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東廂新貌
()怪不得這麼著急接自己回來,阮碧沉吟片刻,問:“只召見咱們家的嗎?”
“不是,京城三品以上官員之家,十三歲至十六歲未婚配的閨秀都在其中。”
阮碧又問:“可是皇后千秋?”
鄭嬤嬤搖搖頭。
“又不是近年過節,又不是千秋聖壽,無端端的怎麼召命婦帶着閨秀入宮覲見呢?”
鄭嬤嬤說:“這宮裏辦事原是不需要理由的,再說,有理由也不需要說出來。不過,我前幾日聽大老爺跟老夫人說事,倒是聽說了一些——官家如今二十八歲,在位快六年,子息艱難,至今只有一個子兩女,而皇長子又體弱多病。官員們紛紛上疏,要求在京畿、揚州等地選取秀女,充實……”
阮碧無語,明顯是皇帝陛下的種子不行,再多的土地也是枉然。
“……不過被官家給駁回了,說是選秀一事,要暫停民間嫁娶,虛耗財力,滋擾民生。”
看來這個皇上倒不是荒淫之君。
話說到這份上,阮碧自然明白這次入宮覲見的用意。怪不得着急接自己回來,還按份例把屋裏的下人補全了,許是擔心萬一自己中選。不過,顯然她們擔心過度了,自己是絕對不會被選中的——想中選很難,不想中選還不容易?
皇宮,看起來是個榮華居處。可是有進無出,一入宮門深似海,一生都困在那麼一個四方城裏,跟着幾百個女人一起困在一個男人身邊。而在裏面境況的好壞,取決於這個男人的喜好、長情程度以及外廷的政治格局變化。
便是阮碧自恃手段了得,也只敢肯定自己不會被這個男人嫌惡,至於被他喜歡以及寵愛,這還真不是單純手段就能成事的。武才人慧黠聰明、手段了得,可惜李世民就不愛她這型,如果不是正好李治喜歡,她這下半生就只是感業寺的一名女尼。
入了宮,假若不受寵,那是被人踩在腳底,如果不早死,最後的歸處是玉虛觀里的萬妙居。如果受寵,又要被那麼多女子忌恨,還得生齣兒子或女兒,生齣兒女還得保他們健康成長,否則歸處還是玉虛觀的萬妙居。即使兒女健康長大,還有奪嫡的問題,隨時還有可能因為威脅到皇位被賜毒酒……為了身心健康,還是遠離皇宮。
“這事,姑娘怎麼看?”鄭嬤嬤試探地問。
阮碧想了想,說:“讓我想起延平侯府的賞荷花會,一直想問媽媽來着,就是沒找到機會,如今看來,倒是跟這回入宮覲見有關。”
鄭嬤嬤微笑着點點頭說:“沒錯,姑娘可能不知,京城裏都在傳,如今的皇宮裏只知道謝貴妃,不知道趙皇后。”
阮碧“哦”了一聲,想着皇宮與自己干係不大,便專心致志地抄起《太上洞玄靈寶天尊說救苦拔罪妙經》來。
鄭嬤嬤又問:“姑娘可曾想明白為何剛開始沒有你?後來又追加你的名字沒?”
這事阮碧隱約猜測到一點,卻不想多說,於是不緊不慢地說:“大概又是哪個好事者?且不管它,到時候自然就知道了。”邊說邊把抄好的經文放在窗口晾着,等待墨跡干透。
想了想,轉眸看着鄭嬤嬤說:“媽媽,倒是有一事,我要給你提個醒。”
“姑娘儘管說。”
“媽媽的身份太過顯眼,與我接觸過多,必定要遭來他人閑話。以老夫人的性子,若是聽到了,怕是會對你生出想法。這往後,媽媽還是少來我的屋子,少跟我說話,在老夫人面前也不要說我的好話。”
鄭嬤嬤服侍老夫人這麼久,自然知道她霸道多疑,沉吟片刻,說:“姑娘說的在理,只是萬一有個急事兒,怎麼跟姑娘通氣呢?”
