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玉羅閣
卯時的梆子才敲過一聲,天還未亮。
挽月已洗漱完,現如今她已經調整過來情緒,出門還會抹點胭脂水粉,梳個好看頭簪。
今天是去玉羅閣當學徒的第一天,她可得早些去,也不枉她的一片想要掙錢的赤誠之心。想着,便加快了手中收拾的速度,急急忙忙出門了。
只是出門之前,心裏還是惦記着剛埋下去不久的白菜苗,挽月提着油燈悄聲來到後院,蹲在矮欄邊上瞧。
這一瞧,她發現那白菜苗兒已經破土,長出了一個指甲蓋大小的嫩芽,在黑天裏綠得不明顯,但是可把她高興壞了。
“小芽兒,快些長,姐姐以後的飯食得靠你了,你可得爭氣呀。”
挽月在原地自言自語了幾句,正準備起身離開時,餘光卻瞥見圍牆上一閃而過的人影,愣是嚇得止住了的腳步,攥緊了手裏的油燈。
不會吧,她這窮得都懶得鎖上門也不怕進賊的屋子也會被人光顧?劫財還是劫色?
緩緩的扭過頭,她把油燈往牆那處遞了遞,卻只見樹影斑駁,哪有什麼人在那裏。
還是不放心的走近,確定樹影里也沒有藏人以後,挽月這才舒了一口氣,正要轉身離去,就聽見身後咚的一聲,而後身子被重物撞擊,直挺挺的摔進了樹旁的草堆里。
挽月大腦僅僅只是空白的一秒,睜開眼的瞬間當機立斷的把人從自己身上甩了出去,而後迅速打了個滾,狼狽的爬了起來。
那人被甩出去,後背猛得撞在了樹上,疼得他悶哼了一聲。
挽月連忙伸手夠油燈,舉起來一看,竟是一個模樣還略顯稚嫩的小孩,他緊閉雙眸,疼得不輕,嘴裏一直輕輕哼着,像是誤傷的小獸。
“哪家的少郎,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要嚇死誰呀!”
蔣忠榕也被她嚇得不輕,一骨碌爬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語聲也有些不友善:“誰偷雞摸狗了,再說這片兒都不是什麼富順人家,有什麼好偷的。”
挽月垂着眸盯着這個比自己矮半個頭多的少年,氣勢凌人,渾身上下透着一股富貴勁兒,可是模樣卻又說不上來的有些瘦弱,這個年紀,倒像是有些營養不良了。
“那你倒是解釋解釋,為何這天沒亮就悄悄翻進來,幸虧姐姐我藝高膽大,換做旁心弱一點的人還不叫你給嚇死,快些說,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就是去報官了。”
蔣忠榕不屑搭理她,目光直白的將她上下打量了遍,這才說道:“這裏院子外面看起來長得大差不離,我是無意間翻進來的,進來才知裏面格局不對,找錯了地方,這便是我的不對。你要是沒有別的事,我就先走了。”
此刻的挽月已經不會輕易相信他人,聞言狐疑道:“當真?”
“騙你做什麼?”
“你找人選在這個時辰?”
蔣忠榕看也不看她,淡聲答:“哪個時辰也與你無關,看你行頭要出門?趕緊的吧,別因為我誤了時辰。”
他此話看着是一番好意,實則拐彎抹角的說挽月耽誤他,這不剛說完,三兩下利利索索翻牆而上,一溜煙跑了。
哼,兔崽子。
私闖民宅,怎麼著也能用這個罪名教育他一通。要不是她真趕時間,定要他個小破孩吃不了兜着走。
走到玉羅閣,天方亮,街道熙熙攘攘,早市趕集的人已經牽着馬,道兩旁攤販已經擺得整整齊齊,就差來往的路人看上一眼,便要開始說上一番。
挽月抬頭望過去,那玉羅閣的四角屋檐上掛着的風鈴正隨風飄揚,清脆的叮呤噹啷聲尤為悅耳,若是在自家屋檐下掛上一串,風穿堂過時,那聲音甚是美妙。
“誒,別擋道呀。”身後走上來位姑娘,肩膀撞了站在正中央的挽月,反而回眸睨了她一眼:“你就是聞挽月吧,看什麼那麼出神,這天上是有神仙哥哥下來了?”
