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第二日,黛玉早上才用過膳,便有李氏帶着人過來請安。又吞吞吐吐地說道宋氏因為衝撞了胤禛,被禁足在一個小院子裏邊兒了,言明不準任何人探望。
雪雁想着宋氏昨日那能吃了人一般的目光,撇了撇嘴。
黛玉不動聲色地擺弄着自己腕上的翡翠鐲子和紫玉串珠兒,良久才慢條斯理地說道:“既是衝撞了王爺,王爺又發了話,你叫人好生看着就是了。該有的份例不要少了,也別叫人說咱們王府刻薄人。”
叫李氏帶着人出去了,黛玉起身走到書案前,伸手撫着案上磊着的書帖,這些東西,自己有多久沒有碰過了?
搖了搖頭,吩咐雪雁:“跟宋嬤嬤說一聲去,宋氏的事情,府裏頭不準再傳。若叫我聽到了什麼,或是王爺心裏不痛快了,必不輕饒的。”
雪雁答應了,想了想,低聲問道:“福晉,要不我去後院問問,到底宋格格犯了什麼事情?”
“不必了。王爺既然不叫我知道,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問也是白問,誰敢逆了王爺的意思?你還是先去找宋嬤嬤罷。”
雪雁還要說些什麼,一旁的秋雁忙使了個顏色,叫她噤聲。雪雁瞧着黛玉的臉色,只得出去了。
黛玉便拿起一把小巧的銀制噴壺,往綠地三彩盆中裝着的品相極好的春劍蘭花灑了些水,左右端詳了一番,微微蹙起了遠山眉。
輕輕嘆了口氣,叫秋雁:“把這盆蘭花扔到外頭晒晒太陽去。”
秋雁瞧了眼開的正好的蘭花,聽說這乃是蘭花中的名品,花型窈窕,花色艷麗,香味淡遠幽雅。黛玉頗費了一番心力才養了這樣好。平日裏頭也跟自己說過,這蘭花最喜陰濕,決不能叫日頭直曬了。今兒這是怎麼了?
瞅着黛玉坐在書案前,自己鋪了張宣紙不知在寫些什麼,秋雁只得叫了兩個小丫頭,抬了花兒出去,自己親自跟着去安置。後頭猶聽見黛玉輕聲的吩咐:“記得放到廊下,叫日頭都曬到了才好。”
胤禛午膳前下朝回府,進了院子便看到了廊下擺着的大盆蘭花。皺眉看了一眼,恰好宋嬤嬤從屋子裏頭出來,見了胤禛,忙福了福身子,打起帘子笑着朝裏邊兒說道:“王爺回來了。”
胤禛舉步進了屋子。黛玉已經笑着迎了上來,親自幫着他換下了身上的朝服,口內笑道:“今日王爺回來的早了些,正巧午膳也快得了。你歇一會子,喝口茶潤潤,再用膳罷?”
點了點頭,坐在紫檀雕花大木椅上,一杯冒着熱氣的普洱已經送到了眼前。胤禛心裏頭好笑,不知道這個小妮子為何如此殷勤。也不說話,接過茶來喝了一口,下巴朝着外頭揚了揚,笑問:“平日裏頭你寶貝的什麼似的,今日怎麼扔到外頭了?也不怕日頭足足的,曬壞了?”
黛玉笑而不語,對着他坐下,挑眉說道:“哪裏就那麼嬌氣了?”
“這話奇了,蘭花喜陰厭陽乃是天性。你偏偏將它放到日頭底下,豈能長得好?”
