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信念來自經歷
這日,與往常一般,兩人一起進到場館。子傑近日特別忙,創傑正在搬遷中,故而進館沒多久就出去辦事了。上午這場館一般來客很少,大都是午後和晚上來娛樂的人比較多,所以整個場內很冷清。
袁珺堵在我跟前劈頭就問:“你知道指揮官初來吳市時住在哪裏嗎?”我蹙了蹙眉,覺得她這話問得莫名其妙,他能住哪?不就是酒店嘛。但基於這丫惡跡斑斑前例在那兒,明顯話中有話,還有下文。
果然她又開口了:“我們這個場,地處市中心,地皮其實頗貴,除去它存在經濟效益,還有一個原因是離那個家很近。”
“哪個家?”我順着她的話意就這麼問了。袁珺卻笑而不語,就那麼看着我。
被她看得很不舒服,正要轉身而走時,她卻緩緩開口了:“蘇敏,給你個良心建議,去創傑要搬遷的那幢大樓後面看看吧,或許,會有驚喜。”
傍晚,我早退了。因為在做事時驟然想起這座吳市曾經是子傑安排余淺姑娘入住的城市,當初我來這裏,也就是為了看看這座城市何以會被子傑選擇。下午接到子傑的電話說晚上有事要晚歸,然後與早上袁珺的暗示相聯繫,心底的那股子火苗就躥升了。
到了那幢大樓前,仰頭看了看,夕陽的餘暉照在某一層的滾金字體上,流瀉出一道無與倫比的光芒。依稀可辨,頭兩個字是“創傑”,所在樓層還挺高的。我收回視線,向左右望了望,袁珺說那個“家”就在這幢樓的後面,在左手邊找到了路,正要過去,忽見熟悉的車身滑過,也是開向裏面。
心中一動,趨步跟上。那輛車我不會看錯,子傑的本田越野!跟進了大樓後方,滿目的碧綠,是四季常青樹,公寓樓前是自成一格的小花園。外頭的大樓就像是保護傘一樣,將身後的獨棟公寓包裹其內,外界的喧囂都被隔在了外面,此處獨有寧靜。目之所及,越野車緩緩而停,我下意識地找了地方掩藏,注目而望。只見子傑從車內下來,急匆匆繞到車的另一邊拉開門,然後探身小心翼翼地扶着某個纖細身影出來。無須辨認,我一眼就認出了那是余淺姑娘,哪怕只是個背影,她婉柔的氣質是別人沒有的。
是了,袁珺要我來看的就是這一幕,余淺來了……
兩人相依着走進了公寓樓內,子傑的側臉上有着淡淡的笑意,眉眼都是舒展的。很顯然,余淺姑娘的駕到,令他很開心。有一種糾結就是,明知余淺有許子揚,跟子傑就算是同處一個屋檐下,也不會發生什麼,但偏偏還是會去在意。
事實擺在眼前,第一時間裏,他將余淺擺在了首位。
我輕嘆,這是個永遠繞不開的環。
沒有離開,固執地等在樓下,他說晚上會回來,那我就等他一起回。冬天,真是個冰冷的季節,連連呵氣都抵不住寒潮,在四肢即將凍麻時,我意識到這樣不行。開始跑動起來,來來回回地在樓底下跑了一圈又一圈。
從黃昏到天黑,從天黑到夜深,終於樓前有道身影出現,徑直走向停泊在樓下的汽車。我停住步子,抬頭看了看天,是夜色太濃以至於沒發現我?在他去拉車門時,我微揚了聲音喚:“子傑!”身影頓住,立即轉過身來,大步走到我跟前。昏暗的路燈打在他背後,將他的臉藏在了陰影里,我看不清他的面色。
只聽他驚問:“敏敏,你怎麼在這裏?”下一刻,不等我答覆帶着他體溫的外套將我包攏。隨後他握住我的手拽着往車邊走,坐進車子啟動后,暖氣開到了最大。
他的舉動暖融了我,關切之情溢於言表。我固執地等他,是不想兩人之間再像原來那般什麼事都遮着掩着,然後彼此猜疑,那會將我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顛覆。要知道,決定與他重在一起,我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
有問題出現,那就開誠佈公地解決。
“子傑,是余淺姑娘過來了嗎?”
握在方向盤上的手頓了頓,星眸轉向我:“你在樓下等了很久?為什麼不打我電話?”
我下意識想去摸口袋,但手只移了半寸:“手機忘在場館裏了。”除了這個借口,我沒法解釋寧可在樓下風口裏等着,也不打一個電話給他。
不打電話是因為不希望聽到他以某個理由解釋他的晚歸,而那個理由偏偏與余淺姑娘無關,那麼我聽着這樣的謊言是拆穿呢還是沉默呢?
他沒有再繼續追問,轉回視線凝目前方,低聲解釋:“若若跟子揚起了點紛爭,剛坐完月子就跑這兒來了。因為身體還虛着,如此長途跋涉的,到了這裏人就不舒服了,所以我才照應一下。放心,子揚今晚就能趕到。”
嗯,合情合理,身體不適是得照應。但,為什麼你要瞞着我?
