,一雙小眼睛濕漉漉地眨巴着,尾巴一甩,嘴巴一咧,算是笑嗎?
子墨閉了閉眼,小雪貂是絕對掙不開蕭然的手的,看來他還是手下留情了。
正想着,突然古蘭神色凝重地一擺手“噓,聽!什麼聲音?”三人一同屏氣細聽,果然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對岸傳來,那聲音,像是有人在說話,子墨想要分辨他們在說些什麼,可總覺得能聽懂又聽不懂,聽了一會,聲音忽然近了很多,嗡嗡的像蟲子叫,又好像無數小鬼在竊竊私語,讓人很不舒服。
安靜的洞穴一時間被怪聲填滿,氣氛詭異無比。子墨全部的注意力瞬間被這種聲音吸引了,幾次想收回心神,卻馬上又被吸引過去,心裏大叫不妙,這聲音有蹊蹺!可知道歸知道,子墨依舊滿腦子怪聲,怎麼都回不了神。
一陣清涼的草藥味道散開,子墨一個激靈,幾乎同時,腦子裏的聲音全沒了。子墨回頭,看見古蘭把個鼻煙壺樣的瓶子收回懷裏,另只手動作嫻熟地彈了點火星過去。藉著火光,一個巨大的影子從石壁上移下來,正慢慢地爬到水裏,朝這邊游過來。
“我的娘啊——”子墨看得臉都白了,指着那水裏,下巴咯噠了半天,就是沒再吐出一個字來。古蘭見他獃獃的樣子,在背後猛扇了他一巴掌,“愣什麼愣啊,趕緊走啊,留着給人開飯呢?”說完深吸一口氣,拔腿就往身後的通道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