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縷光
農家的雞圈建在院中,用簡陋的木欄圍起,泥濘潮濕、穢物堆積。
一身白的紀斯落地,渾身僵硬;二十隻雞連鎖騰空,堪稱絕景。伴隨着一聲高亢的女音劃破夜空,氣氛陡然變得焦灼。
“抓賊啊!”民宅二樓燈光大亮,“偷雞啊!有賊偷雞了!”
吶喊就像烽火,點燃了整個村的狼煙。許是村子太平日久,難得有熱鬧可看,誰也不肯落後。老輩叫罵,小輩拿棍,呼啦一片四面包抄,手電筒的光交織成網。
近了,更近了……
紀斯不是沒時間脫身,而是把脫身的時間浪費在多餘的關注點上。
他發現了一個茅廁。
一個無法用語言描述的寒酸茅廁。
它頂着破敗的塑料棚,罩着漏風的籬笆牆,中間斜放着一口盛滿穢物的化糞缸。前頭沒裝遮掩的門,正面對準了雞圈,距離他的落地點只有三丈遠。
差一點,只差那麼一點,他就“死”在風華正茂的年紀……相比之下,落在雞圈實乃人生一大幸事!
他來不及吐出一口濁氣,民宅大門外的燈泡倏忽亮起。一婦人氣勢洶洶地沖了出來,聲如洪鐘:“抓賊啊!偷雞賊啊!抓偷雞……偷雞……雞……”
戛然而止,語氣莫名弱了八分。她瞪大眼怔在原地,像是一幀定格動畫。
只見微光聚焦處,紀斯緩緩地側過臉。
一襲月白的法袍,披着柔順的長發。兩鬢烏絲編作小辮,由纖細的銀色樹枝固定,尾梢如水傾瀉,鈍化所有鋒芒。
輪廓俊秀,眉目如畫。君子如玉,本當如斯。
當他迎光回眸,親和溫雅,真是襯得日月都失去了顏色。
這一刻,驚恐的母雞化作了聖潔的白鴿,飛揚的雞毛融化成繽紛的落英,腌臢的雞圈被加上了一百層濾鏡,渲染成天堂的伊甸園,就連村民手中揮舞的電筒都像極了給偶像打call的熒光棒……
“深夜眾志成城勇抓偷雞賊”的畫風秒變“愛豆線下活動見面會場”,只不過是一個照面的功夫而已。
婦人嘴唇翕動,卡了半晌總算接完上一句話:“雞……你太美了!”
紀斯露出了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年輕人,這麼晚了,你打扮成這樣在金桂花家的雞圈做什麼?”
“我……聞雞起舞。”
……
穿得花里胡哨,喜歡在大半夜跟雞一起跳舞的“精神小伙”紀斯,最終還是靠着他的俊臉躲過了被送進鄉鎮派出所的命運。
只是,霉運能躲,生活難逃。
他從“輪迴”帶入新世界的隨身物品,除了一張萬能身份證可以使用,剩下的實在不能典當出手。哪怕是硬通的金銀貨幣,一經交換也會徒生事端。
財不露白,莫測人心。
紀斯雖然不怕任何威脅,但也拒絕不必要的麻煩。他選擇這個世界是為了完成自己的“課題”,而不是與眾生為敵。
既已入鄉,那便隨俗。他們吃什麼,他就適應什麼;他們用什麼,他就嘗試什麼。新生活,新體驗,大可以當作一個身臨其境的遊戲。
而他的當務之急,是需要一些通用的貨幣。換取普通的衣衫鞋履,再準備一部大眾的手機。
不過,怎麼賺錢真是個問題……
鄉鎮的街市很是熱鬧,店鋪不少,可崗位已經飽和。他在鄉人打量奇葩的眼神中從街頭走到街尾,在公交車站前佇立半晌,仔細研究站牌。
坐慣了馬車、飛梭、時光機和星域戰艦,坐公交車確實新鮮。
待得知乘坐公交車需要投幣二元后,紀斯徐徐走向貼滿“專治不孕不育”小廣告的電線杆邊,拄着法杖安靜地站在那裏。
憑藉過硬的顏值,他到底等來了第一位“客戶”。
五金店老闆孫國宇閑着實在沒事幹,觀察了紀斯很長一段時間。他在鎮上開店三十來年,門前晃來晃去都是熟悉的老臉。
難得遇上個新面孔,自然得多看兩眼。哪知這一瞅,就給瞅出了神……實話實說,這麼俊俏的小夥子生平僅見。
想到自家有個單身26年的大侄女,孫國宇搓搓手,覺得相遇即是緣,不如牽繩搭線,萬一好上了呢?
於是,他懷揣着善意走上前。
“小夥子面生啊。”孫國宇和氣地笑着,熟練地遞出一根煙,“哪兒的人?”
紀斯含笑拒絕了香煙:“江南。謝謝,我不需要這個。”
不抽煙的後生好啊!靠譜,是個懂得過日子疼老婆的!
孫國宇愈發和善了,他親切地詢問了紀斯的姓名,拋出試探的長線:“你站在這裏是在等自己的女朋友嗎?”
紀斯回道:“我尚無家室,站在這裏只是為了做生意。”
“做什麼生意?”
“算命。”
孫國宇:……
“卦金只需二元。”紀斯只取當下最需要的部分,“一趟車錢罷了,先生需要試試嗎?”