“不難。”阮碧指指鄭嬤嬤腰間掛着的鴨青底色福字紋荷包說,“我記得這荷包是冬雪給你繡的,若是哪天你有事,在腰間換個其他荷包掛上,我就去找你。”
鄭嬤嬤心想,若是阮碧找自己,別人只當她有求於自己,確實比自己找她強多了。點點頭,說:“就按姑娘說的做。”
窗口晾的經文已經幹了,阮碧把它細心折好遞給鄭嬤嬤,又親自送她到門口。然後吩咐秀芝守着門口,誰也不準打擾,她要睡個午覺。
昨天摔的滿身酸楚,今日又車馬勞頓,這一覺睡得異常的累。起來時候,聽得屋外有陌生說話聲,阮碧低聲叫秀芝進來,問:“誰來了?在說什麼?”
秀芝低聲說:“是劉嬤嬤過來了。”
阮碧微作沉吟,微微提高聲音喝斥:“秀芝,你真是的,劉媽媽來了,也不叫我起來。趕緊去請她進來。”邊說,邊拉着她的手心捏了兩下。
秀芝先是一愣,然後眼眸里閃過一絲笑意,也高聲陪罪:“姑娘,對不起,秀芝錯了。”走到門邊,揭起帘子說,“媽媽,姑娘請你進來。”
劉嬤嬤走了進來,臉上掛着笑容過來見禮。
阮碧還沒有等她彎下膝,伸手扶住她,說:“媽媽別多禮了,日後天天見面,這禮來禮去的,多麻煩,快坐下,秀芝,叫茶妹給媽媽上杯茶。”
等劉嬤嬤坐下,阮碧又問秀芝:“可曾給媽媽安頓好住處?”
秀芝還沒有說話,劉嬤嬤說:“這件事,正想跟姑娘打個商量,我想仍住在府後面的巷子裏?姑娘看行不?”
阮府成家的下人基本都住在阮府北邊的巷子裏,有個小門通着府里,有老婆子日夜守着,等閑人等進不來。每日卯時四刻開門,亥時正點關門。
阮碧說:“這我可做不得主,媽媽去問大夫人。”
劉嬤嬤說:“原是問過大夫人,她倒是准了。”
阮碧心想,這不是廢話了,老大都准了,我還能說不準?不過這事於自己是百利無一害,她也樂意之至,當即點頭說:“母親准了,那準是沒錯。”
茶妹上了茶,劉嬤嬤再三道謝,這才接過茶。
阮碧趁她喝茶的時候,吩咐秀芝:“把人都叫進來,認識認識。”
秀芝點點頭,把外面的秀水和新來的叫寒星的小丫鬟都叫了進來。
寒星大概不到十二歲,個子中等,看起來有點瘦弱,臉色微黃。因為瘦顯得一雙眼睛倍兒大,又直楞楞的,寒星之名,當真是名副其實。
阮碧心裏一下子樂了,看來大夫人為了應付,隨便派個人來的。是自己把自己太當回事了,以為大夫人會派人盯着自己,其實自己有什麼值得大夫人特別看重呢?目前來說,還真沒有。
寒星上前來行禮,阮碧受了她一禮,溫和地問:“到府里多久了?”