忽略心頭的酸澀,我假裝隨意而問:“她是什麼時候來的啊,你去接的嗎?”本是極簡單的一個問題,身旁的人卻遲疑了下,轉而回:“嗯,下午到的,我去接的人。”
有人說:謊言和喝酒一樣,當你習慣了喝醉后的飄然,你會願意醉下去。當你相信謊話的甜蜜之後,你就不再願意了解事情的真相,情願被它騙下去。
可當經歷了悲苦后的我,告訴自己要清醒而理智地活着,不再做個糊塗蟲。
“子傑,知道我為什麼會跑來這邊等你嗎?因為白天袁珺暗示我過來。連她都知道了的事,你還要騙我說余淺姑娘是剛來嗎?我不知道你選擇隱瞞的原因,但夫妻間,貴在坦誠,我也向你認錯,剛才撒謊了,手機其實就在我兜里,並沒有遺落在辦公區。之所以不打你電話,是因為不想你像現在這般,編着你認為是對的理由來隱瞞我。”
吱的一聲,緩速行駛的車子被踩下了剎車。他解開安全帶就急轉身扣住我肩膀認真地看着我:“敏敏,你聽我解釋,之所以瞞着你是怕你誤會,我知道你心裏對若若存着結。這次若若突然趕過來除去與子揚起了矛盾外,主要是想來看你,可我怕她的出現,將我們好不容易修補好的關係又打破,所以遮着藏着不敢讓你知道。”
原來他知道我心中的糾結,可是他不知道結之所以成為結,是因為隱瞞。如果坦蕩蕩,又何來誤會,何來猜疑?這些話滾在唇邊,沒有說出來。
因為眼前這個男人,滿目憂色中似還有着驚怕。他和我都像是驚弓之鳥,想要用盡全力停歇在一根樹枝上,但撩人的聲響一下一下鞭笞着各自的心,可能下一刻就有人受不住這恐慌而振翅高飛,一個向左,一個向右,散在空中。
我輕嘆一聲,終究是妥協:“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車程表上的時間已經指向了九點,這麼僵着也沒意思。兩人心事重重地回到屋內,我從浴室出來就聞到了香味,桌上放了碗熱氣騰騰的面。站在桌旁的男人神情頓卒,他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道:“你還沒吃吧,剛做的,我先去洗澡。”
待他進了浴室后,我坐進椅內,挑了挑碗裏的配菜,心道他倒是越加心細了。
這晚躺下后,他就變得特別浮躁,反反覆復翻身,黑暗中仍能清晰可見他的眉宇始終緊蹙,眸中的星火明明滅滅。
一種壓抑的、桎梏的、逼仄的氣息,在我們之間悄悄展開。
當我事後在洗手間內,正要悄悄吞咽偷藏起來的避孕藥時,他突然推門而入,堪堪抓了我個當場。怒意在他眼中一寸寸浮現,他咬牙切齒地問:“為什麼?”
原因其實很簡單,我不適合懷孕。有去偷偷問過醫生,除去我之前顧慮的,於我而言,懷孕是不安定因素。免疫力會下降,易感體質更容易遭到病菌侵襲,然後一躺就是一兩月,病菌會有損寶寶的健康,很可能會生出畸形兒。就算萬幸在懷孕期間,病菌都沒來找我,生育也將會是個關卡,很可能我會上了手術台就下不來。所以,這個孩子,真的不能要。
但這個原因我不能講,所以此刻只能選擇撒謊:“我不想要孩子。”看吧,之前兩人的甜蜜只是表象,矛盾根深蒂固存在着,就在同一天,他騙我,我又騙了他。
他怒喝:“你胡說!那時我說不要孩子,分明看到你眼中有受傷,你是想要與我生的。”
心上一顫,原來他一直心如明鏡,我所有的喜怒哀樂他都看在眼裏,但他選擇漠視。
垂眸而下,視線定在某處,輕聲說:“子傑,人是會變的,那時是那時,現在是現在,我認為這時候的我們,不適合要孩子。”
“什麼叫不適合?這時候不適合,那什麼時候適合?蘇敏,你告訴我!”
什麼時候可能都不適合……我在心裏默默地答。恍然間覺得,潛意識裏可能在等着這一刻,等着裂痕被剝開,等着子傑對我心死。
那日的妥協是情到深處無法自已,可理智回歸,查着一項項資料,得出那許多結論后,心變得越來越荒涼。一個家,總要有夫、有妻、有子才完整,如果我沒法生養孩子,那麼我能留給子傑什麼?是留給他將來我故去后的悲慟嗎?那麼還不如早一些將他對我愛意的火苗掐滅,也好過他痛苦一生。
我的長久沉默,換來的是他憤然而離。一室寂靜,除了自己的呼吸聲,再無其他。我僵站了好久,才走出洗手間,躺倒在床時提醒自己明天早上記得去買葯。剛才葯還沒吃就撒落在了水池中,而藥瓶也被他給帶走了,這事不能存僥倖心理。
可躺下沒多久,忽然想到了什麼,我一個翻身而起,大步衝到門邊,拉開門將院子裏仔細看了又看,連角落都沒放過,又不放心地穿過院子去大門外瞧了瞧。看到原本停在門前的車子不在後,才總算放了心關好門回到屋內重新躺下。
上一次實在太揪心了,不想早上走出門,又一次看到他脆弱地枯坐一夜。
半宿無眠,輾轉反側始終睡不着,清晨頂着熊貓眼出門,走到路口就見迎面走來一男一女,男的俊女的柔,兩人相依在一起,畫面十分和諧。
子傑沒說錯,許子揚果然追來了。看他們的架勢,應是來找我的。
站定跟前,余淺姑娘柔聲開口:“蘇敏,好久不見。”
我與余淺有過兩次促膝談心,這是第三次。她是來當子傑說客的。她說子傑是愛我的,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是。說子傑昨晚離開后,就去找許子揚喝酒了,喝了整宿,到後來就醉了,口裏一遍遍問“為什麼”,現在人還醉倒在她家裏。
余淺把那個家的鑰匙給了我,說那本是屬於子傑的家,該物歸原主了,我才是那裏真正的主人。當我握着鑰匙佇立在門前時,心裏還在猶疑,到底進還是不進呢?
