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失懼
“顧醫生……我可以開始了嗎？”
喀嗒（錄音筆啟動）
“隨時都可以。”
“在開始之前，我想告訴你，我的事情或許有些不太正常，希望你能相信我。”
他掃了這名“患者”一眼，在少年的注視下點頭表示允諾。
“我叫李巾然，是一個沒有恐懼的人。”
————
一周前。
“真是個鬼天氣，老光頭什麼時候能想到把去學校的路修好。”李巾然看着人群從身旁繞開，踩向一側的低坑，拉緊了書包忍不住抱怨道。
後面還有一些人在推掇着，他朝馬路對面望了望了，以往他都會帶傘，可唯獨這次忘在了家裏：“好倒霉。”
而就在這時，周遭嘈雜的人群忽然安靜了下來，李巾然覺得面前光線一暗，只見一道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身旁，撐着一把寬大的黑傘。
“同學，要我送你去學校嗎？”他詫異片刻，隨即聽到男人低沉的聲音。
“額…沒事，不用麻煩你的。”面對突如其來的好意，少年一時有些拘謹。
黑色雨傘壓得很低，遮擋了說話那人大半張臉，李巾然只能看到他露出的半節脖頸，還有一身灰色的長西服。
參加宴席回來的人嗎。
想到這，他禮貌性的回答道：“真的不麻煩了，學校也不是很遠。”
傘下那人輕笑了一聲，開口說道：“這麼大的雨，還是讓我來送你吧，我的傘撐得住兩個人的。”
“嗯…那謝謝了。”猶豫了幾秒，李巾然走到他所撐起的傘下，但無論是從那個角度來看，他都看不到男人被傘遮住的面龐，“送到學校附近的小賣部就可以了，剩下的路水坑會很多，我自己過去就好了。”
“真是個溫柔的孩子，現在的社會像你這麼禮貌的人可少有。”男人語氣怪異的說道。
“哈…這樣的嘛。”李巾然並不擅長和陌生人聊天，尷尬的笑了笑。
“不要想着去看我的臉哦。”兩人並排走着，撐傘的男人忽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為什麼？”李巾然被說的莫名其妙，下意識的問道。
“如果看到的話，會變成和雨水一樣的東西呢。”
李巾然的身體驟然僵硬，微微張開嘴巴想要說些什麼，但又感到一種詭秘的危機感。
一種“如果真的看到了臉就會被殺死的”錯覺從腦海里蹦了出來。
他不再言語，繼續與男人並肩行走，街上到學校的路程只要十幾分鐘。很快，李巾然就看到了學校敞開的大門，他邁出一步，離開黑傘的所支撐的範圍。
“謝謝你了。”李巾然轉頭，向男人道謝。
似乎是錯覺，那些雨水沒有落在黑傘上，而且虛幻的從他的身軀穿過。
“不客氣，你已經用一個東西作為報酬了。”撐傘的男人又說了句李巾然聽不懂的話，一輛汽車停在道路的後方，如此突兀。
“那麼，我先走了。”
…………
“然後呢？”顧醫生將開着的窗戶關上，縮了縮脖子，窗外霓虹閃爍，顯露出城市獨特的喧囂。
“從那一刻開始，我的身上就發生了異樣。”李巾然頷首，給出肯定的回復。
“你說的是失去恐懼？你有去醫院嗎，我沒有別的偏見，只是認為這種錯覺或許是因為你的大腦受到了潛意識的信號提示。”
將桌上的暖杯握緊，他覺得辦公室里的溫度越來越低了。
“顧醫生，那天晚上，我的室友們在放一部恐怖片，叫做《小丑回魂》。說出來不怕你笑話，其實我這人膽小的很。可能我給同學的印象是比較冷漠，孤僻的，但是我的膽子確實不大，尤其是害怕這種鬼怪。”
“李同學。”顧醫生嘆了口氣，露出一副“你能不能說重點”的表情，“你可以直接說重點，因為我下班時間后的費用計算是平常的兩倍。”
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出於惡作劇心理，他們拉着我一起去看那部恐怖片，一開始大家是想看我笑話的。畢竟曾經寢室組隊去鬼屋的時候我表現得很拉胯，但是直到電影放完之後，我都感覺不到一點害怕的情緒。”
短暫平靜后，他繼續道:“這以後，我連續看了好幾部恐怖片還有小說，甚至玩了幾個恐怖遊戲。但是我發現自從那天開始，無論是多麼恐怖的電影，小說，甚至是聲音。它們都無法讓我產生一點恐懼的情緒，一開始我以為這只是外界刺激不夠……所以有一天我爬到了學校的天台。”
