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入府
這深更半夜的,誰人會來,挽月不過來了一日,便摸清了府上的人對蔣忠榕的態度,雖沒有明着面的擠兌,可大多視而不見,不加理睬。
兩人對視一眼,蔣忠榕走過去打開門。
卻見一團鮮艷的鵝黃色迅速奔了進來,挽月錯愕,就見是綁着兩個小丸子的蔣笑笑,一張純潔無瑕的臉此時佈滿的陰霾。
“蔣忠榕。”
蔣忠榕顯然不想搭理她,也對她這種人前一套背後一套的做法視而不見,清清冷冷道:“現在已經戌時,你若沒什麼事,趕緊離開,這裏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不是我該待的地方,那是誰該待的地方?”蔣笑笑玉手一指,對着挽月的筆尖:“她嗎?”
順着手指,她看到挽月身上那件蔣忠榕常穿的風衣,一股醋意橫生,氣鼓鼓的跑去推了挽月一下:“你是什麼東西,也輪得到你在這裏。”
意外總是來的如此驚喜,蔣忠榕和挽月皆沒有反應過來,她就被蔣笑笑推得后腰撞在窗台上,力道還不輕。
“你發什麼瘋。”蔣忠榕顯少在蔣府露情緒,此刻卻因為這變故眉尾都吊了起來,眼底的熊熊怒火帶着几絲陰鬱,叫人看着心驚:“蔣笑笑,你大晚上有什麼問題,跑來我這裏亂咬人,給我出去。”
蔣笑笑被他嚇得瑟縮了下,抖着肩膀,也不知是不是被氣得:“如,如何,你現在連個外人都偏袒多於我。”
“是你無理取鬧。”
“我無理取鬧又怎麼了?哥哥不要忘了,就是因為你推我,才被關在柴房裏面壁思過的兩日,你以為爹爹在意嗎?他壓根不知道,還以為你跑出去哪兒玩了沒有回來!”
聽聽這話,多讓人牙痒痒。
挽月想到一個屁大點的孩子都敢對蔣忠榕指手畫腳,嘖了聲:“那又如何,你以為有我在小榕還會被關起來嗎?”
蔣笑笑微微詫異,側頭看她:“你,你……”
“告訴你,小孩子家家一點禮貌都沒有,說出去真是讓人笑話。你年紀也不小了,知書達禮的禮字是被學堂先生吃了還是你自己吃了?還有,非禮勿視,非禮勿聽懂不懂,如今都什麼時辰了,你一個姑娘家家的直接闖一個男子房間合適嗎?”
挽月算起來,風花雪月,爭名奪利的事看過不少,又怎麼會奈何不了一個小孩子。
果不其然,蔣笑笑一張小臉瞬間沒了血色,還是開口狡辯道:“他是我哥哥,又不是外人。”
“哎呦喂。”挽月笑得彎了一下腰:“古人有雲,人之行,莫大於孝。他既然是你哥哥,那你是對待哥哥的態度嗎?哪個教你這麼不知禮的。”語畢,話鋒一轉:“還不知錯!”
蔣笑笑被她說的雙眼忍不住噙了淚水,卻不甘示弱,丟下一句:“與你無關。”
就跑了出去。
門未合上,凜冽的寒風撞進來,險些把桌上的青銅燭火吹熄。
挽月拿燈罩蓋上,陰惻惻的來了一句:“這小妮子,看來真的得先給他們來了下馬威,樹樹威信,免得叫人小瞧了你。”
蔣忠榕失笑:“她一直都這樣,是不是撞疼了剛才?”
