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B：新參者

晚六點零八分，天還沒黑。

孟勝金背着書包走進小區。

小區的路他早就走熟了。儘管從未一睹小區的全貌，但在腦中也大致能拼出一個整體形象——這是一個環境優美的小區。

E市全界會的信徒大多居住在這裏。據說是在小區剛開樓盤的時候，被一位大老闆買下了兩棟樓。然後被集體出租，於是便被全界會租下。

小區里其他樓住的都是普通人，整體相安無事。兔子不吃窩邊草，全界會也一般不會向居住點附近的普通人展開“瘋狂攻勢”。

據孟勝金觀察，E市全界會的傳教方式比較傳統：從熟人下手，有可能加入的就進行深入發展。一切循序漸進，最後再允許來過集體生活。

孟勝金自己覺得這樣大可不必。時值末世前夕，幹嘛這麼磨磨蹭蹭的。且不說“全界會”是引導人們找到歸宿的偉大團體，就算是普通的犯罪團伙，此時也該來票大的，否則簡直是對時局的不尊重。

他走到樓底的大門處，脫下書包，翻出門禁卡，刷開了自動門。

挎着書包走進去，再走進電梯，按下六層的按鈕。

電梯緩緩上升。

——若依廣義相對論所說，加速度等於引力，現在豈不是有一份向下的引力正在挽留上升的自己？

來不及進一步思考，電梯已經停在了六樓。

走出電梯，用門禁卡開門。門內的景象和以往稍有不同，客廳里的人意外地多。樓上的關姓夫婦、本就住在這的大叔、身着白袍的教義領讀人，門旁邊還有個拉杆旅行箱。

“喲，想着你也差不多這時候放學了。”大叔沖他招手。

“嗯……”孟勝金換上室內的拖鞋，“今天怎麼這麼多人？”

“孟同學嗎？”領讀人轉身，以溫柔得有些陰柔的聲音說，“今天來了新的同伴，以後住在這一戶。”

領讀人是個從相貌到言行都顯得陰柔的男人，不過長相不賴。若放到社會上，只怕只能收穫到極大的好感或極大的厭惡。孟勝金屬於前者，他挺喜歡領讀人的。

“新住戶嗎？”孟勝金看向拉杆箱，“他人呢？”

“正在房間裏整理行李。”領讀人答。

“唔。”

他點點頭，走到沙發前，把書包扔上去。

“所以我們的女兒……”關家的妻子對領讀人開口，欲言又止。

“請不必擔心。”領讀人閉上眼，點頭，“世間的理性乃神之非理性的投影，因而會有超出預料之事。二位的女兒根本上也是與全界會產生了聯繫，在根本上不屬於意外事故，只不過這種聯繫須由她本身調整。現已是世紀末，倘若當事人沒有獲救的意願，他人也是無法插手的。”

“謝謝開導。”丈夫很抱歉地低下頭，“不過畢竟是我們的女兒，血濃於水，還是沒法不去在意。”

他說到最後，有些痛苦地抽了口氣，或許是在擔心他的女兒，也或許是在為他自己的世俗感到慚愧。

“這不是你的錯，沒有人會因此怪罪你的。”領讀人溫柔地說，“人不完美，需要互相幫助才能得救；就是因此，我們才會聚在這裏，不是嗎？我們會幫你度過難關的，只要你也願意得救。”

“那、那當然！”丈夫很熱切地將上身前探，“我們也會盡量忘掉女兒的事情，並在內心深處對她的覺醒進行祈禱……”

“別著急，場面話只會磨損人與人、人與自我之間的信賴與耐心。不要妄下保證，不要執着於結果，放鬆、再放鬆，我們會幫助你的。互幫互助，對吧？”

“對，互幫互助……”丈夫果真平靜了下來。

這場面不算少見，領讀人經常會安撫其他信徒的情緒。不如說領讀人本身的職責就包括了“以身作則進行互幫互助”。

幾天前，全界會的W市分部似乎被一鍋端了，連帶着一些E市全界會的成員也被抓了。或許是和這個有關吧。聽說關家的女兒也是在外地上大學。

孟勝金揉了揉肩膀，問：“新來的成員是在裏面的房間嗎？”

“對，朝北的那間。”大叔答。

朝北是哪間？孟勝金心裏對東南西北完全沒數。

他離開客廳，客廳里關家夫婦還在和領讀人說話，內容似乎和W市分部有關。

一戶共有四間卧室，一間他自己住，一間是大叔在住，剩下無非是二選一。他隨便拉開一扇房門。猜對了。

門裏是個身材矮小的男生，頭髮很長，穿着倒還工整。——不，說“男生”或許不對，感覺這人應該年紀不小，至少是青年了。只是身高比孟勝金還要矮上些。

“你好，我是住在這的孟勝金。”他先打了招呼。

“哦、你好。”矮個子青年愣愣地看着他，顯得有些拘謹木訥，“我、我姓齊，名飛。請多指教。”

——哪有人會在日常生活中用“請多指教”？

孟勝金心裏覺得好笑，一時走了神，沒記住青年的名字：“齊名飛？還是齊飛？”

“齊飛。”青年在“齊”字上格外用力，落到“飛”上又忽然脫了力。

——真是一個木訥的人，大概不善交際。

“嗯。齊飛。我記住了。”他說，“放輕鬆點，今後大家都是室友，凡事也會互相幫助。”

“嗯。”齊飛快速地點了下頭。

“你多大了？感覺像是大學生，或者剛剛大學畢業……啊，我是高中生。”

“……大、學畢業。”齊飛說完，又立馬補充道，“工作，還沒找到。目前還只能算無業游民……”

“無業游民么……”孟勝金想了想，“這個也沒關係，首領和領讀人應該會想辦法給你找點事做的，只管放心好了。不過應該不會是很優秀的工作，畢竟走後門這事終究不好。”

全界會不排斥找關係走後門的行為，但也絕不提倡。規則既然存在，就沒有不利用的道理。但若是惡性的規則，最好還是能避免則避免。

“嗯，我曉得的。也沒有期待，那種事情。”齊飛點頭。

“哈哈，”孟勝金乾笑兩聲，“不過，你說你大學才畢業吧？說不定可以在學業上輔導我一下。”

“這、恐怕。”齊飛尷尬地搔搔後頸，“大學幾年，把高中的知識忘得差不多了……”

“沒關係沒關係，我說說而已。我幫你去拿點飲料吧。”孟勝金說著，退出了房間。

關家夫婦仍在同領讀人聊天。領讀人似乎永遠有耐心與時間，能與任何人永遠地聊下去。

他穿過客廳，走到廚房。

拉開冰箱門，裏頭還剩最後兩瓶可樂。乾脆與齊飛一人一瓶吧？

他將可樂拿出來，關上冰箱。

周末去買點飲料好了，今天正好周五。

孟勝金其實知道，全界會的“相互幫助”中包括了金錢往來。不過這是可以接受的。一個組織總要有點資金來運轉。何況至善的目的偶爾也要通過惡行來推進——規則既然存在，就沒有不利用的道理。再者說，信徒也是心甘情願地掏錢，用金錢換安心，結論上是雙贏。

……不，在孟勝金看來，這樣的手段還太溫和。應當更加狂放，應當收集更多的財富，應當具有更大的影響力。為此再“惡”一點也無妨。

說到底，因為全界會是必要的。

畢竟現在是末世，而人無法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