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所以愛會消失的對嗎（三）（完）

按說如果做了這種事，心情一定非常忐忑吧，但我卻絲毫沒有波動，根本就不怕老闆會報警。倒不是因為我料定他不好意思報警，而是壓根就沒有這種念頭，心裏麻木了，沒有任何念頭。

可是接下來的生活要怎麼過呢，經過短暫的調整，我重新陷入了迷茫，也想過自殺算了，一了百了，人間煩惱再與我無關，可是當我在地鐵站出口待了一會之後，忽然就覺得還是應該活下去。

一個差不多得有七十歲的老太太在賣襪子，一舉一動顫顫巍巍，好像下一秒就會倒下，而且許久都沒有人光顧她的生意，但她還是在那裏堅守着，不時地從旁邊布袋裏拿出一塊餅充饑。

就算生活這麼苦，她還在努力地活着，我年紀輕輕又有什麼理由輕生呢？臨走時，我花錢把她的襪子全買下了，看着她歡喜得幾乎流淚的眼睛，我十分動容，鼻子一酸，也要跟着哭出來，還好走得夠快，沒有失態。

我不知道小朋就是在這時盯上我的，跟着我一直走了好幾條街，最後在公交車上假裝不小碰到，然後開始搭訕。

當然起初我不知道他是預謀已久，還以為真的是緣分光臨。

但就算如此，我早對緣分沒了期待，所以對於他的熱情並沒有太在意。

後來據他說，被我的俠義之心吸引了，但又不想太唐突，所以出此下策，一路尾隨，但我回頭想想，居然沒有一點頭緒，被人追了那麼遠的路，卻渾然不知，我的心也夠大的。

我在車上就跟他說了，我不想交朋友，因為我的生活過得一塌糊塗，根本沒有資格交朋友。

他告訴我如果所有人都這麼想，那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都不與人相交，豈不全都當孤家寡人了，那不是社會的悲哀嗎，交朋友不是做買賣，還要各種計較得失，只要心心相印，其他都不重要。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也看着我，絲毫沒有躲閃和害羞，我承認在那一刻，我還是被他打動了，但很快就轉過頭去，笑他幼稚，剛一見面就談什麼心心相印。

他為了表達誠意，這才把尾隨我的事實說出來，但再三強調，是因為看到我買下老太太的襪子，絕不是有什麼邪惡念頭。

我問他我是不是很醜，當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沒有邪惡念頭，除了他們有血緣關係之外，豈不就是因為這個女人長得太丑嗎？

他好像沒料到我會這麼說，一向自信驕傲的臉上，還是露出一絲尷尬，但他反應倒是真的快，說多少有些念頭，但主要還是得看我的意思，如果我對他有點意思，那他的念頭就大一些。

我問他如果我對你沒有半點意思，那你怎麼辦？

但當我問完就後悔了，因為當我說出這句話，很明顯就表示我對他還是有點意思的。

他果然識破了，然後湊到我身邊，在我耳邊撩起來。

被人關照的感覺是很好的，接下來一段時間，都是小朋在照顧我的生活，他替我租了房子，替我找了工作，不時帶我出去逛街，讓我感覺自己真的像一個正常人一樣活着了，可是我心底知道我已不是正常人，他是那麼好的人，我又怎麼配得上他呢。

可是他對我卻越來越好，我終於忍不住向他坦白自己的過往，他沉默了片刻之後，把我緊緊地抱在懷裏，安慰我說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未來有我。

我想任何女人都會淪陷吧，我也是女人，而且是不到20歲的年輕女人。

之後我們就在一起同居了，一切都非常美滿，我終於漸漸忘掉了過去的陰霾，開始了新生活。

可是好景不長，沒多久他被合伙人擺了一道，欠下了巨額債務，生活瞬間掉進冰窟窿。

那時候是移動互聯網的上升期，智能手機越來越普遍，很多app也迎來了大火，尤其前期的社交平台軟件，倍受追捧。

小朋有一天突然提出要我配合他做一齣戲，等他大概介紹完流程，我知道他是想讓我當酒托。

起初我有顧慮，因為我想當好人，但是我們真的沒有錢了，而酒托據小朋說很賺錢，他原公司的同事好多都在做，只要和餐廳的老闆溝通好，一切都水到渠成。小朋為了打消我的負罪感，說上當受騙的都是些**上腦的色鬼，騙這些人的錢不算騙，實際上還是為民除害，給他們點顏色瞧瞧，他們就不敢再欺負小。

我信以為真，也或者是以此自我安慰，總之我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做了幾單后，小朋問我感覺怎麼樣，我還是有心理負擔，但這幾單的客戶確實如小朋所講，都是些不規矩的猥瑣男，網上就各種聊騷，見了面更是動手動腳，着實令人作嘔。

我們的工作其實很簡單，由我們團隊的網聊人員負責在網上找客戶，然後套取信任，約定時間地點見面。

你們可能猜到了，這網聊人員都是男人，也只有男人更了解男人的心理吧。最後見面的環節當然是我們女生完成的，之前在網上溝通的內容，網聊的男同事都已事先交待好了，我們只負責把他們引到我們指定的餐廳就行了。

