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縷光
紀斯發現,他的一身所學在地球派不上用場。
尚未成為大祭司之前,他是矜貴的世家公子。擅長琴棋書畫,精通君子六藝,善於兵法謀略,更是封建王朝時期憑實力上位的狀元。
不談時代隔閡,紀斯一肚子墨水晃蕩,確實有資格勝任私塾先生一職。可當他循着招聘廣告走到寒假培訓班門口,負責人只用一句話淘汰了他:“你有教師資格證嗎?”
沒有,告辭。
而成為大祭司之後,紀斯是一名出類拔萃的靈修。擅長陣法符籙,精通命理巫祝,善於脈輪冥想,更把各大體系的玄術研究透徹,為大集成者。
不談科學實際,無論是祈福占卜、祭祀療愈、符文塔羅,紀斯都是箇中好手。但凡有人願意找他嘗試,絕對獲益匪淺。
遺憾的是,21世紀的人類不信因果、不修心性、不提頻率,唯一能讓他們熱衷的玄學只有“轉發這條錦鯉,接下來一個月你將得到好消息”。
紀斯:……告辭。
擇日有黃曆幫忙,祭祖有線上點香,跳大神不如學街舞,念咒語不如唱rap。
不存在所謂的靈異事件,如果有,那就是暫時無法用科學解釋;不存在恐怖的鬧鬼古宅,如果有,那就是開發商炒作力度特別到位。
環境的大勢所趨,讓紀斯處處碰壁。彷彿除了走上天橋乞討,他只剩一條“老公不能生,本富婆重金求子”的路能走。
紀斯:……
奇怪的知識又增加了。
他清楚,若不是親眼所見、親身體驗,沒有人會相信不靠譜的東西。
地球封閉了人類,人類封閉了自己,幾千年的影響落定,誰能用三言兩語改變他們的固有思維呢?
可真等到人類能親眼所見、親身體驗的時候,一切都太遲了。
輪迴空間的天選者誰不是如此?
隊長好不容易當上金融巨頭,喪屍圍城;奶媽帶着父母週遊世界,火山爆發海嘯席捲;九尾狐千辛萬苦修到渡劫,魔淵封印崩潰;劍仙窩在宿舍雙排打遊戲,外星人侵略地球,大開殺戒……
某些毀滅性的天災人禍,總是降臨在最平凡的一天。
人間共業,臨界之點……
他之所以選擇地球,是為了等待一場盛大的蛻變。
金烏西墜,玉兔將升。
紀斯盤膝坐在五星級酒店的樓頂,將大仗擱在身前。臨風遠眺,他欣賞着城市的樣貌。
用生者的眼看,它繁華又古樸,車水馬龍、樓台高築。斜陽的輝光鍍滿了運河,濕地公園的鴿子飛過,捧着奶茶的少女跑來。
用死者的眼看,它詭譎又平靜,人靈共處、互不干擾。龍形的能量場浮在運河上,護船平安;貓靈竄入公園嬉鬧,驚飛群鳥;過世的金毛犬追着少女奔跑,繞着她轉圈……
它們一直都在,只是三維的人類看不見。
看不見,那就是不存在。不存在,就沒了相信的必要。尤其是因果顯化得不快,讓心存僥倖的人放棄了很多底線。
殊不知,人心墮落易生魍魎,它們會形成一種奇特的能量場,汲取墮落之人的運氣和精氣,慢慢成形。
點滴相聚的結果,會讓它壯大到能吞掉寄居者的性命,再脫離這一個無用的廢物,去尋找下一個有用的獵物。
比如他現在所“看見”的三個街道外的一棟大酒店,它的壁面爬滿了黑漆漆的魍魎。它們一幢幢聚集,凝結成不散的死氣,化作了一柄死神鐮刀的模樣。
大概是忌憚他坐在這裏,它們尚未爆發。卻不知有些爆發他不會阻止,甚至還會樂見其成。
壞事做多了,總會有報應。
本不該顯化得這麼快,只是聖道分崩離析,人道日益沒落,而他身為大祭司,自帶“催化者”的屬性,也難怪……嗯?
紀斯不經意間低頭,就看見酒店的樓下圍着一大群舉着手機的人,中間擱着一張巨大的緩衝墊。
人們沖他指指點點,車輛被指揮着繞行。有消防員拿着擴音器站出來,把音量開到最大,沖他吼道:“不要想不開啊!你年紀還小,人生還有很多美好等着你去體驗!”
紀斯:……
風起,凌亂了大祭司的長發。
他知道身後有人在悄然靠近,大概是準備把他從“失足跳樓”的邊緣拉回,可他不知道樓下的消防員這麼能耐,光是看見他的長發,就編出了一百集跌宕起伏的倫理劇。
“小姑娘!別跳啊,你還年輕!長發及肩,馬上小龍坎;長發及腰,立刻海底撈;長發及地,你就是女皇帝!”
“分考砸了不要緊,我們警隊有高材生,給你補課!”
“被劈腿了不要怕,人民群眾力量大,一定幫着你揍他!千萬不要跟自己過不去,你還小,未來還有無數可能!”
