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第 90 章

90

“我以前怎麼沒有覺得失途谷的地面這麼硬呢?”寧谷躺在九翼老巢的一個小洞窟里,看着洞頂。

“你在失途谷睡過覺么?”九翼坐在旁邊,靠着洞壁看着他。

“睡過吧,”寧谷想了想,“坐着,也躺過,連川也睡過……不,他是暈過去了,還有床呢。”

“你是讓我現在給你去找個床嗎?”九翼說,“你誰啊?”

“救世主啊。”寧谷看了他一眼。

“別看我,”九翼說,“快睡,睡着前看我,我怕你睡著了夢到的是我。”

“那你就太看得起自己了。”寧谷說。

“睡不睡?”九翼說。

“我睡得着嗎!”寧谷火了,騰地一下坐了起來,“連川現在什麼情況我都不知道,春姨和龍彪怎麼樣了也不知道!我躺這兒睡覺,你說我睡得着嗎!你睡得着嗎!”

“睡得着啊,”九翼笑了笑,“我又不關心那些人。”

“吹吧。”寧谷坐在地上,低下頭嘆了口氣。

“喝點兒水吧,平靜平靜,”九翼站了起來,過去旁邊給他拿了一杯水過來,“不行的話我給你弄點睡覺的葯來。”

“不了,”寧谷接過水,喝了一口,“我怕你趁機改裝我……”

九翼一拳砸在了寧谷太陽穴上。

寧谷倒在了地上。

九翼在他倒地之前接住了他手裏的杯子,回手遞了過去。

洞口伸頭探腦的福祿跑過來接過了杯子:“老大,你把他打死了?”

“滾,”九翼看了他一眼,“我看你腦袋也改裝了得了,反正也是空的!”

“暈了。”福祿蹦過去在寧谷鼻子下面探了探。

“你給我出去!”九翼說。

福祿把杯子放回原位,轉身跑出了洞窟。

“救世主,”九翼把寧谷扶正躺好,“醒了以後不要找我麻煩,我沒那麼多時間哄小孩兒睡覺,再晚我怕你救不着連川也要跟我拚命……”

寧谷閉着眼睛,看上去狀態還可以,不像是被打暈的,就像睡著了。

九翼隨便拎了塊毯子墊在了他腦袋下,坐回了角落裏,靠着洞壁繼續看着他:“我一直覺得沒什麼牽挂才能是優勢,現在看來,有牽挂才是無往不利……看你的了。”

沒時間了。

寧谷順着一條金屬的白色走廊一直往前跑,兩邊是他曾經見過的牆壁,是他看到過四張“寧谷”畫像的那條走廊。

他要找連川,應該不是這裏,這裏不是連川現在所處的位置。

但他也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離開這裏。

“連川!”他一邊跑一邊吼了一聲。

接着就覺得腳下的地面突然空了,他猛地往下,沉入了另一條走廊。

這條走廊他也認識,他跟連川去城務廳的倉庫拿隔熱服的時候走過這條走廊。

“連川!”他又吼了一聲。

然後停下了腳步。

但地面並沒有變化。

……看來不是聲控的。

只能繼續跑,找到連川再說。

走廊很長,跑了不知道多少個拐彎,他看到了一扇門,也顧不了這是哪裏,寧谷衝過去就把門給推開了。

是一個類似之前春三帶他去的那個有實驗艙的房間。

裏面有人。

他看到了劉棟和陳飛,還有雷豫。

三個人的視線都看着前方的實驗艙。

寧谷轉過頭。

看到了一個孩子。

大概十歲左右的樣子,穿着簡單的短袖短褲,身上臉上全是黑色的傷痕,有新有舊。

這些傷痕看得寧谷一陣心悸。

這是連川。

“殺了它,你就能出來了。”劉棟說。

看得出實驗艙里的小連川左腿已經使不上勁了,單膝跪在地上,但還在努力用手撐着地面想要站起來。

“站起來,”劉棟說,“你現在是契合者,殺不了它,你就沒有用了。”

小連川抬起頭,看了一眼艙外的人。

慢慢站了起來。

“今天就到這裏吧。”陳飛低聲說。

“放。”劉棟沒有理會陳飛的話。

實驗艙頂的門打開,一個帶着些蒼白顏色的人形實驗體慢慢倒掛着爬進了艙里。

“我去外面,”雷豫轉身,“抽根煙。”

他從寧谷身邊擦肩而過,推門走了出去。

寧谷盯着艙里的小連川,那個實驗體突然脫離艙頂落向小連川頭頂的時候,他猛地往前沖了兩步:“小心!”

