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撿來的戀人
()韓復面無表情地罰了球隊第四個十圈,他沒有去盯秒錶上的數字,自從莫名其妙的發現自己居然處在2011年,他就怕極了時間。他掌心射線刺穿目標肺葉的時候,地上連一滴血都沒有。全球著名暗殺組織“軔”的終極秘密武器掌中刃,將γ射線以液態方式植入人體之內,方圓一百米利用激光無誤差精準射殺,他腦部的晶片分明已經分析出目標進入腦死亡狀態,為什麼眼前一黑自己就到了2011年,還莫名其妙的由第一殺手變成了籃球教練。
“13分24秒01,13分11秒,14分11秒29,12分59秒58。”韓復面容沉靜,語聲陰沉,整個人有一種遊離的戾氣。
“教練,對不起!”球員們整齊的鞠躬。這支以體能優秀著稱的CUBA八強隊伍被韓復用三個星期時間折磨到將對不起變成日常用語。沒有人可以不服他,他在到任的第一天和全隊23人做田徑車輪戰,最後一個出戰的隊長沈嵩累得軟在了地上,跑了整整七個小時的韓復只是輕輕抹了把汗。比起“軔”的變態訓練,大學籃球隊體能強化,不過是場遊戲而已。
韓復輕輕揮了揮手,隊員們一起鞠躬。走出正門,他手背上的光膜顯示屏同步着球館內的畫面,筋疲力盡的球員們三三兩兩癱坐在木地板上,隊長沈嵩走過去一個一個踹屁股,“不想被再罰十圈的話就趕緊站起來。”
韓復挑了挑唇角,關掉了顯示。雖然穿越過來時身上的一切裝備都在,彷彿一個小小的隨身空間,但畢竟不能把鍋碗瓢盆和2013的外賣轉換到這裏來。想到2011年的方便麵和2311的一樣難吃,不免有些糾結。任何時候,有一技之長的人總是不缺錢用的,雖然不用繼續殺人,但在這個科技落後文明萎縮的蠻荒時代,韓復想讓自己過得舒服些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他的小公寓就在學校旁邊,不大的兩室一廳,寧靜溫馨。
儘管從自身安全考慮電梯並不是一個好的工具,但韓復還是寧願利用科技。21世紀的電梯真破,素不相識的人僅僅因為要上同一座就要置身在同一個狹小的密閉空間,簡直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哪怕來這個世界已經快一個月了,他還是沒有完全習慣。電梯門即將打開的時候,作為殺手的自覺讓他立刻將自己調整到備戰狀態,電梯裏的是一個人。準確地說,一個男孩。這個男孩太出色以至於觀察力精準如韓復也忽略了他的一身古裝和一頭長發,那種遺世獨立的格格不入氣質既讓人折服又令人憐惜。
男孩靠在電梯壁上,聽到有人進來轉過了頭,韓復呆住了,“映——”他突然住了口,自己的戀人映明明在2311年,自己來到三百年前已經快三個月了,映怕是要瘋了。如果早知道有一天自己會因為這種只有電影裏才有的倒霉穿越而看不到他,當初就該義無反顧的放下天下第一的聲名投案自首,有映這麼可愛的小警察陪着,就算真的被判五百年又怎麼樣。
“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少年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面上卻浮起一種見鬼的神情,那種又驚恐又奇異的感覺簡直太熟悉了!韓復睜開眼發現自己來到2011年,張口就說著這種明明內心明白意義卻無論如何也不是自己習慣使用的語言的時候,也是這樣。
“我叫韓復,你是誰?”韓復終於注意到了他的古裝。原來,映留長頭髮是這種樣子。
“我叫殷朔,是個捕快。”殷朔說捕快兩個字的神情太驕傲,讓韓復再一次出神了,第一次見面映帶着滿臉的孩子氣同自己說我是警察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
他沒有想太久,電梯已經到了十二。本能反應永遠這麼可怕,長期的殺手生涯讓他的潛意識可以在任何狀況下指揮自己做出最便利的選擇,哪怕根本沒有意識到按過層,卻還是到了。
韓復走出電梯,殷朔居然也迷迷糊糊地跟着出來,還不小心踩到了前襟下緣的橫襕。
韓復覺得自己瘋了,作為殺手居然可以容忍有人站在自己身後。只是,這個人,分明和映一模一樣,連那種迷迷糊糊又義正詞嚴的樣子都一樣,說不定,他是映的前世呢?既然連穿越這樣的小概率事件都可能發生,那前世今生也沒有什麼不可以。
“你認不認識一個人,叫函。”韓復道。映是很笨的,要同他說什麼一定不能繞彎子,否則他一定會越來越糊塗。
韓復失望了,無論三百年前抑或三百年後,任何一個地球人都看得出,殷朔現在做的這個動作是,搖頭。
“你難道沒有一個戀人叫函嗎?”韓復有些不甘心,憑什麼我穿越了還要記得你,你轉世了就不記得我了!殺手明明是站在理智頂端的工作,偏偏就有一個人,永遠能讓他放下二十五年殘酷訓練的本能清醒進而失去理智。
殷朔的眼睛瞪大了,“我的戀人叫阿蓮!”
