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八章‖物是人非
“是你?”宋玥嵐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轉即等待她的卻是記憶中難以填滿的空白。
老婦人只是淡淡地笑着。
能在此與你最後一次相遇,已經算是大幸。阿闌,我已無可再與你交談了。那葉蓁廢了我的嗓子,如今我不過是一個啞巴罷了。
“你是誰?”宋玥嵐看着那熟悉且陌生的臉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那單薄的記憶不會出錯,可偏偏宋玥嵐彷彿在某個遺忘的角落裏尋找到了深刻着她名字的字碑。
她破開種種虛無,向那記憶的深層抓去,終覓得她的名字。霎時仿若是萬千蟲蟻噬咬着她的大腦,回歸到本體的部分記憶與那幻憶對峙着,幾乎塞滿了她的頭顱。
宋玥嵐忍着那撕裂一樣的痛苦,口齒不清地吐出三字:“唐……唐箐?”
老婦人只是淡笑着點頭。
“為何,為何你不說話?”她支撐着搖搖欲墜的身體,問道。
老婦人指了指自己的喉嚨,苦笑着搖頭。宋玥嵐卻頓時像是沒了骨頭一樣散在了地上。老婦人急忙扶住她,口中嚷嚷着不成音的字詞。
宋玥嵐甚至無可保持理智,從低微的呻吟轉變為了歇斯底里的慘叫。“啊,啊……”唐箐張口要喚她。
“唐箐……你要說什麼?”宋玥嵐的頭髮濕漉漉地趴在自己的額頭上,她忍住疼痛,迷迷糊糊地看着那個愈發模糊的身影,胡亂地抓住她的手,顫抖地問道,“唐箐?”
老婦人的指微微蜷了一下。
她知道,今日陰差陽錯地遇見宋玥嵐,無論自己對她說了什麼,過了今晚之後都必死無疑。“唐箐?”宋玥嵐的頭愈發昏沉,甚至保持不住應有的理智。
“呀……”唐箐抬頭看着那一輪皎潔的白月,苦澀地笑出了聲。緊接着,她以刀割破了自己的皮肉,蘸着血在宋玥嵐的臂彎處寫着:“小心葉蓁。”
“小心……小心什麼?”宋玥嵐拚命地想要睜開眼睛,卻因是體力羸弱,無可回應。
老婦人用衣袖將那血字藏住,並未再寫什麼,只是輕輕地嘆氣。
對不起,我的公主。今晚之後,唐箐將無法護佑玥曦皇室太平無憂。願公主能尋回佳郎,重做千歲唐女。
這是唐箐最後能饋贈給這玥曦一脈的禮物了。
眼見着那個墨色的身影愈發近了些。在月色的籠罩之下,更顯凄惶。風過,凌亂了女人鬢角的白髮,她垂下了頭。
“公主啊,千歲。”她無聲地說著,有什麼從她的眼角溢出,“聖女願公主享天下珍饈百家奇寶,暢享無數榮華富貴,千千萬萬年。”
葉蓁冷笑:“想不到你還留了一手,想要在此解開宋玥嵐的幻憶。”下一秒,他已經死死鉗住了唐箐的脖子,道:“只可惜,這玥曦皇室的‘幻憶’一術已然被我精通,即便沒有你,我也依舊可以掌控大局。”
“呵、呵呵……”唐箐扯着嘶啞的聲音笑了,像是為這民怨四起的盛傾作出最後的哀歌。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你們卻早已經把群眾的希望消磨殆盡。
“盛傾小兒……”她拼出一個七零八落的嘴型,眼中的視死如歸的笑,“還我故土。”
“你膽敢如此輕蔑我盛傾皇族!!”男子怒髮衝冠,盡全身之力凝與指尖,鎖緊折斷。
“咔”。
唐箐無助地落在地上,猶如一片羽毛,輕盈弱小的羽毛。
女人望着少女的臉頰,腦中閃現出無數的片段。那日盛傾大破玥曦,她本應為皇室一脈殉葬於此,便手握着一瓶鶴頂紅等待着公主的人頭落地,卻見那葉蓁留下了唐闌。
她也一同成為了盛傾的俘虜,只是為了護佑那個在她的懷裏長大的小公主罷了。她的小公主長大了,她卻無可抑制地衰老。若不是那日葉蓁以宋玥嵐的死為要挾,她又怎麼可能去夥同葉蓁這等小人……織造幻憶。
她終於不用時時挂念着小公主的安危了。
這次,她淡淡地笑了,唯獨那一雙晶亮的眸子,合上了便再也沒有張開。
丑時二刻,玥曦國聖女唐箐,歿。
翌日,宋玥嵐在葯香四溢的別院醒來。見周圍環境陌生,她便用力一拍腦袋,仔細回想着昨日所見,卻發現記憶極其模糊。
突然覓到了什麼。
她猛地拉開衣袖,眼見那四個血紅的大字:“小心葉蓁。”彼時男人端着一碗薑湯推門而入,見着少女一臉敵意,不由得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我怎麼了,葉太子不是比我更為清楚?”她收起血字,卻見那薑湯霎時打翻,葉蓁大步流星地走向她,一把抓住了她的臂。待定睛一看,才道:“你這是埋怨我把你的衣服弄髒,沾上血了?”
