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識
這日的宣昌戲班後院,日暖風恬,花紅柳綠,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子若有若無的香甜,只待風一過,吹得更加遙遠。
劉玄玉碰巧經過後院,無意的往木欞窗裏頭一望,便停住邁不開步子了。
“陸姐姐,我好不容易才將劉公子哄到後院,您隨我快點步呀……”院門口,一小廝火急火燎地招呼着身姿百媚的女子,身邊那位一手扶着頭邊的絨花,一手將十幾個銅鈿塞入小廝手中。
“多謝小狗哥哥相助,如若事成了,好處少不了的。”陸央央笑意滿目,腳步更加急了。
終於半跑半客氣的來到後院,陸央央一瞧,那劉公子站立的地方正是戲班子摺子先生聞挽月的屋前,有些發愣,心下當即有些不愉快,卻忍着沒有發作。
不該擔心,畢竟對自己還是有些底氣的,她可是陸央央,宣昌戲班的台柱子。
雖然,她能一角成名,還多虧了聞挽月那折:狸貓換太子。若不是聞挽月力薦她來出演劉皇后,也不能有今天響徹京城的大名。
畢竟還是見過世故的人兒,陸央央這會臉色回過紅潤,便笑着湊上前去。
“劉公子才從外面回京城,不在戲台觀戲,怎麼跑到我們後院來了?”見劉玄玉沒回過神,她咬咬牙又輕喚:“劉公子?”
“追着只貓來的。”
“戲班裏養的,我就說怎麼不見哥哥你人影呢,讓人家好找。”她說著,望向窗內,有意無意的說:“這是我們戲班的摺子先生,有好些富商聽戲不為了我們,全是為了她呢。”
陸央央說完,跑到窗前狠狠拍了下。
挽月正入神,被嚇一大跳,抬頭看着窗外嚷:“幹什麼出這麽大聲,我正寫女鬼呢,這會怕是要被你嚇死了!”
“你快出來。”陸央央揮着帕子親熱的拉過劉玄玉,“我給你介紹位公子認識,誒,我手頭還有事沒忙完,等會我過來。”
聞挽月本想拒絕,可一抬眼,便看到那個兩月不見的男人,他今日一襲黑衣,不再溫潤如玉模樣,反而像是戲中的黑月亮,周遭泛着淡淡光暈,讓人不免想要多看一眼。
兩人旁若無人的對視着,直到陸央央過來叫兩人吃酒去。
等陸央央一走,劉玄玉抬起頭,望着窗子裏始終坐着的女子,笑眯眯道:“又見面了,這會總該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吧。”
挽月稍稍坐起來了點,趴在窗戶旁探頭看他,嫣然一笑,剛要開口卻被他打斷。
“等一下,容我先說兩句。”劉玄玉道:“前兩次我們相遇,總給你留下不好的印象,姑娘可否忘掉,把這次當作我們初識,重新認識一次。”
“在下聽戲者,劉玄玉。”
挽月愣了一下,故意道:“折子戲先生,聞挽月。對了,我方才忽然想起,喜寶是誰?”
“喜寶?”劉玄玉也不知她從哪裏得知的,只是答道:“是我府上養的貓兒,怎麼了?”
“沒事。”挽月收回身子,重新拿起筆:“隨便問問。”
劉玄玉沒多問,挑眉又開始嘴賤:“姑娘還是如那次見面,一樣香。”
知道劉玄玉又在戲弄自己,挽月臉一紅,嘭的把窗子關上了。
不一會,傳來陸央央的高聲:“聞挽月你還在磨蹭個鬼子,就差你了,快一點!”
今日劉少爺請客,再加上陸央央攛掇,由劉公子做主,來了許多少爺小姐,熱熱鬧鬧的在醉仙樓喝了喝痛快。
直到夜間,劉玄玉送陸央央和挽月回戲院子。
三個人都無話,不過陸央央一直偷偷看劉玄玉,見他渾身緊巴,一會裝斯文,一會偷偷看挽月,心裏很不是滋味。
她不知道兩人之前見過,只以為自己又是獻身,又是獻媚,鋪墊了小半個月,倒頭來給個別人來了個無心栽柳。
像陸央央這般見過多少浮華的戲子,心氣總是高的,每每在台上唱戲,那些達官顯貴懷裏總要摟上一兩個,可轉過臉,又要和自己說一見鍾情,多可笑啊,彷彿女人就是玩意,想的與做的連掩飾都懶。
雖然享負盛名,但總想好好嫁個人,他若願意還可繼續唱戲,他若不願便開班做個老師也是不錯的,但總是要有良人才行。
直到四個月前,老戲迷劉顯赫帶着自己的兒子一同招待糧商,包下了整座戲院,劉玄玉一下子入了她的眼,那個眼神憂鬱深邃的男人似乎局外人般存在。
一見鍾情是什麼樣子?大概是一見如故,是情投意合、志同道合,也可能是……相見恨晚。
好在陸央央一直潔身自好,忠實戲迷劉顯赫也是知道的,那些戲班的藝人,都是從小練功,五點吊腿、六點練嗓一滴一毫練到了今日,藝人就是藝人,有本事有氣質,和青樓女子不一樣。
從那時起陸央央心底便有一良人,她總想着,憑自己的盛名,嫁與他做妻也配得上吧。
那劉玄玉是何許人,他原是廖東三省滇州府,清河庄縣有名的劉二爺家唯一的長曾孫,家中幾代人以水產、糧油為生,除了包下海岸,興建漁場,也有良田無數,地域百頃是當地富戶。
他身高八尺面如冠玉,風流倜儻、為人開朗,任與何人都能玩成好友,暗中戀慕他的女子不在少數,更有知縣老爺也親自過問劉二爺,那位小公子可定親否?
