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如今賈母身邊常帶着幾個小輩兒,又有鳳姐兒時常來湊趣,真是和和樂樂,心滿意足。
這一日,賈母忽想起久未接了史湘雲過來,便忙打發人去。果然只到午後,史湘雲便來了。
黛玉原也對史湘雲甚是好奇,聽得她來了,便帶了瑾兒等人過來。未進賈母的東暖閣,便聽得一陣嘰嘰呱呱的笑聲。黛玉心裏暗笑,史湘雲果與書上寫的相同,是個開朗的女孩。
黛玉進了暖閣,只見賈母身邊一個穿着大紅桃紅粉紅三色靠色緊身棉襖,底下繫着一條松花色百褶綿裙,也沒有罩着皮褂子,顯是身體甚好,不畏寒冷——正在那裏連比帶化地說著什麼,見黛玉瑾兒進來了,便住了嘴不說,只一雙帶笑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黛玉姐弟。
黛玉笑着給賈母請安,賈母便拉着瑾兒坐在身前,笑向黛玉道:“這是你史大妹妹。”
史湘雲甚是爽朗,跳到黛玉前邊,歪着腦袋笑着:“這便是林姐姐了?長得真是好看呢!”說著又向賈母笑道:“老祖宗有了這個好姐姐,可不能只疼姐姐,不然我可是不依的。”
說著,挽了黛玉的手便要黛玉和她一起坐到炕上去。黛玉心裏喜歡湘雲明朗爽潔,也只拉着湘雲和她說笑。
賈母見她二人相處甚好,便更是高興,又叫瑾兒見過了湘雲姐姐,寶玉迎春等人便都過來了。
湘雲見了,也不下炕,只叫道:“我來了這會子,你們才過來!愛哥哥,你也不早些想着叫老祖宗去接我,害我今日才見到林姐姐呢!”
寶玉忙笑道:“這些天我原是忙了點兒,昨日想起來,便和老祖宗說了,不信你問!”說著只和賈母使眼色,湘雲便在炕上跺腳不已。
迎春笑向湘雲道:“你只老實些罷,過了年又大了一歲,沒見你還是這樣嘰嘰喳喳的,吵得人腦仁兒疼。”
湘雲睜大了眼睛:“二姐姐,好姐姐,你只自己不愛說話便罷了,勻了我讓我多說一些不是正好?”
一句話只說得屋子裏的人大笑,賈母便笑問湘雲的乳娘:“你們姑娘在家裏也是這般說話兒不成?”
乳娘笑道:“哪裏啊,在家裏也是個老成不過的孩子了。想是老太太這裏姐妹兄弟多,她便話多。”
大家正笑着,門外丫頭道:“寶姑娘來了。”
寶釵扶着鶯兒的手,進來給賈母請了安,笑道:“才一進院子,就聽見屋子裏笑聲不斷的,就知道必是雲妹妹來了。”
湘雲忙下了炕,與寶釵見過了不提。
賈母笑道:“你母親好?這幾日都沒見你們出來。”
寶釵笑着回道:“原是我這幾日犯了時氣,身上有些不好,只在屋子裏邊養着。媽怕我一個人在家裏悶得慌,也沒得出來。”
賈母笑道:“如今可好了?”
寶釵點頭,笑道:“已是大好了。原也不是什麼大病,不過是咳喘些罷了,只是媽媽擔心,倒是鬧得眾人皆知了。”
賈母笑道:“你姐妹們原是想去看你,只是又怕你病着,擾了你將養,到底念叨了幾天。”
寶釵笑道:“是了,姐妹們都打發人去問,倒叫我心裏也過意不去,只是不得出門。今日,姐妹們都在,我倒是一塊兒致謝了。”
眾人又說笑了一回,邢夫人王夫人等便來了,眾人忙亂的見過了禮,黛玉便和寶釵湘雲迎春姐妹回到了碧紗櫥。
黛玉早知史湘雲會來,便早就讓人打點出了一份禮物。史湘雲見那些東西都玲瓏精緻,非常喜歡,只和黛玉道:“到底是南邊的東西,先不說別的,單隻這份匠心就十分難得了。”
寶釵笑道:“自然的,南邊多出能工巧匠。有些有經驗的工匠手藝極高,都是極難聘請的。單說林妹妹送你的這個鑲銀點翠的海棠花紫檀首飾盒子,用料也還罷了,倒是這上邊的鎖,難得怎麼想出來的。”
黛玉笑道:“不過是個盒子,哪裏有這麼多的講究?”
