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門一打開,宋初白握着門把手,他身形高挑,胡亂披着件浴袍,漆黑頭髮微亂,還帶着未乾的濕意,一臉沒清醒的睏倦,眼底有青黑,皮膚因久沒見日光,又冷白了幾個度,顯得有些病態。
幾日不見,他五官仍精緻逼人,但也透着讓人琢磨不透的冷漠。
他微微掀起眼皮子,眉眼深邃,看了衛楠一眼:“進來說。”
衛楠沉住氣,跟着他走進去。
套房內還算整潔,就是沒什麼生氣,冷色調的沙發、冷色調的窗帘。窗帘沒拉開,也沒開燈,門一關上,光線就變得極為暗淡。
外面夜色已黑,只窗帘縫隙透出一點微弱的光。
宋初白單手插兜,朝里走去,淡淡地問:“茶還是咖啡?”
衛楠本想竭力忍住自己的怒火,但見到他此刻漫不經心的態度,真是腦門一轟,怒氣上涌。
外面被他親手攪成一鍋粥,他卻跟沒事人一樣?
衛楠一拳朝宋初白揮去。
宋初白皺了皺眉,輕而易舉握住衛楠的手腕。
鉗制了兩秒后,衛楠面色開始因疼痛扭曲,宋初白將他手扔開,臉色也冷了下來。
“什麼也不喝?行。”宋初白坐到沙發上,冷冷道:“有事?”
衛楠扭了扭手腕,走到宋初白面前怒道:“你瘋了吧,你這個時候和曲問驊對着干做什麼?”
衛楠根本想不通宋初白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麼,無法理解。
“你花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切都會付諸東流不說,還會被檢方以經濟犯罪的罪名起訴,可能還得坐牢!你這樣干就是為了拉曲問驊一個墊背的?”
衛楠氣得心梗。
宋初白把玩着打火機,久久沒說話。
他臉上也沒什麼表情。
過了許久后,才語氣淡淡:“她不會讓曲家有事的。”
衛楠瞪着宋初白,腦袋裏屬於理智的那根弦徹底斷了。
趙一晟說宋初白在乎的壓根不是宋氏的財產,說宋初白根本就是想讓宋家毀掉,他還不信,還以為宋初白是有后招,打算蠶食掉曲家。
但現在看來,趙一晟說的沒錯,宋初白壓根就是瘋了。
就為了一個路游游,先是國內國外全世界找尋了快三個月,現在找到了,卻又為了把她奪過來,自殺式拉着曲家去死。財產不要了,前途不要了,未來送葬也無所謂。即便是賭博,也真是瘋得可以,且冷血得可以。
“那我們呢,你想過我們跟着你的人沒有?”衛楠額頭青筋隱隱露了出來,咬着牙道:“這短短半個月,宋氏底子厚,還能穩住,但趙一晟他們家,你知道受到了多少影響嗎?”
“錢不會少了你們的,你們不會賠。”宋初白看了他一眼,像是早就知道他會來,隨手從茶几的抽屜里拿出一份已經簽了字的文件。
遞給衛楠。
“即便出事,宋家老宅還可以賣幾個億,分了吧。”
衛楠一臉彷彿不認識了似的看着宋初白,接過文件,心底的寒意卻越來越甚,蔓延至四肢。
他此刻才明白過來,他和趙一昇雖然是為了家族利益,才站到宋初白身後,但他和趙一晟曾經確實是將宋初白當過朋友的。
可宋初白呢?
“初哥,你以為我是來找你要錢的?”
好像是隨意打發走的乞丐一樣。
衛楠以前整天喊着初哥,是真的以為,他們是一起打拚的朋友。他敬佩宋初白,說是迷弟和跟班也不為過,但現在他發現他根本不懂宋初白。
衛楠失望至極地道:“你一切都可以利用,一切都可以犧牲。沈菱菱那件事,你便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當時趙一晟與你鬧僵,我還站在你這邊。可現在,我發現,是我看錯了人。”
宋初白沒說話。
空氣中一時之間靜了靜。
片刻后宋初白抬起眼睫,冰冷地看着衛楠:“說完了嗎?”
衛楠咬牙看着他。
宋初白:“如果不是顧念舊情,你以為我會給你資格站在這裏?”