但劉玉塵卻志不在家鄉,他定居京城,勢必要自己找到一生所愛,父母幫着回絕了媒婆七八次有餘,可有時也不免心動,私下偷着去見見那些大戶小姐,心道兒子未必能看上這樣的,於是一再拒絕,並不敢告訴兒子。
由於劉玄玉要在京城讀書,也只有過年才能真正在家中好好住上幾日。故而每每到了正月里的午飯後,太爺爺聯合爺爺、父親總是要嚴肅的一番訓話,每每打馬虎眼時,便又是一頓教戒三重唱,就盼望着瘋小子,哪天能領來一位孫媳婦回家。
眼下劉玄玉又和宣昌戲班的班主侄子成了好朋友,那侄子正是宣昌的旦角,時常拉着劉玄玉聽戲,要知道劉二爺的大名,即使到了京城也還是有些威望的,畢竟“劉壽記”海產店和糧油店在京城也有三五家。
晚間陸央央卸了妝,來到挽月的房間,一動不動地看着她。挽月被看得發毛,抖了個激靈。
“你幹嘛呀不說話!感情大晚上來嚇唬我的?”
“挽月,你覺不覺得劉玄玉有點喜歡你?”
“啊?”挽月晃了晃腦袋:“不知道,沒覺得。”
“挽月我們兩個好過。”陸央央直視着她,毫不在意有些發愣的聞挽月,“劉玄玉條件好,為人也很花,和好多姑娘好過,就連花旦陳小蓮也喜歡他。你沒看上他吧?你要是深閨寂寞了,我給你介紹對象。”
挽月一時噎語,半響點頭道:“好,那你記得給我介紹對象。”
陸央央見她如此,便離去。
次日當劉玄玉再來找挽月時,她想起昨日那些話,心裏就莫名的氣不打一處來,便讓人回絕了。
斷續接連一兩個月,每每劉玄玉來問,都未曾見到挽月,他覺得甚是奇怪,挽月性子不像這麼小氣家子的人,怎麼突然就不見自己了。
心不在焉的看着戲,劉玄玉越想越深,陸央央一眼就知他無心在這,笑盈盈的上前:“哥哥一兩個月也不來看戲,怎麼今日有興緻到戲檯子來?”
“我看戲都是幫着父親張羅客戶的,這一兩月生意沒叫我管,在家好好讀書。”
“噢,那今兒是來找全師哥的?”
“聞挽月呢?”
“她呀,最近一直嚷着寂寞,偏要讓我介紹對象呢,最近也不怎麼好好寫戲折,怕是春心蕩漾了哈哈。”
而另一邊也喜歡劉玄玉的陳小蓮,得知劉玄玉來,偏要拉着聞挽月出門買胭脂,不想兩人見面。
等到了集市,陳小蓮兩腳一跺,氣恨自己怎麼忘記拿錢袋,罵嚷着一路小跑回戲院。
獨留聞挽月一人在車水馬龍中,為等陳小蓮歸來,聞挽月不敢走遠,跑到醉仙樓柵欄邊點了一壺酒,倚着欄杆看人流。
眼見着天擦黑,人流中忽然多出一藍色身影停駐在醉仙樓旁,同樣在這裏等候的劉玄玉眼中泛着精光。
“小二結賬了。”
“來嘍。”店小二一路小跑,麻利的收走茶水,“小姐您在這喝了一酒水,忽然就走怕暈的慌,不如就在我家點些飯菜墊墊肚子,再回不遲呀。”
“好,那就把菜單拿來吧!”一個聲音擋在了挽月前面,她聞聲抬頭,看到來人竟是劉玄玉,呆在座位上,不知如何是好。
“怎地?兩個月不見,不認識我了?還是聞小姐向來都是翻臉不認人的?”
挽月看着他忽然有些生氣,“誰翻臉不認人了?劉公子說笑歸說笑,若是要尋開心,便去找你的央央。”
劉玉塵心間一跳,“你是在吃我的醋嗎?”
“咱倆也不熟,平白吃什麼醋?”
劉玉塵忍住喜悅,翻開菜譜一揮手,大小一十四道菜上桌。聞挽月瞠目乍舌:“就咱倆,你點這麽多菜乾什麼?”
“喝了一下午酒水我怕你餓,怎麼還到醉仙樓獨飲了?要是寂寞的話我陪你呀!”
“誰用你陪呀?我本來是陪小蓮上街買胭脂,誰成想她忘帶錢包了,說是要回家取,這一去就不回的,怕是在鬼打牆裏迷路了。”
劉玉塵想起陳小蓮在戲院裏和自己的偶遇,忽的恍然大悟,怕是她和陸央央都變着法子的阻攔他倆見面,怪不得別人總說聞挽月水性楊花,只怕是自己的品性在她那裏也好不了。如此想明白,在心中堵了兩個月的氣,瞬間一掃而光。
吃過飯,劉玄玉盛邀聞挽月逛夜市,一路吃喝玩鬧,直到凌晨街條巷裏的夜市鋪子都陸續收攤。
晚風輕拂,靜謐安寧,漫天星辰猶如一把碎金,散落在玉盤周圍,不遠處的城東運河邊燈火通明。
挽月倒也欣喜,沒了不自在,和劉玄玉兩人肩並肩走在陰暗的小巷。
“前面拐過彎就到了,你不用送我了,回去吧。”
劉玄玉看了她一眼,還是往前走着。
“你……”
挽月話沒有說完,就被劉玄玉一把拉過,忽而按在一旁的大樹上,便也不說話,只是鼻尖砰鼻尖,雙眼對雙眼,濃濃地曖昧環繞於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