一時湘雲趴在桌子上,只擺弄着那盒子,迎春便笑向黛玉道:“你瞧着罷,不出今兒晚上,這盒子便壞了。”
湘雲也不看她,只在嘴裏笑說:“偏我只會糟蹋東西不成?不過是看着這鎖確實巧妙,想看看到底怎麼做的罷了。二姐姐又來說我!”
迎春笑着搖頭不語,探春惜春便圍在湘雲身邊,看她拿了鑰匙一會兒鎖了一會兒開了地折騰。
一時瑞凝等人送上茶來,外邊賈母又遣了琥珀來給她們送來些果子點心,寶玉也跟了進來,笑道:“又要偏你們好東西了!”
黛玉笑道:“也沒見你這樣的,外邊的東西一般的,你只往我們這裏來做什麼?”
寶玉見了滿屋子的姐妹,心裏十分喜悅,便笑道:“瑾兒他們都往那邊暖閣里去了。我覺着怪沒意思的,跟他們小孩子攪在一起做什麼?可不是找你們來么?”
湘雲抬頭道:“你比他們大了多少?還說人家小孩子家家的呢。”
寶釵也笑道:“既然你知道自己大了,怎麼不往外邊讀書去?姨夫也高興了,你也不必和小孩子攪在一起了。”
寶玉最怕的便是“父親”“讀書”這幾個字,偏偏寶釵一句話都提到了,又見她坐在湘雲身邊,一雙杏眼似笑非笑,只覺得怪沒意思的,便不肯接口。只撲到桌邊,也和湘雲擺弄起那小盒子來。
寶釵也覺得沒意思,臉上訕訕的,便轉過頭和黛玉說話。見黛玉在碧紗櫥中仍是穿着石青緙絲銀鼠褂子,便笑道:“林妹妹,在這屋裏還冷了不成?竟穿了這許多衣服。”
黛玉笑道:“南邊冬日裏沒有這麼冷,我竟有些受不得,老太太也說,着了涼不是玩鬧的,便多穿幾件子罷了。”
寶玉從那邊接口道:“是了,妹妹身子弱,並不比我們,倒是要注意着呢。”
寶釵偏頭打量了黛玉片刻,笑道:“是呢,林妹妹看着有些單薄了。聽說妹妹從小身子便單柔,倒是該吃些補藥調養一番才是,免得坐下了病根兒倒不好了。”說著,又笑和眾人說“我聽說,人蔘養榮丸最是溫補氣血的,妹妹何不請了太醫來配上一些?日常調養了,也好讓老太太放心。”
黛玉聽得人蔘養榮丸這幾個字,心裏便是一沉,自己只記得原來讀書時,有人考證說,黛玉的人蔘養榮丸是有問題的。這裏聽寶釵說了,便不高興,只嘴上笑道:“好好的誰吃什麼葯呢?姐姐難道不知‘是葯三分毒’么?依我說,若要單是調養身子,倒不如食補的好。”
惜春拍手笑道:“正是林姐姐這話了,食補既有了口福又補了身子,強如吃那些個藥丸子呢!”
