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偽裝者
第二天正午,船老大安排的小船如約而至。
陸正遠帶着言仲與小童登上小船,坐在船艙中。
隨着浪濤涌動,一行三人眼看着離人島越來越遠,最終又只剩下海天之間的一個模糊輪廓。
“師兄竟然都不來送送你,這廝當上醫聖之後真是越來越無情了。”陸正遠說道。
言仲往着離人島的方向張望着。
十六年來第一次離開居住的島嶼,前往未知的世界,少年那雙黑白分明的眼裏一片清澈,竟沒有太多的期待或不安。
“師父並非無情,而是作為一名醫者,早已習慣了不被感情左右。”言仲回答。
“你師父是如此,那你呢?”
陸正遠看着一本正經的師侄,問道:“你可知大海那端是怎麼的花花世界,你也能像你師父一樣不被感情左右嗎?”
“我會儘力一試。”言仲斷言。
“不,我希望你不要去試。”
陸正遠望着終於消失在海天盡頭的島嶼,沉聲說:“當著師兄的面我不好說什麼,但他所修行的那是一條孤獨之道,你還年輕,應該去尋自己的道,可千萬別學他一樣走到死胡同里。”
離開了處處壓自己一頭的師兄,陸正遠覺得自己又可以了,忍不住就想在師侄面前拿腔拿調一番。
然而一個浪頭忽然打來,還在高談闊論的陸正遠當場臉色就青了。
他隨即和小童一道趴在船側,張嘴嘔出了一道彩虹。
“海對面的花花世界嗎?”
言仲抱着自己的葯匣,看着嘔得形象全無的陸正遠師徒,原本是波瀾不興的心底對於大海那端的世界終於有了一絲期待。
……
登上相對平穩的海船,陸正遠從暈船狀態中緩了過去。
他深吸了一口氣,趕緊重整長輩威嚴,轉身對身後剛剛登上海船的言仲說道:“師侄,你在離人島上沒有見過這麼大的海船吧?你看這桅杆和風帆,多氣派!為了雇這艘船來離人島,我可是花了整整一錠金子呢。”
言仲站在甲板上,四下打量,鼻翼輕動,壓根就沒有聽陸正遠在說什麼。
陸正遠:“……”我忽然好想把他送回島上去。
“師叔,我覺得有些不對勁。”言仲忽然蹙眉說道。
“哪裏不對?”陸正遠是第一次瞧見言仲蹙眉頭,不由得也隨之緊張起來。
“甲板上有血腥味,而且很新鮮。”言仲說道。
小童忽然插嘴進來,說道:“師哥你聞錯了吧?我看這船上明明乾淨得很,哪裏有血腥味?”
陸正遠也在空氣中嗅了嗅,卻只聞到一股海水的腥氣,並沒有言仲所說的血腥。
“師侄,你說的血腥味,我也一點沒有聞到啊?”陸正遠疑惑。
“因為他們清理得很乾凈。”
言仲的一雙眉頭蹙得更緊了,斷言:“應該是用海水刷洗過血漬,所以你們才聞不到。但我在離人島上剖屍多年,對血腥味異常敏感,絕不會有錯。”
“興許師哥聞到的是魚血呢?這海船上每天都要釣起來不少魚呢。”小童又插嘴辯解。
這時候,船老大像是聽到言仲的談話,也湊上了跟前。
“少俠的鼻子可真靈啊!我們早上的時候確實是網起來好大一條魚,正宰了準備做成魚生給諸位享用呢。”船老大說。
“魚生嗎?”言仲不置可否。
人血和魚血的味道,他還是分辨得出來的。
“對,魚生。”船老大同時也打量着言仲,目光自然落在言仲懷裏的葯匣上。
除了自己的一身衣服之外,言仲唯一從離人島裏帶出來的就是這隻葯匣。裏面藏着醫聖為他量身打造的小刀、銀針、藥材。
“少俠懷裏的這匣子看起來挺沉的,要不讓我來幫你拿一會兒?”船老大伸出手來。
言仲看了看船老大伸過來的手掌——這雙手的關節很粗,掌心生有奇異的老繭。
“不必,這葯匣對我極為重要,我還是自己拿着比較放心。”言仲回答。
“好好好,那少俠就自己拿穩了。海上風浪大,你可千萬別摔着。”
船老大也不堅持,扭頭又與陸正遠說道:“陸大人,船艙里已經備好了酒菜,有海螺熬的濃湯和鮮切片的魚生,正等着您享用。”
陸正遠這會兒確實也飢腸轆轆,聽到船老大所描述的美食,不禁食指大動,說道:“早聽聞這海上鮮切的魚生別具風味,我老早就想嘗嘗看,今天就多謝船老大的用心了。”
“陸大人,請。”
船老大在前面帶路,陸正遠美滋滋的緊隨其後,準備下到船艙品嘗美食。
言仲卻驟然快走幾步,隨後裝作無意中的一腳踩住陸正遠的鞋帶。
陸正遠毫無防備,差一點就被絆了個人仰馬翻。
“師叔,抱歉了。”言仲急忙說道,裝作無意為之。
他眼疾手快的一把扶住陸正遠的胳膊,嘴唇卻同時抵在陸正遠的耳邊,瞬間就交代了一句話。
“這個船老大有古怪。”言仲說。
“什麼古怪?”陸正遠疑惑。
不遠處,船老大和小童已經走到了船艙門口,轉過身等着陸正遠和言仲過去。
言仲扶着陸正遠坐,背對船老大,躬身幫自家師叔慢慢系鞋帶。
動作之間,他同時還語速極輕極快的說著。
“我剛剛看了船老大的手,他指節粗大,掌心肥厚,指甲縫中呈現青黑色。一個常年漂泊海上的人,手掌絕不會是這個樣子。”
“反倒是我曾經解剖過一具鐵砂掌高手的手,與他的那雙手的特徵極為相同。”
“你的意思是,這個船老大其實是個練家子?”
陸正遠聽着言仲所說,越聽越覺得心驚。
那名船老大是他委託熟人請來的,知根知底,就是個在海上跑生活的普通船家,毫無功夫底子,怎麼可能會突然擁有一雙鐵砂掌高手的手?
“師叔難道就沒有想過,這個船老大其實已經被人掉包了。”言仲沉聲。
“你的意思是?”陸正遠忍不住面色一寒。
他不是身為太醫院首席,當然不是個傻子,稍一點撥,立刻明白其中關節。
聯想到言仲先前所說的血腥味,如果船老大被掉包的話,那麼在他們離開的這段時間裏,這艘船上必然發生了什麼大事。
真正的船老大,或許已經遭遇到不測。
“師叔,你的呼吸聲亂了,臉色會有變化。”言仲沉聲提醒。
“放鬆點,不要被他們瞧出來什麼。然後想一想,在你回來這艘船之後,船老大對你有什麼變化。想清楚了,你就能判斷出,船老大究竟有沒有被掉包。”
“變化?對,確實有變化被我忽略了!”
陸正遠面對言仲的這份細緻,只覺得有些自愧不如。
“剛才,他沒有對我行禮。”陸正遠伸手按在言仲的肩頭,低聲說道。
船老大是個粗人,卻對讀書人非常尊重,尤其是對皇城來的陸大人更是畢恭畢敬。每次見面都要模仿着讀書人的那套禮節,蹩手蹩腳的向陸正遠行禮一番。
而剛才那位船老大,儘管頂着一樣的臉,卻對陸正遠毫不在意,非但沒有行禮,反而將一雙目光全都落在野小子一般的言仲身上。
“他真的被掉包了。”陸正遠咬牙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