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妄測
兩年前她初醒在沉緋宮,看着自己十四歲的身體,第一次感覺到了什麼叫興奮,她日日夜夜遊盪的靈魂終於有了棲息之地,時光倒流也好,老天爺可憐她想要她重造她的生命也好,她都不會浪費這一次的機會。
蒼茫天穹之下,她的悲鳴哭涕,聲聲回蕩在無邊的燎原之上。
北君王,你做夢也想不到我樓凝會再回來!這一次,我要讓你粉身碎骨,要讓你挫骨揚飛。
殺我樓氏上上下下幾百號人,亡我昭華泱泱之國,我的靈魂得不到安息,我的子民在九泉之下入不了幽冥之門。
兩年的時間,她殺光了在前世記憶中稍微記起的零星片段,只要是可疑的,只要是對她以後路途有牽絆的,殘暴一詞,終於在她身上也發揮到了淋漓盡致。
文長依不止一次跟她吵過,這樣的手段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雖不是仁義道德,但至少要在天下人面前堂堂正正說的出來的理由。
可她,不在乎。
那沉眠百年的仇恨像是深入骨髓,溶血造體,她的眼中心裏全是恨、怒、不甘。
不知疲倦的在這一條道路上走到黑。
邊厚春面慈心善,手段圓滑,在昭華宮中有着不可小覷的實力,她以前被這個老賊騙的賣了國,真正的樓天陰,她的哥哥,在她十四歲之前就消失了大半年,父王請遍了昭華乃至東原的暗線,翻遍了東原各個角落都沒有找到他。
她哭着鬧着讓父王請兵去北海尋。
那時的她不懂事。
以為丟了昭華一王子,中州肯定會出手相幫的,批准請柬輕而易舉的事情,可是那可是北君王續蒼!怎麼可能會出手相幫?別說一個昭華,就是你東原四國所有的王消失了,他都不會皺一皺眉頭,反倒會快馬加鞭連夜攻打東原,稱霸天下,直搗北海莽地。
父王在那半年耗費了心氣,最終疲勞至死。那半年發生了大大小小無數戰役,前線捷報連連,後宮起火,死了幾個小王子,她年歲較大,腦子卻是白痴,後宮中發生的事情,明擺着有人在作祟,可她還傻的會去相信當時已經差不多掌權的邊厚春。
那一紙賣國契,她樓凝的大名,一筆一橫簽了上去,紅色的印章明目張胆蓋了上去。
邊厚春當著昭華那麼多老百姓的面,拿出了她親筆簽名親自蓋章的契約,聲音洪亮,像是一道道天雷從她的身體上劈過,一刀刀鮮血淋漓,她麻木到連痛都不敢放肆。
——“昭華凝玉公主白紙黑字的印鑒,我邊厚春何來賣國之說?何來奪權之說?他樓氏無才無能無德,把昭華的老百姓當芻狗,和北君王簽下如此喪權辱國的條約,請問,我昭華的子民們,你們還要在這樣的昏君之下苟且度日么?!”
她的聲音淹沒在一群悲憤的謾罵中。
“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簽,是邊厚春,是他,是他!”
邊厚春走到她的面前,把那張沾滿鮮血的契約遞到她眼前,指着問道:“我親愛的公主殿下,您可看清楚,這是不是你簽的,您可別冤枉了老臣。這麼大的帽子我可承受不起啊!賣國求安,您可真做的出來啊?不過,也算是您有點自知之明,你們樓氏,可就剩下你一個了。你該慶幸的,至少你還活着。”
是啊,她還活着。生不如死。
跪在那層高階樓台上,她是如此的恨!
恨自己的愚蠢,恨自己的天真,恨自己!恨樓天陰!恨着······卻也痛着······
她終於明白,當你的天塌了,不會有人來救你,更不會有人聽你的祈求。
你,是否想過重活一次?也許以前想着,啊,一生也該夠了!該有的也有了,該痛的肯定也痛了,沒必要再重新來一次。
當你的靈魂得不到安息,當你的怨衝天而起,連老天爺都想再看一次結局。
它不會在乎結局的好壞,它只是想讓它的天空重回一片清明。
馬車碾壓在細碎的石子上發出咕嚕嚕的聲音,在空曠的小道上顯得格外沉悶。
幾個黑衣衛神情戒備,雙手皆按在腰間的劍柄上。領頭的男子是個面色蒼白的少年,身上的衣服和其他人不大一樣,是偏淺淡的灰色。
少年偏頭望了望頭頂的太陽,皺了皺眉,一片如洗的藍天下,飛過一群候鳥,一會排成人字一會排成一字,氣勢壯觀。
少年腳步滯了滯,馬車依舊向前,他轉身朝身後的馬車走去,候在車窗邊,沉吟了會,問:“爺,樓王真的會讓我們離開?”
馬車內的人過了許久才開口回,聲音低啞,似乎還睡了一覺醒來:“她在這個節骨眼上不會和南國爭。想殺我,就不會讓我在她王宮內修養那麼長時間。”
南蕭眸色暗沉,雙手枕在車壁上,下唇緊抿:但是,同樣的,他也不知道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什麼。不管她說的話是真是假,對他來說都沒有任何實質上的意義。
要讓他南蕭相信一個女人去殺中州霸主北君王?呵,這可不就是一個小孩子整天跟你叫嚷着他要爭霸天下一樣么?揮舞着不堪一擊的木劍,連只雞都要殺很久。
唯一,讓他在意的是,這一次昭華內部洗血所用的手段。那可不是一般人會使用的。沒見這個‘樓天陰’之前,他或許還會相信這所有的手段出自‘他’。
如今看來,這個女人的身邊應該有什麼人在出謀劃策。
據他現在手上掌握的一切消息來看,除了那個文長依之外,也沒有什麼人了。
這時,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鬼影在馬車外低低喊了聲:“爺。”
南蕭一愣,驀地勾了唇,笑的極致魅惑,撩開車簾走出馬車。對面是一輛樸素卻不失端莊高貴的馬車,兩側的華錦薄幕彰顯着主人一向獨特的品味。
四國之內應該沒有人會不認識這輛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