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套話
人死了之後,短期內其實還是有意識的。
這並不長的一段時間內,謝潮生很確定的一件事情是,那個陪着她一起死的人,必然不可能活的下去。
這幾乎算是為什麼謝潮生現在還能安穩坐着的一個重要原因了。
若不是因為清楚知道這一點的話,謝潮生現在必然早就已經衝出去了。
謝潮生手裏捧着一隻小小的精緻手爐,靜靜的站在阿廡廊下,不動聲色的觀察着四周的一切。
她醒來的地方是一個不大的一進小院。
院子不大,佈局也很是緊湊,二層的三間屋子帶着耳房。正對着屋子的是連着游廊的影壁——只是不知道是誰的主意,影壁乾脆做成了穿堂的式樣,沒有門的穿堂。
游廊曲曲折折的,將整個院子分成了三部分。
一部分是從院子門進來之後被影壁和游廊隔出的部分,另一部分是她站在廡廊下目力所見的部分,最後一部分,則是被游廊旁邊的月洞門和屋子隔出的後院。
院子全是用三尺見方的大塊青石鋪的地,青石的接縫處,是用糯米汁粘合的,嚴絲合縫。門邊不遠處種了青蔥的竹子,旁邊堆了假山石做裝飾。整個院子裏見縫插針的種了不少花樹。有的已經落了葉,有的還正是青翠的時候,還有的,花開的正好。
這院子裏有自己的小廚房。沒有角門。
這個小院子似乎位置有些偏僻,謝潮生能看的見四周高出院牆的一株株粗大的古樹。
……若是沒有猜錯,這至少也是在哪一戶人家的園子裏。
院子裏外的擺設都很好,這個好說的可不是價錢。
不管是從哪一種方面來看,這都起碼是有百年傳承的大家族。
氣候很是溫和,不像是真正九月的天氣——至於之前細辛捧出來的那一身衣裳,根本就沒有真正穿得上。
而謝潮生現在手裏捧着的手爐,更多是因為這具身體本身手冷腳冷。
而且,好像,如今不是謝潮生習慣的年代。
屋子裏擺放着一個花觚,白瓷的。
白瓷一向都是富貴人家才能用的上的,可是看起來,這東西現在不是很珍貴的樣子。
那麼即是說,現在,恐怕要比她所生活的年代,往後推一點點。
只是到底要推多少,那還是要看之後的觀察。
“女郎怎麼站在風口上?”細辛從月洞門後頭出來,才登上游廊就看見謝潮生了,整個人頓時一驚。
謝潮生轉頭,如玉般的面頰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天色很好,想出去走走。”
主動出擊是最好的防守。
細辛一愣,頓時驚喜:“女郎願意出去走走?”
謝潮生沒有說話。
細辛已經驚喜莫名了。
女郎身體不好,宗族裏的大夫也說是要常出去走走的好,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女郎體力很差的緣故,女郎很是不喜歡出門。
幾乎算得上是深居簡出。
如今謝潮生願意出去走走,哪怕是只在附近走走,細辛也很是高興了。
順着游廊出了如意門,謝潮生頓時發現這處園子裏的竹子數量多的超出了她的想像。
……已經是季秋了,如今還有這麼多的竹子?
謝潮生心底一跳,隱隱有了一個猜測。
從如意門出去伊始,就有游廊通向各處。
謝潮生順着游廊往前走,慢慢的確定了她的一些猜測。
這的確是哪一士族的園子,且這一士族也確實是有百年傳承的大族。
而且,這具身體,似乎還在這一宗族中有着不低的地位。
……或者說,至少也是很受掌權者重視的。
慢慢的,謝潮生停下了腳步。
“……女郎?”細辛跟着謝潮生出來,見此不由得遲疑着叫了她一聲。
謝潮生沒有說話,她只是盯着不遠處的露出的一處牆角,慢慢的眯了眯眼睛。
難怪。
她心裏隱隱的猜測得到了證實。
那露出來的一處,是江左才有的馬頭牆!
士族南遷成功了?
看院子裏裡外外的擺設,似乎還發展的不錯啊。
就是不知道,這是哪一族了。
謝潮生在心底冷笑一聲。
不過不久之後她就知道了。
廊下有些地方是掛着未點燃的燈籠的,那些燈籠是夜間用來辨路的。
燈籠上,清清楚楚的寫着“王”字。
那個字龍飛鳳舞的,不像是謝潮生從前所記得的樣子。可謝潮生還是迅速反應過來了那個“王”字的意思。
不是太原王氏,也不是東海王氏,而是她的母家,琅琊王氏。
或者現在應該稱之為,本家。
謝潮生靜靜的盯着不遠處的那個“王”字,半晌沒有說話。
“女郎?”游廊另外一頭走出來一個身穿淺粉色衣衫的使女,大約十七八歲的樣子,眉目婉麗,看見謝潮生過來之後驚喜的喚了一聲。
謝潮生轉頭,靜靜的等着那個使女走過來。
身後的細辛急忙作揖行禮:“綠萼姐姐。”
被稱作綠萼的使女微笑着向細辛頷首,然後繼續和謝潮生說話:“女郎今日真是好興緻,您怎麼會想起來到園子裏閑逛的?”
謝潮生微笑,不動聲色的說:“只是看着天色好,出來走走罷了。”
綠萼急忙點頭,笑着說道:“難得今日女郎願意出門走動,恰巧今日七郎歸家,女郎可是要去見見七郎?”
謝潮生看見,綠萼在提起“七郎”的時候,眼睛裏飛快的掠過一抹奇怪的情緒。
像是傾慕,又像是帶了點隱約的不屑。
她垂眸掩飾了眼中的不解和好奇,微笑着說道:“遠行歸來,還是晚些再去的好。”
刻意的略過了稱呼沒有提及。
誰知道這個所謂的“七郎”和她是什麼關係?
綠萼聞言笑的更真心了些:“女郎一向和七郎君關係最好。”
一早看見的這具身體的日常所用,想必,那個所謂的和她關係最好的“七郎君”,應該也是個很舒朗的人。
“我身體不好,總不好現在就去看。到時候還要讓他為我擔心。”謝潮生慢慢的說。
在面前這人不知道她底細的時候,能套出來多少話就套出來多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