衛楠捏着手中的文件,摔門而出。
衛楠一走,空氣便陡然死寂了起來。
沉沉的黑夜裏,室內沒有光亮。
宋初白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空蕩蕩的氣息瀰漫在所有的角落。
*
路游游抱着早死早超生的想法,主動聯繫了宋初白。
宋初白將見面的地點定在了以前修學旅行的那座島上,要求路游游一個人去。
路游游終於主動聯繫宋初白,已經達到了宋初白繞了這麼大一圈子的目的,可不知道為什麼,電話那邊的聲音卻緘默和寂寥居多,聽不出來什麼喜悅。
或許宋初白早就知道,一切早就終成定局。不知道在哪個轉彎的地方走錯了,一切就都已經回不去了。
他可以將路游游綁走,強迫路游游和他遠走高飛,可防不住路游游再假死一回,假死兩回、三回,他連路游游的軀殼也搶不走。
他也可以籌謀多年,做他最擅長的一件事,蟄伏,直到將曲問驊和邴辭全都擊敗,無需同歸於盡,就可以威脅路游游來到他身邊,但那得一年還是兩年、還是五年、十年?
何況到了那個時候,路游游已經是別人的人了。她從一開始就是為了走劇情才接近他,沒有喜歡過他,十年以後,他又怎麼可能有把握讓別人身邊的她回心轉意?
拎着行李來到機場的宋初白所帶衣物不多,只兩三件短袖,一頂鴨舌帽。
他心裏很清楚,待不了多久,或許只有一天不到的時間,走運的話,可能會有兩三天。
他現在所做的這一切不過垂死掙扎而已。
但宋初白就是個無法不去垂死掙扎的人。
他走進了一個死胡同,走不出來。
路游游則壓根什麼行李都沒帶,只拿了護照和手機,她就沒打算在齊州島多待,去見了宋初白,完成宋初白的要求之後,就想辦法讓宋初白取消對曲家的威脅。
下飛機的時候天氣去上一次來時差不多,上次是春末,這次是秋末,同樣萬里無雲,天氣晴朗,海邊的風很大。
因為來過一次,這次路游游熟練得多,出了海關后就直奔機場出口。
遠遠地就看見宋初白立在上次那個出口處等她。
宋初白戴了頂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看不太清楚臉,但因為個子特別高,在人群中鶴立雞群,且白色短袖被門口的風吹得獵獵作響,勾勒出清晰的肌肉線條,導致被周圍的人多看幾眼。於是路游游也只能一眼就發現他。
隔着人群,宋初白靜靜看着她,漆黑眼眸深邃冷刻,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不過路游游也懶得多猜。
路游游心情複雜地朝他那邊走過去。
她急於解決問題,一見面便開門見山:“你究竟想怎麼樣?”
宋初白便猜到了她什麼行李也沒帶。但真的見到她全身上下連一個挎包也沒有,牛仔褲口袋裏裝着護照和機票,手機拿在手上,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還是難免扯起嘴角,自嘲的笑笑:“路游游,我想怎麼樣,你很清楚。”
“我清楚。”路游游直截了當道:“但我做不到。”
她分不清二回目現在眼前的宋初白對自己到底是佔有欲、還是執念,但是事到如今,路游游也沒有想要分清楚的想法。
“意料之中。”宋初白沒有在意路游游的冷淡,也隨手將護照從行李中拿了出來,只拿護照和手機,其他的“哐當”扔進垃圾桶。
“走吧。”
路游游一頭霧水:“去哪兒?”
宋初白淡淡看着她:“不是要見面協商曲家的事情嗎?就站在這裏談?至少先找個能喝水的地方坐下來。”
路游游要氣笑了:“隨便找個咖啡廳就能說的事,那為什麼非要我買張機票到這裏來?”
宋初白已經攔了輛車,率先坐進去,神情非常平靜,理所當然地看着她:“現在是你有求於我,當然是我決定地點。”
路游游盯了他三秒鐘。
宋初白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路游游懷疑他在挑釁自己。她拒絕和他坐上一排的位置,直接攏了攏頭髮,拉開出租車的副駕駛座的門,上車關門一氣呵成。
半小時后,出租車上了島,來到當時租賃自行車顏色飽和度極高的地方。
路游游下了車。
一轉身,宋初白已經去租自行車了。
雖然景緻比上一次來時更加美麗,天高海闊,陽光分層,灑在地面和大海上,但路游游心情還是不那麼美麗。
她沒有心情看風景,也沒心情吃華夫餅。
她站在宋初白身後,不耐煩地道:“我們談談。”
聲音里的急躁一清二楚。
宋初白遞錢的動作頓了頓,並未回過頭來,而是抬起手腕看了眼腕錶,道:“最早一趟回去的航班也得晚上八點,除去在機場等候時間,距離現在還有六個小時。”
路游游不明所以。
宋初白又重複了一遍:“就只有六個小時。”
宋初白回過頭來,一貫冷然的氣場,沒什麼溫度的表情,可此時不知道是不是陽光折射的緣故,令他眼裏多了一些稱得上是孤單和一無所有的東西:“就只六個小時而已,不能留給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