瞧着好端端的小夥子,本職居然是江湖騙子嗎?兩塊錢一卦,騙的金額雖然不多,可藉著他這張臉的優勢,怕是量很大吧?
難怪了……
長得人模人樣氣質不凡的主,哪個會來這偏僻的鄉鎮做生意,不該削尖了腦袋往大城市鑽嗎?
也只有他們這小破鎮觀念陳腐、思想落後,多的是搞封建迷信的老人和沒什麼判斷力的孩子,才能被他忽悠、供他騙錢!
嘖,賺黑心錢啊!年紀輕輕不走正途,是時候給個教訓了!
孫國宇淡了笑容:“成。那你看看我這面相,啥時候能從這破鎮出去,成為坐擁千萬、飛黃騰達的大老闆?”
紀斯平靜道:“在夢裏。”
孫國宇:……
大祭司因為說話過於耿直,既沒有得到客戶的投幣,也沒有等到“下次一定”。反而被生氣的客戶帶往一處陋巷,轉過三個彎來到一個“正規”的算命攤旁。
戴着墨鏡的瞎子先生穿着淡黃的道袍、扎着蓬鬆的頭髮,一抬眼精準地鎖定了他們。並堪稱神速地收起手機,立刻挺直脊背擺出高人的架勢。
他坐在一張布凳上,身前的小桌堆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有銅錢、桃木劍、紅繩、硃砂和說不出名兒的狗皮膏藥,最醒目的當屬豎條黃幡上的黑字——八字精批、稱骨看相、尋龍點穴,十塊錢一次!
十塊錢!加粗、描紅、重點!
紀斯:……
孫國宇不着痕迹地翻了個白眼,大馬金刀地坐在另一張小凳上,直接伸出手遞到瞎子先生面前,問道:“半仙你幫我看看手相,我這一生的運勢怎麼樣啊?”
瞎子先生握住他的手,象徵性地一摸、一捏、一掂量。
沉吟片刻,他竟微微顫抖起來:“這、這是大富大貴的命格啊!我批命近三十年,從未遇到如此強運的格局!氣數,氣數啊!”
紀斯:……大富大貴?格局強運?
明明他這輩子最大的財運只有正妻肯給他錢的時候啊……
孫國宇聽得心滿意足:“說說看。”
“你為人憨厚老實,命中坐擁金銀無數。”不憨傻能上趕着來給我送錢,開五金店的不就是坐擁金銀無數嗎?
“少年時有瘡痘之痛,容易生瘡潰爛,等到成年就會痊癒。”哪個人青春期不長個青春痘啊。
“朋友眾多,背景都好,由於你為人忠肝義膽,在你困難的時候他們大多肯出力幫助你。”都一個村的,姓氏都一樣,不幫你說不過去吧。
“你才能、賢明、福德、財祿皆全,子女孝順,晚年兒孫繞膝能享天倫之樂。唯一差的就是一點運氣。記得多行善、多布施,再找我做法事還個陰債,自然能時來運轉,坐擁財寶滿盆。”
一見孫國宇眉頭微蹙,瞎子先生趕緊話鋒一轉:“如果不做這些瑣事倒也沒差,你是天生的富貴命,就算不是今天發財,也會在明天暴富,只需靜待即可!”
瞎瘠薄一通吹,牛魔王在天上飛。
孫國宇大方地賞了瞎子先生十塊錢,容光煥發地起身,路過紀斯身邊就是一嘆:“人家這才叫算命先生,你那叫奪命判官。”
“連好話也不會說,我給你兩塊錢都嫌多!”
紀斯:……
他開始明白,為什麼友人會說他們的世界一言難盡了。
“受教了,也學到了。”紀斯公式化一笑,溫和有禮,“多謝先生帶我見了世面,讓我感悟良多。”
“只是我們緣薄,要就此別過了。”紀斯眺望遠處的車站,視線順着公路看向更遠,“那麼,祝先生……平安順遂。”
他沖孫國宇略一點頭,拄着大杖往前走去,雲袖輕揚,寫意風流。
誰知走出沒三步,孫國宇搶上前來,往他手裏塞了兩枚硬幣:“看在你說了一句吉祥話的份上,給你了。”
“別搞坑蒙拐騙的事兒,找份正經職業啊,不然娶不到媳婦兒。”他語重心長地勸了一句,“你還年輕,走岔了還能再開始,沒什麼關係。”
紀斯笑了,笑得很溫柔。
人性的輝光,總是在施予善意的時候最明亮。他真切地感受到了這份暖意。
他收下卦金,略帶鄭重地提醒道:“先生歸家之後,記得取出鞋墊中的私房錢主動交給你的夫人。”
“啊?你、你……”你怎麼知道我把錢藏在縫在鞋墊里?不,不對,我為什麼要主動交錢?
“你的夫人已經發現了。”紀斯目露憐憫,“你若是不主動坦白,日後再不會有財運,記得跪得誠懇些。”
孫國宇:……
為什麼你會知道?
不多時,孫國宇搓手道:“小夥子,我家大侄女今年26歲,是個溫柔賢……”
紀斯笑道:“不找份正經職業是找不到媳婦的,承先生教誨,我不打算做坑蒙拐騙的事了。”也不會橫插一腳,斷了別人本該來的正緣。
這是要背因果的。
孫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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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我居然更到了凌晨兩點半……目前不是很習慣寫原創,我會盡量穩定更新時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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