到底是沒硬得下心,拿鑰匙開了門,門打開,一目了然整個屋內佈置擺設,一個字:柔。很符合余淺的性子,也處處彰顯了她的痕迹。待仔細聞時,確實空氣中散發著一股濃郁的酒味。是兩室一廳的戶型,不用去猜測哪個房間是子傑的,因為一間純女性佈置的門是洞開的。
推開另一扇門,目光流轉,卻沒在大床上找到人。心隨念轉,移動腳步掀開洗手間的玻璃移門,頓把我給愣住了。只見子傑整個人席地而坐,埋頭靠在浴缸的池邊上,他的手遮住了臉,看不出是清醒還是在昏睡中。
這酒味就不用說了,要比外面濃郁百倍,整個洗手間都被熏得酒氣衝天。他到底是喝了多少酒呢,這算不算是為我借酒消愁?遲疑了下,走上前半蹲下推了推他的身體,沒有動,又推了推他,還是沒動。
好吧,他是睡死了,這人還真會挑地,好好的有床不睡,偏偏要跑洗手間來,睡在馬桶和浴缸邊上,是嫌這地不夠涼是吧。拉開了他扒在池子邊緣的手,露出了緊閉着眼的側臉,就是睡著了,那眉宇居然也是蹙緊着。
只能把他的手繞過我後頸搭在肩膀上,然後使了力氣扶撐着他的身體緩緩起身,很沉。都說喝醉了酒的人像一攤爛泥,倒沒想在我使力直起身的過程中,他居然動了,還跟着我起來了,這倒是省了些我的力氣。
也證明他或許並不是很醉,還有意識在。
可在站定后,他幾乎將全身的重量都依靠在了我身上,然後眯着眼睛把我看了又看,原本清亮幽深的眼眸中,如今是一片迷離,像隔了層霧氣般。架着他往卧床邊走,將他翻倒在軟鋪內,蹙着眉俯身去剝他臟掉的外套,很是費了番工夫。正要轉身去把衣服扔在外面,手腕上一緊,被他抓住,低喃又起:“別走。”
我心中微驚,他清醒了?卻見他半閉着眼,目光迷離浮動,沒有半絲清醒的樣子,原來還是在犯糊塗呢。
“你別走,聽我說說話。”
我看了看另一手拎着的臟外套,臭氣熏天的,實在難聞,對他低斥:“放手!”但他卻在下一秒將我往下拽,然後用身體壓住了我的胳膊,不讓我掙脫,“就一會兒,你聽我說說吧。”
如此我也不折騰了,這架勢他要不說出來,還不肯放人了,且看他有什麼“苦悶”要講。可是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他開口說什麼,可我這半邊身子在外,半邊又被他給壓着的姿勢很累啊,不由得催促:“你到底說不說啊?”
卻聽他極小聲地問:“能不能讓我摸摸你的肚子?”
啊?我一時被驚愕住,等回過神來他的手已經貼在我肚子上了,神情專註。過了會兒他給了兩個字評價:“真軟。”我不由得氣結,喝醉酒的人都像他這般思維跳脫嗎?
卻聽他又道:“我好喜歡小寶寶,可是……敏敏不要。她不要孩子,子揚說可能是她年齡還小不想要,也可能是還沒真正原諒我,你幫我想想,為什麼她不願意為我生孩子?”
心酸不已,我不要孩子的行為,對他真的傷害如此大嗎?開口時,我的聲音格外乾澀:“可能是你們之間還不適合有個孩子呢。”
“不,不是,你不知道,當我看到敏敏在吞服避孕藥時,心像是被重鎚敲了兩下,鈍痛鈍痛的。她倔強的眼裏寫着堅定,她是真的不要孩子。呵,我本想要個孩子,好維繫我們之間的感情,這個念頭很早就有,早到那時在C市參加婚宴的當晚。可是她不要……”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的是真的嗎?”聽到自己在屏息問。
他低低笑起來,笑聲中透着凄涼:“什麼是真,什麼又是假?是現在我的信用度已經低到無論說什麼都不被認可了嗎?如果真不想要孩子,那就我來做措施,再也不要吃藥了。”
垂眸的視線里,因為他整個臉都是埋在我的手臂和卧鋪里的,所以看不到他說話時的神色。但我卻能清晰感受到吐在皮膚上的氣息,以及話中的沉痛。我一點點地抬手,再緩緩落在他柔軟的發上,手指穿過墨黑的髮絲。終於,將他的頭攬進懷裏,我輕聲說:“生吧,你想要就生吧。”
下一秒,原本趴伏在卧的人,突然抬身一個用力將我拽進了身下,隨即俯身重重壓住,唇被堵住,等他肯鬆開時,我怒目瞪他,質問:“你根本就沒喝醉!和他們串通好了來忽悠我呢。”這個認知在他拉着我訴苦時就發覺了,有哪個喝醉酒的發酒瘋說胡話,能如此條理清晰的?還句句戳中我的軟肋。
他嘴裏強辯:“我也沒說自己喝醉啊,是你以為我醉了。”
“那你衣服上的污漬是怎麼回事?滿身酒氣是怎麼回事?睡在浴室里又是怎麼回事?”