寶玉聽得藥丸子幾個字,忽然想起一事,笑說:“倒也不能一概而論,寶姐姐吃的那個葯,竟做得十分雅緻,想來常吃一些也是好的。”
黛玉等人自是知道他說的乃是府中近來所傳的那個冷香丸了,也不接口,倒是湘雲好奇,忙問是什麼葯。
寶玉十分得意,搖頭晃腦地說道:“那葯叫做冷香丸。乃是用……”
一語未了,寶釵嗔道:“寶兄弟,什麼好東西,一個藥丸子罷了,有什麼可說的?”
湘雲便上去揉搓着寶釵,嘴裏只道:“好姐姐,告訴我罷!”
寶釵無法,只得罷了。寶玉便笑說:“這冷香丸么,乃是海上方兒,專治寶姐姐那胎裏帶來的熱毒。所有用料都不稀罕,但只難得在一個‘巧’字上邊了。”
說罷又賣起了關子,恨得湘雲拿了手拍他,寶玉便躲便笑道:“且讓我喘口氣,喝口茶,下邊的話可長着!”說著便端起杯子來忙忙地喝了一口,接着道:“這冷香丸須用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夏天開的白荷花蕊十二兩,秋天的白芙蓉花蕊十二兩,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兩。將這四樣於次年春分這日晒干,和在末藥一處,一起研好了。又要雨水這日的雨水十二錢,白露這日的露水十二錢,霜降這日的霜十二錢,小雪這日的雪十二錢。把這四樣水調勻了,丸了龍眼大的丸子,盛在舊瓷壇里,埋在花根兒下,若有犯病的時候,拿出吃了便好的。”
湘雲只聽得目瞪口呆,半晌吐了吐舌頭道:“這哪裏是製藥,竟是磨人呢!”
寶釵笑道:“正是這話了,這葯做起來最是瑣碎不過。好在當年一兩年間都得了,便做了出來。等閑再沒人肯去弄這個的。”
寶玉忙道:“怎麼沒人弄,等春日裏我做了些出來給姐妹們看看。”
寶釵便笑着搖頭不語。
探春道:“你只胡說罷,寶姐姐這葯不定多少人跑了多少地方才湊齊了,你連外頭去的都少,怎麼做?若是大張旗鼓的着人去找,老爺知道了,豈有不氣的?”
寶玉聽了,低下了頭。黛玉忙推他道:“你只在我這裏說說便是了,真讓舅舅聽到了,又有一場氣生,何苦呢。”
寶玉想了想,方笑着說道:“我不過說說而已,倒叫你們教訓了一通。”
寶釵接口道:“她們也是怕你吃虧的意思,你若實在想看,也不值什麼,叫鶯兒回去,從梨香院的梨樹底下挖了罈子出來,拿了兩丸子來就是了。”
寶玉大喜:“果然的?倒不勞鶯兒姐姐了,我叫親自去拿就是了。”
寶釵站了起來笑道:“我這出來了一會子了,也該回去看看,不如咱們一起罷。”說著便向黛玉告辭,黛玉抿嘴笑着將他二人送了出去,見寶玉便走便向寶釵比劃着什麼,不由得心裏搖頭。
黛玉回來只見惜春一臉的不高興,便點着她的臉蛋,笑道:“你這丫頭又怎麼了?”
湘雲道:“不過是我說寶姐姐的藥丸子有趣,她聽了就這樣了。”
惜春不屑道:“誰知道是什麼藥丸子。長篇大論地說了,裏邊一味葯都沒有,我只不信這能治病。還等閑再也做不出,好似她比我們姐妹高出了多少似的。偏林姐姐只配那人蔘養榮丸,她就得吃那海上方?”
湘雲笑道:“你也太多心了,人家吃的葯罷了,若不是我問,她也不肯說的。”
探春笑指着湘雲道:“說你平日裏無心,你只不服,如今我們說什麼怕你也不信,只這幾天睜大了眼,好生看着罷。“
一席話說的湘雲摸不着頭腦,只甩甩頭,嘟噥道:“誰像你們總愛琢磨,凡一句話必要心裏掂量好幾個個兒的。”
說的黛玉等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