宋玥嵐低頭端詳着那字,與周圍的橫幅比對之後才發現,印在自己臂上的並非是盛傾文字,而是……玥曦字。
偏偏她的記憶在短時間無可衝破幻憶,她只記起了唐箐的身份,對他人仍舊一無所知。照此來看,她更不知自己的身份,於是下文的好奇便順理成章:自己為何能識得玥曦字?
“你不認識這字?”她下意識地問道,卻覺得自己猶如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趕忙閉了嘴。
“我的確不知。”葉蓁恢復了往日的溫柔,“對了,這薑湯因我手滑打翻,你莫要摔倒,我命下屬收拾好這裏,再給你熬一份新的去。”
“不必了。”宋玥嵐連續被兩個人警告“小心葉蓁”,進而提高了警惕,冷淡回應道。轉念又在葉蓁那錯愕的眼神中,思索這葉蓁他生性好疑,若是自己表示得如此生硬定是不行,索性便綻開一個笑容,道:“我自幼就不愛喝薑湯,哥哥莫不是忘了?”
葉蓁並不知這幻憶中如何構建她的喜好,雖心中多有疑惑,但還是喏喏地點頭:“近日公務繁多,好不容易抽出一會子空來陪你,碰巧見到一侍女手持薑湯急急跑去你的卧房,便轉手接過這薑湯來了。”
“原來如此。”她笑着點了點頭,殊不知這笑晃了他的眼。“師兄一向最為溫柔體貼,我方才也是好奇,為何師兄抱着我不愛的東西進來了。”
“怎麼可能,若是師兄親自為你做些東西,桌上定沒有你的忌口。”葉蓁彈了彈她的額頭,“恢復得怎麼樣,頭還疼嗎?”
“不了,已無大礙。”
“昨日見你昏迷不醒,真是嚇死我了。下次莫要這樣魯莽,我難道還能吞了你不成?”
“師兄,你昨日着實把我嚇得不輕。”宋玥嵐堵着氣別過頭去。
“好了,以後不會如此了。記得夫人愛吃南城的年糕,我給你買過來了,喏。”他拎出一串糕點,臉上掛着笑。
宋玥嵐趕忙伸手去捉:“給我!”
“那夫人可要回答我一個問題。”他壞笑着說道。
“行行行我慫了,行了吧?”她抱胸問道,“說吧,問什麼東西?”
“你剛剛可是說,印在你胳膊上的是字?”他帶着幾許玩味地看着她。
宋玥嵐並未覺得自己的描述有所不妥:“是啊,怎麼?”
“那好,我這就帶人來研究這上面所寫的內容。”
他說著轉身要走,卻被宋玥嵐一把抱住:“師兄,我是覺得那形體像極了我們的盛傾文,脫口而出罷了。可等我說出口已然後悔,心覺這也不似是文字,便沒有再提這茬。”
我可真是世界上最善良聰明冰雪機智的姑娘!
宋玥嵐在暗處咧出僥倖的笑。
葉蓁眯眸:“你當真不知這文字從何而來?”
說得好像你知道似的。她默默翻了一個白眼,暗暗腹誹着他拙劣的逼供技巧,旋即楚楚可憐道:“是啊,師兄幾時連我都不信了?你我可是青梅竹馬,自幼兩小無猜忌啊!”
“是了,昨日偏院來了一個女刺客,非說你是什麼公主聖女,要將你挾持過去,我這才機警了些,方才可有把你嚇到?”
宋玥嵐把自己扯淡的功底發揮到了極致:“自然,我還以為師兄自覓良人,竟對我如此不管不顧。”葉蓁趕忙握住她的手,認真道:“無論如何,師兄都不會傷及你半分毫毛。”
“師兄,昨日刺客是何人?”她想來好奇,趕忙追問道,“可是盛傾皇族的仇人?”
“非也,不過是一個瘋瘋癲癲的老婆子罷了。”葉蓁抿了抿唇,才道,“你近日要小心,小心玥曦殘族,他們已經盯上我們了。”
若是在平時,她早就相信了這一通扯犢子的話。她想着,趕緊糊弄道:“是是是,師兄快些去忙吧,莫要誤了公事才好。”
她楚楚可憐地目送他離開,繼而吐了吐舌頭。
我呸,就你也和姑奶奶斗!
等着那腳步聲都散去好久,宋玥嵐才褪出那血淋淋的大字認真查看。如今她四下為難,以往信賴的師兄在背後對她使着各式的鬼蜮伎倆,而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來歷不明,不得深信。
宋玥嵐微微蹙眉,這下,可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