這回他目光閃爍心虛了:“酒喝了點,但沒喝多,昨兒空着腹,胃裏折騰着難受,就去洗手間吐出來,正好聽到你進門的聲音,然後就……”
“然後你就將計就計,糊弄我是吧。”
他手上一使勁,將我的頭重重壓在胸口,下巴頂着我的上額:“沒有糊弄你,那些話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敏敏,你不知道我拿着那藥瓶出門時,手都是顫抖的。開車時,幾次都差點撞上別人的車,一遍遍自省,為什麼你要背着我偷偷吃藥,為什麼你不想要一個孩子。”
我無言了,惱怒也散了去,枕着的地方恰好是他心口,那裏的振動一下一下清晰可辨。最終我艱澀開口:“不會了,再也不會了。”慶幸他看不到我眼中的哀戚,否則我真不知道要如何隱藏,從來我的情緒在他面前都無所遁形。
孩子這件事,算是塵埃落定,兩人有意地避開了追究原因。
臨近年終,過年氣氛越來越濃,四處可見年味的產品,小叔叔也打來電話催我回H市。去年的春節,我是獨自窩在家中度過的,但今年我其實還是不想回去,據聞小叔叔與許阡柔目前關係寧和,但因為我的事心結仍在。
子傑這邊,我知道他也在規劃回C市過年的事。他基本上算是長年不歸家,到了年終抵不住家中來電,也不好再推託說不回。莫名地,我心裏隱有不安,怕他向我開口。
可該來的總還是會來,除夕前的某日,兩人正在吃着晚飯,他突然狀似隨意地說:“敏敏,這兩天你收拾下衣物,我們明後天就要回了。”手上一頓,很想假裝沒聽到,可灼灼目光射在我身上,容不得我逃避,我只能硬着頭皮說:“可能……我不能跟你回去,因為年假關係,旅行社那邊就到了繁忙的時候,會脫不開身。”
這話其實不假,去年初一我就開始帶隊了,連着六天,行程排得滿滿的。旅行社早前已經打過電話給我,問我是否過年期間願意帶隊,我已經應下了。
可幾乎我一說完,子傑的臉就拉了下來,目光泛冷。只聽啪的一聲,筷子被他撂在了桌上,椅子往後一推,人就起身氣沖衝進房了。
我撫了撫被嚇到的心口,還沒來得及舒氣,就見他又突然暴走出來,怒聲質問:“你們那是什麼旅行社?有哪家旅行社連除夕都上班的?”
“除夕是不上班,但社裏會有活動,然後初一就要帶隊。”
“射擊不是你的愛好嗎?為什麼還要去旅行社做事?如果工資太少,我讓秦周給你加就是了,或者你直接來創傑。”
聽到這裏,我一股邪火在心中躥起,但不想和他吵架,還是試圖跟他講道理:“子傑,不是那麼回事,在你來之前,我就這麼打着兩到三份工,完全可以勝任過來,沒道理你來了之後就變成依賴你,甚至不再工作。”
“依賴我怎麼了?你是我老婆,天經地義的事。”
“我就是不想依賴你,你還不明白?”我再也忍不住聲音揚高了吼出來,頓時安靜了。子傑沉目盯着我,眼中似驚似怒,還有受傷,最終他什麼也沒說,再次轉身走回了卧室,這一次沒有再出來。
我看了看對桌上只吃了幾口的飯菜,不由得輕嘆,埋頭默默吃完,然後收拾碗筷。等到梳洗完進房時,他躺倒在床內,我躺下後身體微微輕靠住他。
“子傑,睡了嗎?”沒有理我,只有沉沉的背影。我深吸了口氣,將留存在心底的想法緩緩道來,“旅行社是我來吳市的第一份工,它陪伴我度過了初期的艱難,並非錢多錢少的問題,而是我喜歡這份工作,享受大自然的靈動,哪怕我已經將各處景點遊覽了無數次。你不知道我有多驕傲在一群遊客中輕鬆幽默地講解那些人文地理,又能井井有條領導着他們。這是導遊這份工作給我帶來的滿足。”
背朝着我的身體動了動,但還是沒有翻身過來,有些無力和氣餒。
“怎麼不說了?再多說些,沒準就說服我了。”本還執拗着不肯妥協的某人突然開口了。我想了想,爬起來翻趴在他身上看他,星眸若璨,灼灼光華,但一張臉還虎着,扯着他的胳膊道:“好啦,彆氣了,反正過年很快的,你回去過個年假就來了,也就分開幾天而已,當是出差吧。”
“有人把過年回家當出差的嗎?”他沒好氣地問,然後又道,“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把你們那旅行社給拿下來,定下過年不接團的規矩,過年統統都給我回家,少在外面胡亂折騰。”
嘿,聽他這意思就是首肯了,我心中鬆了下來,也有心跟他磨嘴皮子了:“我說子傑啊,你這口吻很像一夜致富的暴發戶,行為也像。從學校扶貧基金,到射擊館的投資外場,現在又撂話說拿下旅行社。”
在聽到磨牙聲起時,我一個翻身躺回自己位置,也學他背轉了身:“困了,睡吧。暴發戶,晚安!”下一秒他再也梗不住,直接身體力行將我重重壓在身下,咬着牙道:“暴發戶是吧,我就讓你看看這個暴發戶是怎麼征服女人的。”
“……”
事後我即昏昏欲睡,可他卻偏偏不給,揪着我問:“暴發戶行還是不行呢?”
“行,行,行,你最行了!”