顧醫生的臉上帶着禮貌性的從容，只是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從這裏跳下去，絕對會死，但是還是沒用。然後我躍出去一隻腳，如果這時候被嚇到或者產生一點意外我都會摔死，你知道嗎顧醫生，我的大腦能想到這些可能，可是我就是沒有一點恐懼的情緒。”
他確定自己已經喪失了恐懼
聽完李巾然的描述后，顧醫生這才仔細的打量起坐在對面的學生。光從表面上看，他和普通的男中生沒什麼差別，或許是他的皮膚過於慘白，體型偏瘦的原因，有那麼一瞬間他把吸血鬼和這個少年聯想到了一起。
啊，其實自己最討厭接受這些學生的求診了。怎麼說他也是從這個年齡段過來的，青春期少年腦子裏想的那些事他一清二楚，有些傢伙就喜歡裝出大病附體的樣子，藉著諮詢過心理醫生而向同齡人吹噓。
難免碰到有真正心理問題的，也都是那些普遍的，讓人無語的年少戀愛故事。
他忽然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喜歡看書，喜歡一個人在陽台抽煙。就和剛剛李巾然說得一樣，他喜歡獨處的時間，這也是為什麼他選擇心理醫生這份工作，哪怕身邊有一個喋喋不止的心理疾病患者，也比在人群里為了無數場血淋淋的手術而忙活一輩子好。
“顧醫生？顧明？”少年的呼喊驟然將他從思緒里拉了回來。
“不好意思，想到別的地方去了。”尷尬的輕咳一聲，顧明有些慌亂的拿起暖杯，喝了一口。
隨即他又注意到一個奇怪的事，眼前這個人為什麼知道自己的全名？
“沒事，顧醫生。”李巾然擺手表示無礙，“那麼，現在我該怎麼辦？”
要說目前聽來的情況，突然喪失恐懼確實是一件讓人頭疼的事情，但是……現實生活里“恐懼”這一情緒本來就不受歡迎吧？
想是這麼想，但顧明還是開口說道:“從你講的這些內容來看，也不排除生理因素的問題，有時候人的神經中樞會由於過激反應而陷入保護狀態。可能是因為你最近太疲憊了，臨近高考每個像你這樣的青少年都會有些緊張感。”
“額……我是說你是不是看到什麼類似的小說還是動漫，比如《驚悚樂園》？”
顧明說完，看了李巾然一眼，發現少年只是平靜的聽着。
“咳咳……李同學。你這種情況我也是第一次碰到，這樣吧。我這裏有份音頻，可以緩解壓力舒緩神經。你……加我的微信，我發給你，下載后就可以聽了。睡前聽半個小時，一個星期後你再看看有沒有反轉。”他本不該那麼多話，但想到先前自己作為醫生在病人面前出神，又加重了語氣說道:“如果情況很嚴重，一定要來找我。”
李巾然乖巧的點頭，灰暗卻異常好看的眼眸直直對着顧明。
“記得帶上你的家長。”顧明又補充了一句。
“好，知道了。”李巾然簡單的回答道。
接下來就是正常的支付諮詢費的過程。
付完費用后，李巾然將放在門旁的書包背起，款式是日式的那種純黑皮革制，少年低下身，顯露出掛在脖頸的吊墜。
吊墜的形狀很奇怪，是一個縮小版的人臉，看起來有些滲人，可掛在李巾然身上卻有些怪異的符合。
顧明想了想，自己今天怎麼神經兮兮的。
一定是最近太累了。
“對了，顧醫生。”即將走出門檻，李巾然突然扭過頭，看向自己:“還有一件事我覺得很奇怪，那天之後我發現我的注意力越來越能集中了，記憶也變得好了很多，有時候還能發現些平時根本發覺不了的東西。”
“對於要高考的你來說，這可是件好事。”顧明聳聳肩，正將白大褂脫下。
“嗯，你的名字在門外的告示牌上有寫，所以別緊張。”像是能看穿顧明心裏的想法一樣，李巾然沒由來的解釋道，“我先回家了，謝謝顧醫生。”
他說完，便快步離開了。
來到樓下后，與屋內完全不同的寒風直面襲來，李巾然感到一陣陰冷，下意識的回頭看了大樓一眼。
顧明正打開窗戶抽煙，兩人巧合的對視到一起。
“路上慢點啊。”顧明打了個噴嚏，想着還是打個招呼好點。
而在李巾然的視角里，一道白色的人影出現在顧明背後，類似頭顱的輪廓朝他歪了歪。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