有時也會遭遇挫折，就是這些人不肯付錢，好像識破了我們的局，甚至有時會碰到釣魚執法的人，好在最後都有驚無險，全都化解了。為了規避風險，我們過段時間就要換個餐廳。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半年後，那是在秋末冬初，我像往常一樣接單。

這次這個人和以前的不太一樣，他看起來很都老實，和我走近一些居然還會臉紅，交談過後才知道，原來他是剛剛大學畢業，因為家裏催婚，情急之下在網上的婚戀平台匹配姻緣，最後當然就落到我們手時顧，畢竟那個平台上十之八九都是酒托婚托。

他雖然害羞，但是談吐都很高雅，我還奇怪他為什麼不在大學談對象，原來是因為家庭條件不好，不想耽誤人家，畢業了有了工作，也有了自己的穩定收入，不需要找家裏拿錢了，所以就想找個對象。

聽他這麼說，他倒還是挺有責任心也挺靠譜的，可惜就算是這樣，我也不能放過你。

叫了紅酒之後，他還很浪漫地只倒三分之一，面帶微笑，雖然還是有些靦腆，但看得出來慢慢打開心扉了。

我卻感覺很不自在了，因為他是個好人，而且長得也挺帥氣，我居然有了負罪感，接下來和他聊天就越來越不對勁，總是跟不上他的思路。

眼看紅酒就要喝完了，他突然問我：“你……是酒托對吧？”

我一下震驚了，下意識地打了下手機，隨時準備叫人。

我們是在那種用帘子隔起來的小單間，我在想如果他突然失控的話，我可如何是好啊，就算很快有同事來搭救，但恐怕難免會受傷害，越想越擔心，驚恐地望着他。

他還是面帶微笑，好像並沒有要失控的意思，只是淡淡地望着桌子說：“這一盤乾果700塊錢確實是貴了，這一瓶紅酒恐怕也就是超市裏面幾十塊錢的產品，收1000塊錢也絕不合適。”

我能聽到我的心跳聲越來越大，他接著說：“你無名指的戒指隱約可以看出是情侶款的，如果你肯給我瞧下內側，或許還能看到你和你對象的名字。”

我更慌張了，他接著說：“你當然不是來相親的，你甚至不是來聊天的，一分鐘之內，你不耐煩地看了三次手錶，好像在等着這場酒局結束，但又刻意表現得好像對我很有興趣，不斷引導我點單聊天，好讓我多消費一些，可能你的提成也會多一些吧，我在想如果我們這些人最後不付款，或是提出和你aa，你會怎麼解決呢？”

我低下了頭，臉臊得紅極了，手機已經解鎖，隨時就能撥通小朋的電話。

他嘆了一口氣，說：“其實我應該感謝你，我還從沒有和一個女孩單獨相處這麼長時間，雖然很不真實，但還是謝謝你，都是經歷，而且是自己的選擇，我不怪你，你或許也有自己的苦衷，看你都沒有20歲，能有什麼壞心眼子，不過還是勸你能從事一些其他職業，至少是可以回家和父母交流的職業，你做這個，應該是不會和父母說的吧，應該也不敢結交圈子外的朋友吧，對外或許也不敢承認從事這種工作吧，何苦呢，你放心，我不會報警，錢已經付過了，你也不必擔心拿不到提成，只是我的一點心裏話，真心話，希望能對你有所幫助，現在你可以離開了，我想自己待一會，這些乾果不吃白不吃，畢竟花了這麼多錢，我再吃一會兒。”

我怯怯地挪着步子，一聲不吭地走開了，跑到衛生間，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我從沒像現在這樣厭惡自己。

接下來的幾天，我一直閉門不出，總是忍不住在想，難道我這輩子就要這麼過了嗎，雖然賺錢比較容易，只要豁得出去，可是時間一長，心裏實在不舒服。而且我偶然發現了小朋手機里的秘密。

小朋因為我不肯接單而變得越來越暴躁，並且開始夜不歸宿，一天見不了幾次面，終於回家一次還是因為喝醉了，被幾個人扶進來的。

一般我是不看他的手機的，可是這次他因為喝了酒，所以沒拿手機進衛生間，放在平時，他都是把手機帶進去，一邊放音樂一邊洗，但這次卻出現了疏漏，也讓我發現了他的秘密。

我當然並不是喜歡看別人手機的人，感覺有些侵犯他人私隱，可是他的手機一直在響，我不免要看下什麼情況，結果我驚呆了，他居然同時聊了不下十個小姑娘，甚至為她們編了號碼，而我也第一次看到他給我的備註，居然也是和她們的編號是一個系統。

幸福了太久居然忘了絕望的滋味，這樣也好，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最終我選擇了離開，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小朋，只帶了一些零用錢，銀行卡都留下了，權當報答他收留我的恩情，但也僅此而已吧，我對他再無任何留戀。

想不到不到一年時間，行李也變多了，當我拎着大箱子倒地鐵的時候，更加深刻體會了生活了艱辛，或許這才是真實的生活吧。

“我幫你吧。”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我驚慌不已，暗想這世界真小，支支吾吾地道謝，卻不敢回頭看他。

他沒有多說什麼，就幫我把行李提到了樓上，我則在後面低着頭一聲不吭。

“跟我走吧。”他突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