之後接連兩天誰都沒再提這話題,可眼見已是小年夜,他都還沒半點要回去的動靜。手機一天響起的次數,以十位數來計的,一通通電話都在催他走,可他就是滯留在家。
我看不下去,到了晚上就問起他這事。他聽了后沉默了會兒,冒出一句話:“你這麼不想我陪着你?”啊?他想留下?這……不好吧。
卻聽他果真說:“我想索性打個電話回去,說公司有重要公務,沒法回去了。”
“不要!”音量一時沒控住,高了點。在他眯起眼薄怒浮現之前,我趕緊補救,“我的意思是你不要為了遷就我而不回家,我一個人在這邊沒事的。而且初一就要去帶隊了,不會一直都在家裏,你留在這裏也陪不了我多少時間。逢年回家總還是要的。”
他定定地看着我,最終丟了一句:“說到底,你就是不想我留下來。”
隔日是除夕,他一大早就起身了,隨意收拾了些東西就走了,什麼話都沒多說。折騰了半天,他還是生着氣走的。
屋子裏少了個人,立時就靜默下來了。習慣真是要不得,一個人那麼久都沒覺得什麼,他一走,寂寞、孤獨,這些可憐詞彙就找上門了。
為了轉移心思,我開始給屋裏大掃除,中途去了趟洗手間,回來聽到客廳桌子上的手機有短訊提示音。走過去拿起一看,半小時前,子傑發了條短訊過來,簡短易懂。
初二回去,記得想我。
雖然無語,但心中的失落淡去不少。再遇后的子傑改變不少,他變得在乎我,願意表達,開心還是生氣都會讓我知道。會想他嗎?不用說答案是肯定的,就是現在,我都發覺自己想他了,而他只是剛剛離開。
除夕要吃餃子,我又動了和面做餃子的念頭,家裏有現成的麵粉,餡料什麼的冰箱裏也有食材可做。並非第一次做了,經驗是積累出來的,和面擀皮子,做餡料,一整套活如今做起來是得心應手。
差不多完工時,口袋裏手機在響,我看了看滿手的白麵粉,隨意在衣服上擦了擦。摸出手機看是子傑,就直接接通了夾在耳邊,手上繼續包着餃子,準備多包一些,留着明後天吃。
“喂?到家了?”
“都晚上了,能不到家嗎?”
口氣還衝着,火沒下呢。索性閉嘴聽他說,免得又惹他大老爺不高興。可靜默兩秒后,他就問了:“怎麼不說話了?在幹嗎呢?”
“包餃子。”盡量簡明扼要些,多說多錯。
那頭輕哼了聲,吐槽:“就你那水平,是在糟蹋麵粉。”我低頭看了看旁邊一個個像元寶一樣工整的餃子,如是回應:“還行,麵粉基本沒浪費,晚點拍張照給你看看,來個點評。”
“現在就拍!”
好吧,他如是要求,只好滿足了。按斷電話拍了一張照傳過去,很快音樂鈴又響了,他劈頭就道:“我也要吃。”我忍俊不禁,故意調侃:“剛不是說我這水平是在糟蹋麵粉嗎?”
“總之你給我留着,初二回去我要吃。”
提到回來一事,我想了想不由得勸道:“你要不要在家多留幾日,難得回去一趟的。”今天才趕着回去,然後住過兩夜就又走了,把家當成旅館了。
“敏敏,你就這麼不想我回來?”本還算平和的語調又變冷了下去,繼而嘟聲響,竟是掛斷了。我不由得苦笑,這人現在脾氣怎麼這麼大,我也就那麼一說而已,真要回來還能攔着他啊,腳長在他身上呢。
手機剛放下,他又發來一條短訊:我就是想你才要早點回去的。
我忍不住唇角彎起,手指翻動,打了一個字:好。
好,回來吧,我其實也挺想你的,現在就想。所以包着你曾經吃過的餃子,也算是與你共度這除夕夜了。
午夜鐘聲響起時,子傑的電話又打過來了,清透的嗓音穿過千里傳進我的耳膜:“敏敏……”噼噼啪啪的爆竹聲,掩蓋了他的聲音。我透過玻璃窗看外面絢爛的煙花,對着話筒說:“子傑,煙花好美,明年我們一起放煙花好嗎?”
明年,我們一起過除夕吧,不只明年,是今後的每一年,我們都在一起。
不知他有沒有聽清我的話,只彷彿聽到他又喚我的名字了,我把他後面的話主動翻譯成“好”。笑顏如花,窗外一道道煙花升空的璀璨光亮耀在我臉上,射進我心底。
這晚睡得十分香甜,但香甜的結果是早上沒聽到鬧鈴聲,然後起晚了。等匆匆趕到集合地點時,已經是一大群人等在那兒,趕緊上前連聲抱歉。幸而遊客們也不在意,有人笑着調侃問是不是昨兒睡得太晚了,我抿唇而笑。
大年初一,本以為遊客不會太多,可是進了山才發現那叫一個壯觀。一整日奔波,說到口乾舌燥,回到家時,人就已經癱了,隨意下了點餃子,填飽肚子就爬上了床。
半夜迷糊中似聽到短訊提示聲,可困意深濃,眼睛睜不開。早上起來,邊看短訊邊吃早飯,看得不由得心裏樂呵,一個夜裏基本上每隔半小時子傑就發條騷擾短訊,持續到午夜三點。
也沒實質內容,就是簡單的話:你在幹嗎?睡了?怎麼不回短訊?成天跟豬一樣,就知道睡。等等,諸如此類。這人是有多無聊呢。
最後一條短訊只有倆字:等我。
想他今天就趕回來了,晚上應該就能看到他,心裏就不覺樂起來。我也就是嘴上硬硬,其實還是想他早些回來的。不管他現在醒着還是睡着,我在手機鍵盤上敲了三字:嗯,等你。
臨出門時特意去冰箱看了看,除夕包的餃子還有好多,不過我打算要是今天能早些回來的話,重新包一點新鮮的給他吃。我穿戴整齊出門,仰頭看了看天空,有些陰霾,昨晚聽天氣預報說今天可能要下雪,還真有這跡象。
一整個冬天都沒下雪,居然趕上這春節了。不過下雪有下雪的好處,等山裏有了積雪,遊客就會變少了,那樣我也能空一些。當看到遊客中某道熟悉身影時,目光微頓,心間劃過難言的感覺。
旁邊同行的導遊拿肩膀輕頂了我下:“欸,看那男的,帥不?”