挽月站住腳,抬眸打量這個人:“沒有神仙哥哥,倒是有位神仙姐姐。”
她捂嘴笑了一下:“你這小嘴,倒是怪會討人歡喜的,我叫楚煙兒,玉羅閣這屆學徒,你怎麼打扮得如此寒酸,白費了你一張可人的臉。”
挽月抽了抽嘴角,這姑娘還真是會說話。
兩人走進去,姑娘腳下生風,噠噠噠就甩了她好幾個階梯。挽月在後面追得抹了一把汗,心下便猜出來這個人是誰。
最愛綠衣,眉間一點硃砂,樣貌快要傾國傾城的,便是楚煙兒。
挽月心裏暗嘆,這容貌她見了都要動心上片刻啊。
玉羅閣還沒有開門,一樓賣簪花手飾,二樓是庫房,放所有材料和記賬本的地方,三樓就是這批學徒安置之處。玉海棠掌管玉羅閣多年,據說是一個狠角色,收的學徒最慢的兩年出師,快的半年便可以。
挽月上到三樓,玉海棠還沒有來,其他學徒倒是都到了,正百般無聊的坐在圓桌前,各執一方,也沒人說話,氣氛怪異得很。
楚煙兒剛一屁股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妹妹,來這裏坐,我們熟絡熟絡。”
挽月剛抬起腳,就聽見旁邊有人冷哼了一聲:“這位姑娘,我們是來當學徒的,出人頭地才是最重要的,像這樣一來就攀親帶故的,你可得小心些,要是有的人心思不純,別把你賣了都不知道。”
挽月還沒有開口,楚煙兒循聲望去,先發制人:“嘖,小妹妹好大的口氣,怕是早上還沒有梳洗,我這裏有上好的茶葉,你且拿去漱漱口,對了不用道謝,我楚煙兒助人為樂慣了。”
“你!”
“你叫什麼來着?”楚煙兒故意按了按太陽穴:“秋禾是吧?怎麼聽着像是個庶女的名字呀?”
秋禾正是庶女,被人踩到痛處,當即就要發作。挽月正好站在邊上,伸手把要站起來的秋禾用力按了下去,而後繞到後面推開窗子:“屋子裏悶,還無光,難免火氣旺,瞧,這下清快了不少。”
楚煙兒偷偷朝着她豎起了大拇指。
挽月笑了笑,回去坐在她身邊,這楚煙兒雖然嘴巴毒了一點,看樣子倒更好相處一些。
“好了。”柳紫意開口圓場:“往後還要相處,切莫這個時候為了沒必要的事情起紛爭,不如趁着師傅沒有來,我們互相相識一下也好。”
秋禾翻了一個白眼,不說話了。
柳紫意看向挽月,溫和的笑了笑:“名字就不互相再道,想必來之前也看過名冊了,挽月是哪裏人,怎麼從來沒有見過。”
終日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寫戲本,有人認得她才有鬼,不過這樣也好,方便自己以後處事,便緩緩開口道:“之前做些小本生意,後來開不下去,就來京城謀生,聽說玉羅閣的玉海棠手藝數一數二,便來了。”
“開不下去?”楚煙兒問。
“小人陷害,把我害慘了。”
柳紫意不免唏噓:“這世道從來就沒有太平過,看着面上平和,盛世安康的,指不定哪天就風起雲湧,無家可歸。”
這學徒里有兩名男子,一眼看過去就知道是兄弟,因為是雙生子,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哥哥上官閆說道:“看姑娘是一個女子,沒想到也會有這樣的憂慮。”
“父親曾在知府為官,自小耳聞目染頗多。只是後來家父也受奸人若迫,無力為官,便在此得過且過,勉強過個溫飽日子。”
楚煙兒呦了一聲:“曾經還是宦官世家之子啊,來這裏不覺得委屈自己嗎?”
“順應世道,總歸是沒錯的。”
挽月哭笑不得的按了按楚煙兒的手臂,問道:“聽煙兒的口音是南方人,從水鄉來的吧?”