但實驗體還在空中的身影突然一頓。

小連川居然用剛才已經使不上勁了的左腿猛地一蹬,向後翻躍而起,右小腿倒勾着踢中了空中的實驗體,右小腿處一根黑色的椎刺直接扎穿了它的頭部。

參宿四的椎刺。

不過椎刺比寧谷看到過的要小一些。

小連川落地之後,實驗體才摔倒了地上,不再動彈。

劉棟啪啪地拍了幾下手,轉頭看着陳飛:“看到了沒?”

“嗯。”陳飛點了點頭。

“感覺怎麼樣?”劉棟又用溫和的語氣問小連川,“疼不疼?”

小連川站了起來,看着他:“沒事。”

稚嫩而冷漠的聲音讓寧谷一陣難受。

沒等寧谷再細看小連川的傷勢,他已經腳下一空,落進了另一條走廊。

寧谷跑着向前,再次看到門的時候,他已經知道會看到什麼了。

門后依然是實驗艙。

十幾歲的連川不斷躍起,被擊中,摔倒,受傷,但每一次,無論看上去多重的傷,他都能再次站起,擊殺。

“你要證明你無可取代,你要殺掉所有威脅,哪怕只是‘可能’,你只有活着,才是無可取代的。”

寧谷再次落入下一條走廊。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進入這樣的一條軌道里。

不一樣的走廊,不太一樣的實驗艙,不同的實驗體,不同的訓練。

唯一不變的是永遠都在搏殺的連川,從孩子,到少年,到青年。

受傷的次數越來越少,速度越來越快,擊殺的時間越來越短。

眼神越來越冷漠。

寧谷沒有聽到過他因為受傷發出的任何聲音,沒有過哭喊,沒有過求助,甚至沒有哼過一聲。

無論是進攻,還是扛下攻擊,他永遠安靜沉默得像是沒有生命。

——我只是個武器。

寧谷不知道連川是什麼時候明白了這一點,是一開始,還是在不斷的痛苦之中,他想像過連川曾經經歷什麼樣的痛苦和黑暗,但從未有像現在這樣真切,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作為一個旁觀者,手因為絕望和恐懼而顫抖着。

連川有多少憤怒和恨藏在心裏。

這些黑暗一旦被敲開了口子,足夠連川成為以毀滅所有而存在的仇恨源頭。

而連川又是用了多大的努力,才把自己從帶着清道夫毀滅無數個世界的輪迴里拉了回來。

所有的黑暗都被他再一次壓回封存。

連川的確是一個無可替代的強大BUG。

寧谷再一次墜落。

看到了一個黑色的水柱。

他對這個水柱艙已經很熟悉,這東西貫穿着連川二十多年的生活,時不時就會出現。

但現在這個水柱艙里的液體,是黑色的。

不再是以往能看到連川傷痕纍纍的身體的透明液體。

“連川。”寧谷走到了水柱艙前,伸手摸到了堅硬的外殼。

“九翼!”通話器里傳來了雷豫焦急的聲音。

“在。”九翼站了起來。

“你去看一下E的情況,”雷豫說,“黑鐵屏障有缺口,清道夫過來了,聯繫不上E,不知道他是不是出了什麼狀況。”

“我去看看,不過我找到他也沒什麼用,除了寧谷,沒人能控制傀儡了。”九翼說著還是快步走出了洞窟,回手揚了一下,一張寒光織出的網封在了洞口。

接着他躍上洞壁,指刺彈出鳴音,幾個黑戒從黑暗裏現身。

“守着寧谷,”九翼說,“如果他狀態不對,死多少人也要把他堵在洞裏。”