帥!陸向左這人只要不動邪念,不開毒口,安安靜靜的,很是好看。但可能是我從小看到大,對他那張臉免疫,怎麼看都不覺得有子傑帥。
大年初二陰天,他居然跑來這了,還加入了遊客行列。在他目光射向這邊時,我扭轉了頭。當接受了子傑重歸生命時,我就決定與他劃清界限,再說,與他橫隔着的是條長河。
在上山途中,天空開始飄雪了,不是很大,但遊客們還是紛紛撐起了傘,頓時山路的台階上,從上而下看一片五彩,挺壯觀的。
雪越下越大,我在喇叭里吼着提醒大夥小心腳下路滑。到半山腰時,已有遊客萌生退意,怕山路不好走,可大部分人還是不想放棄,堅持着要攀到頂上。我們商量了下,決定打算回程的遊客,就由同行導遊領着下山去車裏等,其他人則繼續跟我上去。等人數清點下來,上山的人群中,陸向左赫然在列。
目光相碰間,就各自轉開了。他跟團進山,並沒試圖與我攀談,站得遠遠的,偶爾視線劃過也只是秒瞬,雖然沒對我造成困擾,可也無法忽略。
因為天氣惡劣,讓上山過程變得艱難,尤其是大多數人撐着傘的緣故,視線受阻,時而有人不小心滑倒,幸而都無大礙。我不由得建議,要不大夥也回頭下山吧,改天等天氣放晴了再來爬。可有幾個年輕人不願意,說大老遠跑來這邊,爬都爬到這裏了,不想放棄。
我往山頂處看了看,確實我們已經登了有四分之三的路,最多還有四分之一就能登頂了。
“姑娘,就帶我們上去吧。今天是我們的結婚周年日,就想過得有意義點,想站在山頂上看看大雪紛飛的景色,一定很美。”那是一對中年夫妻,向我請求的是妻子,眼中帶着希冀。看着這雙眼睛,我沒法拒絕,沖他們微微一笑,揚高聲音喊:“那走吧,大夥注意點腳下,向山頂出發!”
待爬上最高處時,人群爆出了歡呼,像是打贏了一場仗似的。事實證明,不虛此行,站在山頂眺望,幾乎能將整座吳市覽在眼底,而大雪紛飛的景緻,要比想像中更美。
遊客們紛紛拍照留念,我被拉在他們中間,比着勝利的手勢。自當這個導遊到今天,還是第一次如此與遊客們融入,彼此間就像是共患難後有了友情。
差不多就得安排人下山了,揚高聲音說去那邊索道處看看。索道是在山頂的後方,可謂此山的又一處風景,走得較快,一不小心與迎面而來的男人撞了下,忙連聲道歉。
那人罵了句“走路不長眼”就走開了,我聳聳肩,大過年的怎麼火氣這麼大。走到索道工作處,工作人員居然說因為天氣原因,索道關閉了。那我們這群人下山,還得原路返回?想跟工作人員說說情,可他們態度堅決,稱此天氣開索道車比較危險,容易出事故。
如此我無可奈何,只能垂頭喪氣往回走,遠遠看到剛撞人又罵人的男人往這邊走來,隨意瞥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什麼,頓足,又仔細將他五官與身材觀察了下,眼睛不由得睜大!在小區門口,貼着一張公告,上面有個通緝犯的頭像,與眼前這人長得十分相像,不,應該說,就是那人。
直覺摸手機,繞遠了些走到旁處,視線範圍內能看到那犯罪分子。想也沒想就撥通了子傑的號碼,那頭剛傳出他的聲音,我就立即壓低聲音道:“喂,子傑,你聽我說。我帶隊在山頂上,發現了一名正在通緝的兇徒,他可能有槍,這時候我該如何做?”
那頭沉默了足足有五秒,才開口:“敏敏,你聽着,現在你若無其事地帶着你的團隊下山,然後到了山腳下你再報警。千萬不要馬上報警,聽到了嗎?一切以你自身安全為前提,不要逞強,我已經在回程的路上了。”
“可是,這個人被通緝了很久了,就這麼放過嗎?”
“蘇敏!”沉怒聲起,話語中透着焦急,“這是命令!我以指揮官的身份,命令你立刻帶人撤離,越快越好!聽到了沒?”