“廢話,過來給姐姐捶捶腰。”
他走過去,掌心放在她腰上揉了兩下,便聽到她說:“不過說實話,我總覺得那小妮子在吃醋。”
蔣忠榕聞言臉色都變了,驚恐的看着她。
“想什麼呢。”挽月一眼就看出來他想歪了:“我是覺得她還是挺喜歡你這個的哥哥的,誰說親情不能吃醋了,我看她是覺得我搶了屬於她妹妹的位置,所以才同我沒有好臉色。”
蔣忠榕不懂,並且也懶得懂,不管怎麼說,蔣笑笑在他眼裏都是那個女人的孩子,不會有其他的身份。
只是挽月說了要保護自己時,他內心感動無比,除了黃鶯兒,沒人和他這麼說過。
所以,那會他也暗暗發誓,同樣保護好挽月,不讓她受一絲傷害。
“你且安心睡吧,我已經想到怎麼做了。”挽月站起來,把披風解開還給他:“我回去了。”
“好。”
挽月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看到蔣忠榕現在的處境,她的心裏就越發堅定。從前不太知人間疾苦,後來被被背叛了,只要對她好的人,她都會加以回報。
而讓蔣忠榕上位,是她覺得回報他最好的禮物。
下了一日,次日初晴,雪光四射。
忽然的好天氣,連帶着好心情也籠罩在蔣府上空,蔣老爺一早就和富甲權貴之人約去湖心亭釣魚,便是未亮,后廚就開始忙碌。前院的人拿着衣服匆匆而過,要燙平,還要準備早茶,嘰嘰喳喳的倒也熱鬧。
挽月喜歡這種煙火氣,在院落門口伸着懶腰,好心情沒有維持多久,就被過來過去的人打壞了好心情。
“站住。”
一個丫鬟看了她一眼:“姐姐何事?”
“大少爺院子裏的人呢?”
本來每個院落都有安排丫鬟,倒也不是固定,忙起來可以相互差遣,但只要雞鳴了,院子裏就會燒水,燙衣。
不要說燒水了,連個丫鬟的影都沒有見着。
“啊,忙去了。”
他們向來都不管大少爺,反正誰也不弄了,蔣忠榕自己也能顧好自己,久了便成習慣了。
所以挽月忽然這麼問,那丫鬟也是懵住,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卻見挽月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眯眯的:“去,把院落所有的丫鬟小廝全部叫來。”
不消一刻鐘的功夫,十幾個人站在院子裏,交頭接耳起來,有的人手上活沒有完,臉上怨氣十分明顯,但是耐於聽說挽月是蔣忠榕的貼身丫鬟,才勉勉強強站在這裏。
挽月要先從最底層樹立威信,不僅是因為人言可畏,還因為很多事情,還得靠底下的人去辦,方才成。
“我叫聞挽月,初來乍到,還請各位哥哥姐姐們多多指教。大少爺性子淡薄,素來不愛管事,他信任我,把院子裏管事的位置也交給了我,所以即日起,院子裏大小事務都經我手處理。”
挽月這句話,說得不卑不亢,卻依舊難以使人信服,原來都說大少爺的瓏書院是最清閑之地,除了過節需要忙活以外,十分清閑,可現如今來了一個看起來不大的黃毛丫頭,誰會聽。
不過挽月並不着急,笑了笑又道:“大少爺怎麼說都是蔣老爺的親生兒子,他年紀小,許多事回不過來神,再大一點可就說不定了。你們也是拿一分錢做一分事。不要覺得我危言聳聽,大少爺正值年少有為之際,蔣老爺膝下無子,孰輕孰重,你們自己掂量。”
此番話一出,底下人便已經開始竊竊私語,從未有人對他們說這樣的話,所以有了一人,隨意就能挑撥起他們的心。
“話已至此,你們若是不想做,我就去和老爺說,把你們調到別的院子裏伺候,反正院子裏不養閑人,也別想着去老爺那裏參我,我是老爺親自帶來的,怕是不會輕易送走。”
挽月很是貼心,把他們所有道路安排的明明白白。
蔣忠榕打開門,正好看到這一幕,覺得十分有趣,便抱胸倚靠在門旁看。
底下的人面面相覷了下會,走了兩個,留了十二個。
挽月還算滿意,點了點頭說:“府里的規矩,你們肯定比我懂,幾時燒水,幾時伺候少爺起床,幾時準備早膳,對了,少爺一向不去穿風堂用膳,用院子裏的小廚房準備就行……”
安排完畢,看着那些人去忙碌開,蔣忠榕才走到她面前,朝着她豎起了個大拇指:“還是你厲害。”
“這算什麼,不過第一步而已,以後路還長着呢,對了蔣大少爺啊,你有沒有點私房錢。”
“有,怎麼?”