“倒也是這個道理。只是王爺可知我為何喜歡這蘭花?”不待胤禛說話,黛玉便自問自答,“‘寸心原不大,容得許多香’。孔子昔日有雲‘幽而純正’,蘭花香氣馥郁不輸月中桂,清遠猶勝雪下梅。既有丹桂之高潔,卻無寒梅之疏離。因此深得我心。只是,這蘭花原本野生,長在草間。不過是人們看着它好,將它養在屋子裏頭。養來養去,便養出了許多富貴習氣。再移出屋子,反而長得不好了。所以,依着我的意思,竟是叫它在外頭晒晒吹吹的。”
胤禛聽了,眼中閃過一絲瞭然,搖頭笑道:“偏你就有這麼多話說。由着你去罷,若是瞧着曬得差不多了,別忘了搬回來。”
夫妻兩個不再提這個,一時叫人擺上了午膳,吃過了胤禛便又出去了。
對於黛玉來說,外頭無論什麼樣子,胤禛也不願叫自己攙和到裏邊去。那麼她便安安穩穩地待在自己的王府裏邊,管管內務,看看孩子,儘力叫他無後顧之憂就是了。
只是,康熙五十一年,註定了是多事的一年。進了六月,各地旱澇頻發,諸省多有上奏請減免賦稅的。康熙為表仁政,便下詔免山西、河南、陝西等六省三年賦稅。只是這樣一來,本就不太充裕的國庫不免更加捉襟見肘。
胤禛掌管着戶部,既要籌銀賑災,又要預備康熙每年例行的秋狩行獵,還要準備明年的康熙六旬萬壽。事務既雜,庫銀缺口又大。每日裏邊忙的腳不沾地,回來的也比先前晚了好些。
胤禛自是知道國庫並非真的沒有錢,而是因為這裏頭有一大半的銀子都被朝中官員打着各種幌子借了去,而這些人有的位高權重,有的是皇親國戚,追繳起來極是不易。
大事當前,胤禛也顧不得許多了,直接去林府找如今在內閣裏頭悠哉悠哉的林如海。林如海這一次也不轉彎抹角,告訴胤禛拿着戶部賬冊子請聖旨就是了。
康熙見了戶部一大串子的借據,怒髮衝冠,下旨叫胤禛追繳庫銀。有聖旨在,胤禛手段強硬狠辣,有國庫借銀者限期歸還所借銀兩,逾期不還者,輕則抄家,重則發配。
這一來,朝中上下不知多了多少將胤禛恨得牙根痒痒的。
此事餘韻未消,展眼到了九月。這天正值休沐,胤禛也沒有出去,午膳后便看着黛玉拿着個極大的紅色絨球逗着弘曆向前爬。忽聽外頭蘇培盛聲音:“王爺,萬歲爺口諭,着您馬上進宮。”
黛玉聽了,忙叫人將弘曆抱走,自己親自替胤禛換了衣裳。胤禛低頭沉吟了一番,吩咐黛玉自己走了以後將門戶關好。今日若是自己回來便罷了,若是不回來只怕就要住在宮裏邊了。也不必擔心,左不過一兩日的事。
說完,急急地帶着蘇培盛走了。
黛玉這裏總覺得有些不安,恍惚覺得有什麼重大的事情是在這一年發生的,卻又實在想不起來。如此惴惴不安地直等到了深夜,胤禛果然沒有回來,不由得有些慌了神。便是雪雁等人苦勸她先去歇着,又如何能夠歇得下去?躺在榻上睜着眼睛到了天亮。
有心叫人去宮裏頭打聽一番,情知也是不可能的。又有李氏等人得了消息,都過來黛玉的院子裏頭等她拿主意。黛玉抱着小弘曆,親自喂他吃些熬得爛爛的粳米粥,直到半碗粥吃完,才拿起帕子來擦了擦他的嘴角,交給了乳嬤嬤。
瞧着李氏等人有些驚慌的樣子,黛玉平復了一下心情,好言安慰了幾句,打發了眾人回去。
直到這一日晚間,胤禛才回來。
黛玉見他臉色凝重,顯然有大事。也不敢先問,只叫人先送了熱水進來,替胤禛卷了袖子,掩了衣襟兒,洗漱了一番。
一時又有人送了晚膳過來,胤禛閉眼搖手,疲憊地靠在榻上養神。黛玉便叫人去廚房看着熬些清火開胃的粥來,自己轉到他的後頭,輕輕地揉着他的額角。
胤禛抓住她的手,示意她坐到身邊。黛玉柔順地坐了過去,胤禛攬着她,將頭埋在她的發間,悶聲道:“太子,被廢了。”
一聲驚雷,黛玉驚得險些站起來。原來是這件事情!心裏暗罵自己糊塗,竟然沒有想到。
其實,朝中明眼之人都知道,太子被廢是遲早的事情。
自從他復立以來,不但行事更加驕橫淫奢,更是肆無忌憚地結黨營私。甚至不止一次跟自己的心腹說過“我不自保,人必殺我”“世間安有三十幾年不得繼位的太子”之類的言語。
康熙復立太子,本就是當年無奈之舉。如今太子一再挑戰他的底線,他自然也容不下這個自己疼愛了多年的兒子。自從去年十月起,陸續剪除了太子黨中的實權人物步兵統領托合齊、刑部尚書齊士武等。終於下定決心,又一次下詔,二廢太子。
只是與上次不同,第一次廢太子之時,康熙尚能痛苦失聲,這一次卻是從從容容,不驚不怒。只在下旨后立即將宮外分府的皇子們召入宮中。
胤禛等人進宮后便被人帶到了暢春園,康熙在眾人面前痛罵太子,列舉他種種罪狀,當眾宣佈了太子再度被廢黜,圈禁於咸安宮內。
只是這並沒有結束,康熙看着底下成年的皇子,只覺得心灰意冷,竟命人將諸人都拿着繩子捆了,摘了頂戴關了起來。直到今日才放了回來。
胤禛說的相當平緩,黛玉卻是聽得膽戰心驚。拉着他的手細看,果然腕間猶有捆綁過的痕迹,忙叫雪雁送了熱熱的帕子進來,給胤禛敷着,又起身要去找藥酒。
胤禛摟緊了她坐好,示意她自己沒事。黛玉見他面色雖有疲色,一雙眼睛卻是極亮,一向波瀾不驚的臉上,說不出是什麼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