紀斯:……
自己的未來有多少可能紀斯不是很清楚,但現在要進派出所的可能倒是很大,臉也救不了他。
或許,還要被罰錢。
難道他一介大祭司來到地球,連24小時都沒苟住就要被送進派出所了嗎?
不,他不能接受。
紀斯注視着三個街道外的大酒店,在心中默默倒數。下一秒,一雙大手掰住他的肩膀,用力地將他從頂樓邊緣拉回來。
他聽見人聲鼎沸,有歡呼有叫罵。恰在這時,魍魎鑽入了大樓。
“呼……”逮住他胳膊的消防員苦口婆心,“嚇死我了!下去下去!年紀輕輕的想什麼不好想着死,你一跳,你父母怎麼辦?你不能……”
“要起火了。”紀斯忽然開口。
消防員一愣,本能地問:“哪?”
紀斯轉頭看向大酒店:“那裏。”
“一場大火。”他輕聲描述道,“在西方的神秘學中,火元素可以將一切污穢焚燒,也能讓所有真相大白,是摧毀和重生的元素。”
“它會吞噬那棟樓,你們救不了造孽的人,不要強求。”
消防員:……藥丸,這特么是哪個醫院跑出來的神經病?
好端端一棟大酒店,二十年過來都不失火,趕巧碰在今天失火,他們隊的運氣得是多差才能撞上。
危言聳聽!
“轟——”
爆炸的巨響突兀傳來,樓底的聲音戛然而止。被嚇壞的駕駛員緊急踩了剎車,卻手滑打錯了方向盤,猛地撞上了身邊的車。
一輛被撞,引起的連鎖反應譬如塌方的多米諾骨牌。接一輛,再一輛……
不知是巧合還是註定,八輛車連環相撞造成道路擁堵,剛好堵死了消防車從各個角度進入的路線。而風向詭異地改變,竟是助着火勢從下往上吹起,熊熊逼近頂樓。
濃煙滾滾,尖叫連連。
錯愕的消防員搶上前往下看,臉色大變。他的胸膛劇烈起伏,像是見證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難以置信地轉過頭尋找身後的“神經病青年”。
然而,他不見了。
消失得乾乾淨淨,彷彿從未出現過。
“救火啊——”
【要起火了,那裏,一場大火。】
【你們救不了造孽的人,不要強求。】
火,鋪天蓋地的火,黑煙中似乎翻滾着猙獰的人臉。陰風凄厲,有人耳聽不見的鬼嘯傳來,響徹整個上空。
燒的明明是鋼筋水泥,偏偏像是燒紙一樣容易。前後不過十幾分鐘而已,就從底樓爬上了十七樓,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人們在竭盡全力地滅火,紀斯在慢條斯理地下樓。
他收束了長發,戴起了帽兜。推開安全出口的門拾級而下,空蕩蕩的樓道里沒響起絲毫腳步聲。
當他走到負一樓,繞了半圈走出停車場時,大酒店被燒已成定局;當他沒入人群,反向而行走到濕地公園后,火舌翻卷,貪婪地瞄準了另一棟建築。
“這樣就不行了。”不該動的不能動。
紀斯回望煙霧升騰處,舉起了手中的大仗,輕聲道:“雨來。”
大雨瓢潑,很大很大。
那麼問題來了,他沒有傘。而在身邊有人躲雨、還盯着他看的情況下,要是不淋得像對方一樣濕,會不會顯得很奇怪?
……
大酒店失火的事上了本地新聞頭條,要不是下了一場暴雨,只怕火勢會波及周圍的建築。而“大酒店失火,現場清理時扒出大量偷拍設備”的事,則是上了全國新聞頭條。
“造孽啊,嘖嘖!”
“聽說這酒店五年前換了班底,表面上做正兒八經的生意,背地裏干不三不四的勾當。一年前不是被告了嘛,就是偷拍這事兒,只是還沒庭審,原告抑鬱自殺了……之後事兒就沒影了。”
“燒得好啊,燒了乾淨。”
“活罪難逃,據說該抓的全抓了。”
街頭巷尾都在議論酒店失火的大事,幾乎沒人記起在失火酒店的三條街道外,曾有個“大姑娘”要跳樓的小事。
只有一名消防員記得這次實時的精準預言,卻活活把它憋成了不可說的禁忌。他幾次欲言又止,終究選擇沉默。
世界上不存在怪事,也不存在異人。
他不想變成別人嘴裏的怪胎。
同一個下午,呼呼大睡到錯過晚飯的俞銘洋被一陣堅持不懈的手機鈴吵醒,他大為光火地划屏,正要口吐芬芳狂灑口水,卻在看見備註人是“恐怖如司”時分分鐘慫了下去。
“司老大,咋?”
“我碰到了一個異裝癖,他說‘雨來’,雨就來了。”另一端傳來淡定的聲線,“然後我接了一句‘傘來’……”
“你給我過來送傘。”
俞銘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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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司諾城:上帝說要有光,就有了光;我說要有傘,就有了傘。
紀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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