黑戒悄無聲息地跳到洞底,守在了洞口前。

缺口一直在,但因為傀儡守着,沒有了控制中樞的清道夫無法突破。

不過九翼從失途谷出來,往黑鐵荒原去了沒有多遠的距離,就看到了成片的清道夫被清理隊的火力壓制着,黑戒和一部分留在這邊的旅行者正在烈火中不斷擊殺。

九翼躍向空中,指刺帶出大片寒光,壓向清道夫。

清理掉一片之後,他繼續往前,地面的清理隊伍也跟前往前推進,想把清道夫逼回去,修復缺口。

九翼快速地越過了兩道裂縫火牆,還有好幾個分隔區,都沒有看到E。

但現在黑鐵荒原上的情況能看得出來,E應該是出事了。

傀儡沒有了控制和指揮,戰鬥力大打折扣,壓在幾個缺口的傀儡都已經死傷過半,駐守的旅行者都已經在連續的戰鬥中疲憊不堪。

“救世主,救世主,”九翼在空中盤旋着,指刺不時劃破黑暗,成片的清道夫被他切碎,但只靠他這樣,清道夫只要最後衝刺的數量夠,衝進失途谷怕也是早晚的事,“救世主你在幹什麼?”

前方暗銀色的光芒閃過,像是帶起了漣漪,一片暗銀色的光芒輻射狀地鋪了出去,傀儡在光芒閃過的瞬間恢復了戰力。

九翼鬆了口氣,往前落在了一塊大黑鐵後方。

E正靠坐在黑鐵旁,臉色蒼白。

“還能撐多久?”九翼問。

“不清楚,”E說,“寧谷呢?”

“夢裏跟連川手拉手散步呢,”九翼蹲下,指刺在E的咽喉附近劃了幾下,“不知道還要多長時間……要我幫你撐一下嗎?”

“現在還不用。”E看了他一眼。

“你死了可就來不及了啊,”九翼說,“我改裝不了死人。”

“臨死之前叫你。”E說。

“不行,你要留出時間,我又不是變戲法的,一秒改完。”九翼說。

“知道了。”E說完偏開頭咳嗽了兩聲。

“你再撐一會兒,”九翼抬頭往主城的方向看過去,“我有預感。”

“露珠要有動作了,”E說,“它能感知清道夫的波動,清道夫大量突破缺口,它可能會抓住這個機會。”

“讀心術啊你?”九翼說。

“快去。”E說。

“搞不好是送死呢,”九翼張開了翅膀,“急什麼。”

“讀數變化!”技術員的聲音從監視器里傳出來。

“開始過來了嗎?”劉棟看着屏幕里的水柱艙,依舊是漆黑一片,看不出什麼變化。

“是的,顯示信息開始傳送。”技術員回答,同時回頭看了看身後的水柱艙,接着就有些驚恐地站了起來,“水柱艙出現裂縫!”

“修補。”劉棟簡單地下了命令,又轉頭看向身邊的人,“實驗艙封閉。”

畫面里能看到實驗艙四周開始有金屬牆面落下,幾秒鐘之後,這個實驗艙就會成為一個密封的金屬箱子。

水柱艙有供氧,只要不出意外,跟露珠的聯繫會繼續下去。

至於還在裏面的技術員,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了。

“劉長官,”技術員撲到了監視器前,“開門!讓我出去!”

“鎮定!”劉棟提高了聲音,“不出意外你可以活着出艙!出了意外我們全都會死,外面裏面沒有區別!”

“可我不想這樣死……”技術員聲音顫抖着。

“冷靜下來,監視數據變化,”劉棟站了起來,“我現在要去聯絡艙了,你就是讓我們迎來新世界的英雄。”

寧谷的手伸進了黑色的水柱里,指尖碰到了什麼東西。

他輕輕移動了一下手指,摸到了……大概是連川的小腹,還有小腹上的幾道傷痕。

“連川,”寧谷的手往旁邊摸了摸,抓住了連川的手,“逢賭必贏,我來了。”

連川的手動了動。

“連川!”寧谷提高了聲音。

連川的手一把把握住了他的手。

寧谷整個人都鬆了口氣,接着狠狠地一拉,把連川拽出了黑色水柱。

沒等寧谷看清連川的情況,身後傳來了劉棟的聲音:“你好,來自新世界的朋友。”

寧谷震驚地轉過頭,看到了一個劉棟有些模糊的身影,坐在一張金色的椅子上:“劉棟?”