挽月淺淺一笑:“打點府上的下人啊,現在這個世道,只有那個才能籠絡人心了。”
“世道無常,即便給了,只怕嫌不夠,還是會起異心。”
聽到蔣忠榕這麼說,挽月不知為何忽然很欣慰,覺得自己養的小弟弟終於能想到這一點,也是難得。
不過有些事,確實他做不合適,那就只能她來動手了。
“所以我打算髮展一兩個心腹,這才剛開始,不要急。”
蔣忠榕眸中閃動:“要是早些遇見你就好了。”
早些遇見,或許他從前就不會這麼不快樂。
有些事,也是長大了才慢慢得知。
他的生母,雖本來是府上的丫鬟,卻精幹聰明,身家清白,所以得奶奶和爹喜歡,決定納為姨娘。可後來聽說生母犯了一件天大的醜事,按蔣家的規矩,當是要賞一百大板的。
不過一百大板打下去,哪裏還能活,府里人都說,是薛婉仁慈,把生母完好無損的賣了出去。
小時候,原先蔣忠榕對薛婉又敬又畏,而漸漸知道她醜陋的面目后才發覺,什麼仁慈,不過眼裏容不得沙子而已,他才不信自己的母親會在生下自己后,會做什麼醜事。
他不信。
所以慢慢知道后,他心裏的怨氣猶如滔天洪水,怨蔣老爺,怨薛婉,怨蔣笑笑,誰都怨,恨不得那洪水化實,將他們都淹了去。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挽月深知自己就是那蕭何,孤注一擲的堵究竟會偏哪一頭,所以她無時無刻不在觀察,伺機而動。
或許是老天憐憫她之前的遭遇,不過一月,府上就發生了一件大事。
“什麼?蘭姨娘懷孕三月啦?”
“懷孕?老爺肯定要高興死。”
某小廝嘖了句:“可別高興太早,別忘了還有我們的夫人在呢。”
挽月偷聽完牆角,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回到院子裏,喚來發展的兩個心腹,桃春和夏影,據說這兩個都曾經承恩情於蔣忠榕,所以想要報答他。
“桃春,昨日算命先生來過了?”
“來過了,還按着姐姐說的呢,告訴老爺蘭姨娘要生的是兒子,以後會光宗耀祖之類的,夫人聽了當場臉色就不好,只不過未發作。”
挽月聽完沉思了會,才開口道:“不錯,夏影那裏呢,打聽到什麼了?”
“只一件,就聽說夫人送給蘭姨娘的是一副名畫。”夏影湊近了說:“放在閣樓了,不知對姐姐是否有用。”
挽月歪着頭靜靜思量,忽然一拍大腿,“有用,太有用了!”
挽月高興了,這不是正合她的意嗎?挽月從小便學習國畫,雖然畫藝尚淺,但是其中那些門道卻研究的十分好,那個地方紙廠好,那個地方墨塊好,各色顏料、毛筆她全研究。之前走投無路經常去賣畫,跟那些買畫的人忽悠,看得多,自然也就懂可許多。
所以在畫上動手腳,最合適不過。
桃春這時上去攙扶住她的手:“姐姐,還有一個事,老爺惦記着剛贏了生意,蔣府就來了喜事,所以很高興,下月決定設家宴,到時候府內上下都要到場。”
挽月心頭一跳,心想好機會來了。
三月夜裏,喜上加喜,外面石階都鋪十丈,煙花不斷綻放,亮徹夜空。
挽月作為貼身丫鬟,臂彎里掛着一件蔣忠榕的披風,有模有樣的跟着他入座。
這家宴僅僅只是家宴,蔣老爺坐在最上,旁邊是夫人和蘭姨娘,桌上美食佳肴,應有盡有,在這溫暖氣氛的夜裏,就連桌角的小夜燈,都格外耀眼。
“你做了什麼?”
挽月百般無賴的瞪了他一眼:“做什麼和你說了你也聽不懂,你儘管坐着就是。”
“凶什麼凶。”
蔣忠榕嘟囔了兩句,把手中的湯婆子塞給她:“自己暖着。”
挽月捂着湯婆子,咧嘴一笑。
這宴席設在東風閣的二層,雕刻蟒和彩鳥的銅柱各據四方,琉璃燈盞絢麗,剪影和虛光交織揚灑在廳中,氣氛溫暖又和諧。
緊接着,府里的舞姬上來,和着琵琶來了一曲鳳求凰,那曼妙的舞姿,倒是看的挽月都心生羨慕。
“蘭兒為何還沒來?”蔣老爺問。
那底下的小廝應了句:“蘭姨娘最近總有些身體不適,現下剛吃過葯,不一會該來了。”
蔣老爺這才點了點頭,似乎還是有些擔憂,目不轉睛的盯着門口。
近日總是來報,蘭姨娘身體不適,要知道他很在意這個孩子,生怕大人有一個閃失,殃及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