“妹妹真是聰明,我原住在溫柔水鄉,也是個大富人家的女兒,後來鬧瘟疫,家道中落,雖然沒有一蹶不振,但也清清平平,我不願意待在那裏,就坐船來京城了。”
楚煙兒說到這裏,一拍大腿:“你是不知道,我本來以為我不會暈船,可那船行了幾天幾夜,中途遇到大風浪,船晃得我以為要散架,這且不說,我本信誓旦旦的同船夫說我不會吐,沒有給我準備銅盆,結果我黃水都吐出來,那船夫都要恨死我了。”
楚煙兒說話,幾個人哈哈大笑,只不過沒有笑幾聲,屋外走廊便傳來玉海棠的聲音:“什麼事這麼好笑,說來也讓我樂呵樂呵。”
六個人慌忙站了起來,行禮作揖道:“師傅好。”
玉海棠點了點頭,側身給她們介紹後面兩位:“這是兩位管事,平時就由她們兩個看着你們的進度,若是有必要,掌燈夜作也是時常有的。你們皆過了及笄之年,有些我不說你們也懂,我這雖比不上最好的宮悅司,卻也經常給宮裏的娘娘做簪子,名聲也是上上好的,人情粗狂,你們別為了虛無的東西失了禮數,學一門技術才是最重要的。”
玉海棠平日還算溫和,只是規矩嚴,尤其在學手藝這方面,不容半點偏差。
六個人靜了一瞬,隨即謙遜的頷首道:“是。”
“好了,這是趙管事和秦管事,我平時就在一樓,有事找管事就行,一般沒有她兩解決不了的事情。”
說完,玉海棠揮了揮手:“好好練功。”
六個人一字排開,趙管事和秦管事兩個人嘀嘀咕咕的商量了一下,趙管事就直接走到挽月和楚煙兒面前說:“就你倆,加上你,上官謙。”
上官謙膽子小,不情不願的開口:“我想和哥哥在一起。”
秦管事哎呀了一聲:“你們都是在一起學習,又不分開,哪兒那麼多話,剩下的跟我走吧,我先帶你們熟悉一下這裏。”
上官謙依依不捨,拉着哥哥上官閆的手,就好像沒有長大的小孩一樣,但最後只能跟着秋禾,柳紫意一起走了。
留下挽月三人,趙管事也不說話,忽然就坐下來清閑淡定的喝起茶來,挽月看了一眼,走過去給趙管事續了杯熱茶,態度不亢不卑,沒有奉承巴結的意思,更像是知禮貌,順手而為。
過了一會,秦管事把另外三個人領進來,同趙管事說:“唉,雖然說吧她們也才剛來第一日,基礎得慢慢練起來,這以後用到手勁的地方還多了去了,趁現在每天練練倒也可以。”
趙管事也覺得妥當,這說是手藝活,自然也考驗手勁,沒有一朝一夕積累是練不成,索性每次開學之前,練練也不錯。
於是便道:“你們都隨我來。”
不過片刻,每個人再回來的時候,手裏皆端着一銅盆,銅盆里裝了一半的水。
趙管事說:“不多,每天就練一炷香的時間,練完我們開始學習。”
挽月不自覺的咽了咽口水,這端半柱香,估計就要累得夠嗆,看來做什麼都不容易,都需要很長的耐心。
果然,過了半柱,上官兩兄弟還好,端得穩穩的,姑娘們已經開啟晃了起來,尤其是秋禾,晃得最厲害。
秦管事如鷹般眼神在挽月身上一直掃,見她不怎麼動,才算滿意的走開了,
一炷香的總算過去了。
“嗯。”趙管事眯起眼點了點頭:“不錯,還是有幾個勁大的,可能我說這番話你們會奇怪,但是一定要記住,你們都是玉羅閣的學徒,也就是一根線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雖說規矩沒有那麼多,但是玉姑姑是最討厭那些拿不上枱面的心思,好好乾活才是最正經的。今日,你們就從畫花型開始。”
幾個人面面相覷,聽到趙管事的話,皆手抖的厲害。
準備好紙筆,六個人便在學室里,認真畫了起來。
學室很大,一共有六張長方的紅木桌子,桌子角都擺了盞鏤空燈罩的油燈,以後都會是他們常伏案之處。
聽管事說先學纏花,這個稍微簡單一些,那花瓣也要她們自己畫,做出來好不好看,花瓣形也十分重要。
秋禾臉色稍霽,畫著畫著就有些不耐煩,想來平時是最討厭拿筆的。還是柳紫意在一旁安慰了兩句,才耐着性子繼續畫了下去。
楚煙兒這時候戳了戳挽月的背,待挽月回過頭,悄聲說:“你別看柳紫意看着這麼善解人意,實則城府深得很,這樣的人最狡猾了。”
挽月無奈一笑:“你快畫吧,管事說了,畫十張得十張相似,這可是技術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