“你是誰。”連川開口。

寧谷再次震驚地轉回頭,看到了眼前站着的人是連川沒錯,甚至手背上還有閃過的小光斑。

“我是這個已經沒有希望了的舊世界的主人。”劉棟回答。

“放你的屁!”寧谷回頭罵了一句,“這個世界的主人們還在外面戰鬥!”

但劉棟似乎並沒有發現他在場,視線只在連川身上。

“你想要什麼。”連川問。

寧谷感覺自己頭都快要在震驚中被扭斷了,連川已經被露珠里的人吞噬了意識嗎!

“我是個坦誠的人,時間不多,我就簡單地概括吧,”劉棟說,“我想要跟你們合作,好好清理一下這個世界,清道夫解決之後,我們可以分享這個世界。”

不,不對。

如果連川的意識被吞噬,寧谷盯着連川,他不可能還在這裏,他還在連川的意識里,劉棟看不到他就是證明。

“怎麼分享。”連川問。

“首先我需要知道你們出來的條件和方式,”劉棟說,“另外我還要告訴你,我們的合作的第一條件。”

“說。”連川說。

寧谷還是盯着連川。

這個說話的方式,跟連川一模一樣,他對連川太熟悉,他知道連川是鬣狗的時候怎麼說話,生氣的時候怎麼說話,開心的時候怎麼說話,不想理人的時候怎麼說話,嘲諷的時候怎麼說話……雖然很多時候聽上去沒什麼區別。

但他就是能分得出來。

這是連川。

這不是露珠里的人。

“你們要幫助我們先清理掉外面還在掙扎的那些渣滓,”劉棟說,“沒用的舊的領袖和他的那些同僚,無視規矩的旅行者,瘋癲的蝙蝠,當然,如果你們覺得有必要,我們可以留下一部分突變者,他們的能力說不定可以幫助我們。”

“好。”連川回答。

“現在請你告訴我,你們從露珠里出來的方式,”劉棟說,“我需要根據情況安排。”

“我怎麼判斷,”連川說,“你說的是不是實話?”

“你們來了一段時間了,”劉棟說,“對這個世界也有一些了解,你們的救世主應該也會傳遞了一些信息給你,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想要做什麼,應該一目了然。”

“你要做這個世界的神。”連川說。

劉棟笑了起來。

“我們為什麼要生活在你的統治下。”連川說。

劉棟收了笑容:“誰說神只有一個呢?這可以是個存在眾神的世界。”

“這一串串的屁放得能撐出八個露珠了,”寧谷出離憤怒,指着劉棟,“你真是為了達到目的,連另一個世界的人都想騙?你還真覺得所有的人都只是你達到目標的工具嗎!”

“我們時間不多,”劉棟說,“我們要搶在外面那些渣滓應對清道夫最艱難的時候出擊,請告訴我你們要怎麼樣出來。”

“這樣。”連川慢慢抬起手。

一個透明的小露珠慢慢從他的掌心裏浮了出來,從一個手指尖的大小慢慢一點點變成了一個手掌的大小。

“連川?”寧谷愣住了。

他本來覺得連川的意識還在,但現在看到這個小露珠的時候他突然害怕了。

“這是什麼?”劉棟有些激動地從他的金色大椅子上站了起來,往前湊了兩步。

“這是,”連川看着小露珠,“你在等的人,你想要的那個世界。”

“嗯?”劉棟看着他。

“劉長官,”連川說,“我有沒有說過,你太不了解我了?”

劉棟猛地僵住了。

“你不知道我到底,”連川說,“有多恨你。”

“你是誰?”劉棟驚恐地喊了起來,頭轉向旁邊,“實驗艙的讀數正常嗎!”

“連川?”寧谷也吼了起來,“你是連狗嗎!”

“讀數正常,”連川說,“一切都正常。”

“你是誰?”劉棟聲音裏帶上了顫動。

“我是來毀掉你‘神殿’的人,”連川手猛地一收,掌心裏的小露珠被他握碎,像是炸開一朵水花,向四周飛濺着,“我叫連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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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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