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美人釀(貳)
思涼隔窗望雪,一坐便是天明,次日去城中抓了葯,端着葯碗入門,抬眼便對上了他的眸。
“我送的那些東西,你怎麼都不吃?”他的嘴唇有些乾裂,聲音也沙啞上許多。
“不知是誰的,可不敢亂吃,若是被人下了毒,我便對不起莫家上下的祖輩了。”她端着碗,輕輕的吹了吹勺子裏的葯,便送到了他嘴邊。
他有些詫異,思涼盡收眼底,“臂膀受了傷動不得,你就暫且委屈吧。”
“不委屈。”他忙的接下話,眼裏滿是盈盈笑意。
“說實話,我實在是不想再在刀尖上舔血過日子,可我,竟然除了這個,什麼都不會。”他有些沮喪,漂亮的眉眼撥了心弦。
“既然會捕魚,又怎麼會餓暈在街頭。”她嘆了口氣,緊接着問道。
“不想…我想過跟你一樣的生活。”他有些窘迫,“我與你說過,我爹戰死沙場,可我卻沒與你講過,我娘自我四歲便也離世了,我是被組織收養的孤兒,自小便是個殺手。”
“嗯。”她不做過多言語,出奇的放下了那麼大的戒備心,信了他。
後來的日子裏,思涼便留他在自己這院子裏,一來二去,鄰里之間聽見了,少不了流言蜚語。
“這是谷糧的釀造方法,你記下了嗎?”她素衣立在門口,看他一一操作。
“記下了,我就學這些吧。”他抬眼看我,一副滿足的表情。
“天下酒有數種,並非所知的那些,每個釀酒師都有自己獨創的一種,若是只學會而未必用心,那最多算是個傭工而已,不見得會有什麼大成績。”她淡淡的說道,這番話,是娘親與她說過的,她記得很清楚,那時她很柔和,只是後來…
“若是給思涼做傭工,那我願意做一輩子。”他眼底清澈,一席話撥了心。
“…不嫌羞恥。”她話雖如此,面上卻是一抹緋紅。
“這有什麼好羞恥,我很喜歡思涼。”本是玩笑話,他卻很認真的回復道。
這大概便是天命,這樣平淡的過了數月,老天便見不得。
那日清晨,她仍是一早便起,卻不見他的身影。尋了好一會兒,卻在他屋子裏的桌上發現了寥寥數字,“勿念,安好。”,思涼不知為何心一下子便沉入谷底,冰涼冰涼的。
“這便走了啊。”她有些不知所措,在房間裏佇立許久,他在這裏生活了三個多月,這房間裏早已佈滿了他的印記。
二月的春風來的凜冽,她仍坐在窗前,隔窗看去,有些草兒已經露了頭,她摸了摸自己的手,有些冰涼,更多的卻是粗糙,不像人家姑娘的小手,嫩滑白皙,她亦不像人家姑娘那般嬌艷,本就不是特別出眾的臉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她的話語總是充滿着刀子,刮疼了別人也剜了自己的心…
活在世十八載,她竟沒有一天活的輕鬆。
後來的日子裏,她不知怎的,竟也拿出了那些他送來的食物吃。
“若是吃完了,他是不是就會回來了。”她自語道,捧着飯碗,愣了許久,隨後又猛的夾菜,塞到嘴裏,不顧後果的猛塞帶來的便是劇烈的咳嗽,咳到眼淚充斥着眼眶,卻始終倔強的不想掉下來。
“怎麼辦,南望,我很想你。”眼淚還是流了下來,她回首往昔娘還在的時候,心裏不停的抽痛,娘,您說的對,感情這東西,是我不該碰的。
若是南望死了,她也不會這麼難過,他這般了無音訊,人海茫茫,才最是讓人心痛。
矯情了一個月,思涼便又恢復了平靜,只是偶爾想起那夜梁上君子唐突被她發現,而噴發的心動讓她有些難眠,她以為他再不會出現了,可卻偏偏這樣巧。
那夜一大群人闖了他的院子,她站在門口,手心滿是汗,卻冷冷的看着這一切。
“莫姑娘好啊。”陰柔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孤鷹在枝頭叫着,本是春色滿滿卻有些荒涼。
“勞您挂念。”思涼聲音清冷,自是知道他們沖什麼而來,娘說了,美人釀的存在便是禍端。
“姑娘可還記得南望?”那人勾起嘴角,臉色慘白,有些嚇人。
她本以為再也不會有南望,以為自己不會再因為他而慌亂,可那二字入耳他的心卻狠狠的被什麼剜了一下。
“不記得。”思涼攥緊了拳頭,冷冷的看着那人。
“呦呵,南望,莫姑娘說不記得你啊。”那人抬手,南望便被兩個人拖了上來。
她對上他的眸,一如既往的清澈,他略帶抱歉的沖自己笑了笑,思涼便再也抑制不住,紅了眼眶。他一定受了刑,手指扭成了不自然的形態,額上有淤青,他着玄色衣物,身上的傷才不太明了。
“主子,屬下說過,我確實不認識這位姑娘。”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勉強帶上些笑。
“哼,你不過是洒家養的奴才,哪裏有你說話的份兒。”那人從陰影里走了出來,轉身看着我,“莫姑娘,你該知洒家的來意。”他說著,後方的侍衛便架了刀在南望脖子上。
“無非是美人釀。”思涼有些落寞,低下了頭。心裏卻暗想了許多,要南望,還是要美人釀呢,美人釀不過是酒,但南望是命,若是換做旁人,自己也該獻出美人釀,只不過…美人釀卻是要……
“姑娘果然冰雪聰明。”
“一壇。”
“十壇。”
“我能力有限,只能釀一壇。”
“成交。”
“把南望留下,三月以後來取。”
那人應了,便帶着人走了。思涼走上前去,扶起地上的南望,才知道,他的手指盡碎,身上還有被打的鞭傷,已有些發炎,還有受過烙刑的傷口。
思涼拂過他傷口的手有些顫抖,他瘦了,瘦的太多太多。
“對不起啊,給你添麻煩了。”
“你還知麻煩。”
“對不起啊,思涼。”
她有些哽咽,他到底受了多少苦,竟也不願意說出與自己相識。
“說什麼傻話,我莫思涼十九歲,未曾遇見過傾心的君子,你怎麼胡攪蠻纏,偏偏惹我,惹我,卻不懂得照顧自己。”她眼眶通紅,聲音更加哽咽。
“思涼…”他有點不知所措,索性竄了身體,在她唇上小啄。
“你…”思涼知道,自己此刻定是滿臉羞紅,她閉上眼,猛的吻上他,不敢直視他,嗯,沒錯,她中毒已深。
此後的幾日她便悉心照料他,也在為美人釀準備材料,許是老天可憐我,他很快便恢復了許多,只是仍不能太過操勞。
他時常坐在門口,看思涼進出酒坊,她停了生意,將自己的院門緊閉,過上了自己極嚮往的生活。
那段時間,她與他眉目傳情,只是簡單的看着他,她便覺得安心,連入夢也都是帶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