“聽到。”我撇撇嘴,要不要這麼凶的?還指揮官呢,他早就不是了。不過從他焦急的語氣可看出,他是在關心我,怕我出事,心裏漾過暖意。正打算說點什麼收線,抬眼間忽見那男人與我帶隊的遊客起了矛盾在爭吵着什麼,一看這架勢不對勁。
二話不說,把手機塞進口袋就往那處跑,可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尖叫聲、驚呼聲,還有槍聲!響徹山頭。那個男人持槍擊倒一名遊客后就夾持了一個女人,不巧正是之前要求上山的那對夫妻中的妻子。她滿臉驚恐,瞪圓了眼,腦門上被頂了一管黑洞洞的槍。
槍聲把大夥給嚇到了,沒人敢往前一步,除了那女人的丈夫。
悲劇就在那一瞬間發生,他因擔憂妻子吼着衝上去,兇徒毫不猶豫就開了一槍,一聲慘呼人倒在了地上,胸口血如泉涌般冒出。在電光石火間,地上躺倒了兩人,事情突然到我都沒來得及制止,均已發生。
我趕到跟前時,只看到被挾持着的女人雙眼凸瞪,直愣愣地盯着地面上已經不動了的丈夫,本還尖叫呼喊的,頓時失了聲。
我掃了眼地下,深吸了口氣,緩緩開口:“你想要什麼?儘管說,請不要傷害人質。她被你勒得喘不過氣了,你放鬆一些。”
確實如此,那女人臉色發白,出氣多進氣少,眼裏只剩空洞和絕望。
我能做的就是安撫兇徒的情緒,讓他不要再輕易行兇。子傑在電話中讓我早早撤離,以自身安全為前提,不要逞強。可是時在當下,由不得我選擇。我是這支隊伍的領隊,團隊裏每一名成員的安全都需要負責,已經有兩個人倒下了,我不能讓更多的人受傷。
所以,我必須走到眾人之前,與歹徒周旋。
兇徒的臉是扭曲的,他滿身都是戾氣,眼中射出陰毒的光,直直盯着我問:“你是誰?憑什麼我要聽你的。”說完,又將勒住女人的手臂收緊了些。頓時她張大了嘴,試圖吸氣,卻見臉色越來越漲紅。
我心中焦急萬分,但不能形於表:“我是這支隊伍的導遊,有什麼需要可以跟我商量。”敞開雙手,語調放緩,“你看,我身上沒有武器,又是女人,對你毫無攻擊能力,現在我走近兩步,看看他的情況可以嗎?”我指了指地上胸口中槍已經不動的男人,兇徒的視線從我臉上滑向地面,沒有作聲。
我嘗試着邁出了第一步,見他不動,又邁出第二步,到第三步時已經到了傷者跟前。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對方,身體做一個緩蹲的動作,待我正式蹲下后見兇徒只是表情陰鶩看着我,並無別的動作,我這才垂眸去查探傷者情形。
兇徒沉聲問:“你是護士?”
我心中一驚,抬起頭朝他輕輕搖頭:“我不是。”目光微轉間,觸及某處迅速移開,陸向左果然看懂了我的暗示。他悄悄從旁繞到了兇徒的後方去,目前正在一步步緩緩靠近。
向陸向左用眼神暗示幫忙,是因為想到他的身手極好,在此種情況下只要能卸下對方的槍,定能救下人質將兇徒制伏。可我忽略了一點,我不去看那處方位,不能保證身後的遊客們不去看,等我意識到這一點時已經來不及,兇徒轉過身面色吥變,抬槍就要射。
我想也沒想,一個飛身撲縱過去,口中對着陸向左厲聲吼:“趴下!”
砰砰!兩聲槍響,我將兇徒與那個女人一起撞倒,一個翻手就先奪下槍,再去扭勒住女人的手臂。忽然腦中什麼劃過,等等,兩槍?分明只看到兇徒朝空中開了一槍啊,還有一槍……我抬起頭,陸向左伏趴在地,他的背上有一個血窟窿。
我們都錯了!公告只通緝了一名罪犯,就先入為主地當成了此人是獨身,可沒想到他原來有同夥。他在這邊行兇的同時,他的同夥一直在附近觀望着,而當陸向左從另一個方向慢慢靠近時,他的同夥已經躲在一旁瞄準好了。
即便是身手極好的陸向左,也沒想到會是這種情形,他躲開了前方,卻沒躲得開後面的暗箭。“陸向左!”我嘶喊出聲,不會的,他不會就這麼……迎面那藏在暗處的另一名兇徒朝這處飛奔而來,顧不得其他向身後的遊客吼:“全都趴下。”
我手腳也沒停歇,扳住身前被我壓倒在身下的兇徒的胳膊,揪住他領子提起來擋在身前,女人得救快速逃開。可與此同時,兇徒同伴也將陸向左給扣在了身前,槍指着他的太陽穴,怒吼:“放開我大哥,否則我立刻開槍殺死他。”
我眯起眼,只見陸向左雖然臉色發白,但還睜着眼,那一槍應是沒命中要害。心中懊悔萬分,若不是我讓他幫忙,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副情形。雖然我與歹徒一人挾持一名人質,貌似相互對峙,但我心裏明亮着,我處在弱勢。
因為我不是那窮凶極惡的歹徒,他們可以罔顧人命,我不可以。對方若不顧一切開槍射殺陸向左,那我要怎麼辦?這個可能性,讓我心膽俱顫。
被我挾持在身前的男人忽然咧嘴而笑,滿口黃牙顯得陰森至極:“你是警察?我就說了一個女人怎麼可能如此冷靜。阿生,壓着那男的向我靠過來,她不敢開槍的。”
心頭驚顫,歹徒竟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對面那人挾持着陸向左一步一步往這邊靠近,被我扣住的這個還在挑釁:“有本事你開槍啊。”
目光泛冷,我抬起槍毫不猶豫扣動扳機,子彈擦着他的臉頰而過,立即一道血痕在他臉上浮現,冷笑了一聲后道:“你可以試試,我敢不敢開槍。實話告訴你,我就是便衣,有權開槍擊殺任何威脅到他人生命的歹徒。你的同伴若再近一步,那就別怪槍走火了。”
男人不敢再挑釁,就在這時,原本看似已經完全沒有攻擊力的陸向左突然動了,他的頭往後重重一擊,抬手間扭住歹徒持槍的那隻手腕反剪。我單眼眯起瞄準,砰一聲,射中歹徒手腕,槍落在了地上。可顧了那邊,就顧不了身前,本被我挾持的兇徒一記手刀劈在我胳膊上,頓時整條胳膊都酸麻了,手上一松,槍掉在了地上。
男人俯身想去拾搶,我一個飛踢將槍踹遠,滾落山坡,再反腳朝對方踢去,他往地上翻滾到旁。突聽人群里爆出驚呼聲,轉首間看到眾人驚恐地瞪着我身後,我朝他們視線方向看去,然後渾身的血液瞬間變涼!
陸向左呢?!