寒星怯怯地說:“三個月,剛學完規矩。”
阮碧點點頭,示意她退下,對大家說:“我從前的奶娘病重,到外頭休養去了。老夫人和大夫人愛憐我,念我屋裏沒有個穩重可靠的媽媽,特別把劉媽媽派過來主持。劉嬤嬤原是在浙東盧家出來的,那是一等一的禮儀大族,以後你們凡事多請教她,明白嗎?”其實她哪知道浙東盧家是什麼樣,只聽大夫人鄭重其事地提過,想來也是不差,便胡吹了一番。
四個丫鬟都說是。
阮碧又對劉嬤嬤說:“媽媽,我這屋裏丫鬟都年少不懂事,以後就由你來調教了。”
劉嬤嬤聽她把自己捧的很高,又是“主持”,又是“一等一禮儀大族出來的”,未了只吩咐她們“凡事多請教”,便知道這個姑娘不簡單。不過她有大夫人這層關係,倒並不擔心。笑呵呵地說:“我瞅着女娃們都怪伶俐,想來也不用多說什麼。前幾天大夫人說要讓我到姑娘屋裏,我還擔心着做不好,如今看來是想多了。”
阮碧笑了笑,又跟她扯了幾句閑話,劉嬤嬤便告退說要去跟大夫人回稟一聲。
她走後,阮碧讓其他丫鬟也出去,單獨留了秀芝下來,把一直自己管着的錢匣妝奩鑰匙交給她。“以後這兩樣都由你來管着。”
秀芝掂着鑰匙,心知阮碧終於信任自己了,鼻子微微發酸。忍着眼淚去點銀兩和釵釧,點完后,不只是鼻子發酸,心裏也發酸了——這五姑娘實在是太窮了,碎銀加銅錢是六兩七百文,釵釧也多數不起眼。
阮碧看她同情的眼神,不由失笑。“秀芝,是不是我還沒有你錢多呢?”
秀芝點點頭說:“姑娘上回在延平侯府家賞了我五兩,我確實比姑娘還多點。”
阮碧說:“這五兩你可別亂動,我賞你這五兩是存着私心的,萬一我沒錢的,還得沖你借呢。”
秀芝嚇一大跳,說:“姑娘說的什麼話?那錢原來就是姑娘賞我的,收回就是了。”
阮碧看她說的滿臉真誠,不帶一絲猶豫,心裏十分滿意,不貪財是好事兒,至少別人難以用錢收買她。笑了笑,說:“逗你的,你別當真了。秀芝,你記着,以後跟我出去的時候,用荷包裝一千文隨身帶着,我要你賞別人,不特別說明,你就賞別人二百文,明白嗎?”
秀芝點點頭。
“還有,你還要留意我的眼色,有時候有些場合我不方便說話,你也要替我說出來,懂嗎?”
這可有難度,秀芝猶豫一下,再點點頭。
阮碧還想叮嚀她幾句,外面寒星細聲細氣地喊:“秀芝姐姐,有個秀平姐姐說是來看你的。”
秀芝詫異,與秀平從前不怎麼要好,怎麼自己剛回來,她就過來探望了?
“秀芝,你請秀平姐姐進來坐。”
秀芝點點頭,去外面領着秀平進來。
秀平一邊行禮,一邊問:“五姑娘,我聽說秀芝回來,就過來瞧瞧,可有打擾你?”
“哪有打擾不打擾的?秀平姐姐願意過來玩,我樂意着呢。”阮碧說著,打量了她一眼,見她比前一陣子要瘦一點,眼睛都大了,“姐姐怎麼瘦了?”
秀平神情一滯,摸摸臉頰說:“瘦了嗎?倒不曾發現。”
阮碧試探了一句:“真瘦了,是不是三叔虧待了你?”
秀平眼底閃過一絲紅色,眨眨眼睛,說:“姑娘錯怪他了,三老爺如今忙的天昏地暗。”
“三叔在忙什麼?”
秀平說:“姑娘在觀里不知道,三老爺授了官。”
阮碧怔了怔,看來自己不在府里這陣子變動不小。“三叔授的什麼官?”
秀平嘆口氣說:“也不知道三老爺怎麼想的,大老爺給他找的外任的從六品的鎮撫使不當,非要去當正九品的內殿直都知。”
阮碧默然片刻,心道,你當然不知道三老爺是怎麼想的?因為你不是他。內殿直都知看着不起眼,但這屬於皇帝親衛隊,內殿當值,經常跟皇上照面的,比從六品的外任鎮撫使強多了。
可見阮弛是個有想法有野心的人,有他在,阮府是不可能安生的。
只是,他卻對自己懷着殺意,阮碧想,得趕緊探聽一下究竟怎麼結的仇恨。
(關於內殿直都知,究竟是幾品官,我一直沒有查到資料,不過估計着是不太起眼的官,於是就給它個正九品。若是有哪位知道,給我提個醒兒。今天點擊和推薦暴漲,我心裏哪個美呀,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