原本他與那名兇徒在那邊搏鬥的啊,他人呢?不只是他,那名兇徒也不見了。有人在驚喊:“姑娘小心。”我還沒反應過來,背上就傳來重擊,劇痛鑽心!咬着牙邊還擊邊吼:“來幫忙啊!”此時兇徒已無槍,那群人還站在原地看什麼?
總算是有人上前,與兇徒纏鬥在一起,我再不顧其他,沖向山崖邊。放眼只見茫茫大雪下黑中夾了白,是樹枝逐漸被雪覆蓋,可就是不見陸向左的影蹤。難道他們打到了別處,可念頭剛閃過就聽旁邊人說:“那小夥子跟壞人一起摔下去了。”
心沉到谷底探頭往下細看,似有些被壓過的痕迹。顯然陸向左與那人一起翻滾而下,摔進底層的樹叢里去了,然後,生死未卜!
我只覺得整個人從外到內,都猶如這冰雪般寒涼,連血液都凝固住了。蒼茫的大雪落在我頭上、臉上,雪水淌進眼裏、嘴裏,又疼又苦!不能,我不能讓陸向左就這麼掉落深崖,他后心還中了一槍。
忽聽身後眾人再次驚呼,竟是那本被制伏的歹徒忽然頑抗掙脫了壓着他的兩名年輕人,向我飛身撲來。條件反射往後避閃,卻忘了自己是站在崖口,這一退,腳下一空人就向後傾倒,人之本能自然反應伸手去拉兇徒,卻拽着他隨我一同做自由落體運動。
耳旁是呼呼風聲,還有此起彼伏的驚喊聲,但那聲音越來越遠。很快我的手不受控制地鬆脫了對兇徒的控制,下滑的速度快得驚人,在調整好姿勢后只能儘可能讓肩背受山體斜坡上石塊、樹枝等的摩擦。
雖然山體不是呈直角,但坡面很陡,幾度嘗試抓拽兩旁的樹枝來減緩下滑趨勢都沒見效,反而手被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我沒再多費力氣,雙手護住頭,仰倒在坡體上。
當下滑漸緩時,我知道可能是要到底了,費盡全力抓住了一棵較細的樹榦,一下子頓住身形,全身的重量都靠一條胳膊支撐,劇痛撕扯着猶如脫節般,萬幸總算是停了下來。
耳旁傳來沉重的撞擊聲,應是那與我一同跌下來的兇徒滾到底部了。
兇徒如何我並不關心,我關心的是陸向左怎麼樣了,手上鬆開,一點點慢慢下移,整個空間只聞我的喘氣聲。當我終於找到着力點能站起來時,只覺渾身各處都絲絲抽疼。可這時候沒心思顧這些,雪還在下,雖然叢林茂密擋住了不少,但還有雪花飄進這最底層。
尤其是這深山,特別寒涼,我必須儘快找到陸向左。此處地形惡劣,即便是我經歷過孤島徒步探險,都覺得下腳極難。每一腳下去都似要陷進去,很可能下一腳就陷在泥潭裏,原來此處的地表因為長期被草木遮住,加上這大雪天,山泥十分軟滑。
找到陸向左時,他是與兇徒倒在一塊的,整個人還壓在那人身上。當我要去扶他時,他的四肢緊緊扒住對方身體不肯放,即使人失去了意識,都還牢牢控住。好不容易將兩人分開,先探了探他鼻息,大鬆了口氣,還好,氣息尚有,且不算微弱。
再去探那壞蛋鼻息,竟發覺已經死了。亡命之徒,終究還是把命送在了路上,就是臨死還一人拉個墊背的,把我和陸向左給拖下水了。
此處陰暗又潮濕,雪還不時鑽進骨子裏來,肯定不能待人。我彎腰把陸向左扶着坐好,然後將他雙手搭在肩膀上,費了些力把人架在背上一步步往前拖着走。
信念,來源於經歷。無限感激曾經的一切,讓我有在困境中謀生的動力。而動力的來源,更來自於心中那個人——子傑。是他教了我這一切,他是我的指揮官,是我摯愛一生的人。
腦中不由得浮現最初集訓與他正式碰面時的情景……
我臉上浮起依戀的笑容,子傑,你現在一定在拚命趕回來的路上了吧?放心,我不會有事的,會等着你來救我。可當體力一點一點透支,腳步越來越沉重時,我的心,沒法不沉。
終於觸不可及的光亮在接近我們,用力眨了眨,確認不是幻覺。
重見光明,被白茫茫的雪刺疼了眼睛,閉了好幾次眼才勉強能睜開。看着蒼白的世界,心中一片沁涼,大雪已經紛蓋了遍野。沒了樹木的遮擋,雪花全都打在了人身上。
心頭暗念,必須得找個能夠遮風擋雪又視角很好的地才行。一邊前行,一邊搜尋着各個角落,突聞耳後傳來輕吟聲,心中一動,急問:“陸向左,你醒了?”
“敏子……”
聲音雖細如蠅,卻讓我很激動,醒過來比昏迷要好很多。我重重喘了口氣道:“陸向左,你手上能使力嗎?如果還能動,就環着我脖子,我背着你走。”
但陸向左卻說:“放我下來……”
我沒理他,用力將他往背上顛了顛逕自向前,耳旁只聞破碎的聲音,散在冰冷的空氣里。
“敏子,對不起……”
酸澀從心起,陸向左,這句對不起,該我對你說,是我把你拉進了這無底深淵。在這混亂的時空,在這冰天雪地,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我知道,自己跌進了深淵,不只是現實的有形的深淵,還有無形的。心中無比恐懼,肩背上馱着走的這個人如果出事,那後面的路我要怎麼走?明明決定要和子傑好好的,早上都還發了短訊對他說等他,之前遇見兇徒時也聽過他的聲音,可現在……
子傑!我在心中吶喊着那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