韓復真想用門把這個脫線的迷糊小孩拍死,等他轉世到2307年,看他認不認自己這輩子最愛的男人叫函。阿蓮是什麼鬼東西!難道早生了一千多年連自己喜歡的是男人都忘了嗎?
憤怒中的韓復更加憤怒,因為殷朔的肚子無巧不巧地響了,他抬起眼,眼睛亮得像飛船上的指示燈,帶着一種無賴的不可抗拒,“我餓了。”
“缺胯袍,襆頭、革帶、長靿靴。唐代。你是哪一年生辰?”韓復讓這個自來熟的髒兮兮的小破孩坐在自己昨天剛換的新沙發上,對上他亮晶晶的眸子,小孩小心地用屁股去晃軟綿綿的沙發,那種樣子有一種類似三歲孩童玩彈床的收斂的興奮。韓復還能說什麼呢,洗手,做飯。
“長安元年正月十五。”殷朔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笑得眼睛彎彎,“比阿蓮大一天呢。哼,阿蓮還總是吹噓自己十五好劍術呢!我也是,比他厲害一天。”
韓復將芹菜捏得像骨頭,阿蓮!簡直一點自覺都沒有,第一次見面就什麼都往外邊倒!看來缺心眼真是遺傳,轉世八千回都忘不掉。阿蓮阿蓮!已經到2011年了,濫俗的名字!
阿蓮?“十五好劍術,遍干諸侯!”比阿蓮大一天!長安元年的夏曆正月十六,李青蓮。“阿蓮的名字不會就是——李太白。”韓復的嗓子裏像是卡着一顆榴槤。
殷朔點頭,“太白是別人叫的。我就喜歡叫他阿蓮!”
那是第一次,韓復覺得自己想死,死後去掐上帝的脖子,這不是玩我嗎!李白,他的戀人居然是李白,那個床前明月光的李白,千金散盡還復來的李白,2311年的國文教科書上記載的全世界最偉大的詩人,李白!
“你叫什麼名字?”殷朔問。他好像還是有些不習慣用這種方式問人話,原來的說話方式,應該是,“不知足下如何稱呼?”好像又不是這樣!明明那麼上口的成紀話,為什麼一到了這個地方自己就不會說了呢。
“函——韓復。”既然已經有了別的戀人,函這個字對於你而言,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韓,你做的什麼?很香啊。”殷朔饞了。
一張開眼在一個大箱子裏,四周的一切都那麼詭異。只有進來的這個人,雖然沒有見過,卻是莫名的熟悉。還有這裏,應該是房子。怎麼這麼小呢,而且沒有院子,沒有花園。但是席子好舒服,不是鋪在地上的,也不是那種大大的胡床,居然還很軟呢。雖然這個人有些怪怪的,但肯定是對自己好的。不過,到底是到哪了呢?明明記得衝進了竹林抓賊的,怎麼一剎那就到了這裏!
韓復炒了雞蛋,嫩嫩的;切了牛肉,用辣椒花生米熗得很香;西芹百合加腰果,小傢伙一定愛吃。坐鍋添水下了挂面,蔥過油倒醋,雖然算是湊合,但也總算能入口。原本是打算將就方便麵的,如今有三個菜了,變心的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殷朔拿起筷子,奇怪,這種筷箸和自己平常用的根本不同,可為什麼拿着又這麼順手。韓復將面端給他,“去洗手。”放下碗又覺得映原來就笨手笨腳的,穿過來還不弄得一團糟,沒想到殷朔竟連水龍頭都會用,還知道兌溫水。
韓復微微蹙起了眉,立刻催動手背激光,直指殷朔關節,不想光束卻被反彈回來,殷朔死死瞪着他,“你幹什麼!”
“映!你鬧夠沒有!我不知道你怎麼來到2011年的,既然現在我們都不在那個世界了,你不用再抓我歸案了。別耍小孩子脾氣,時空漂泊苟且偷生固然艱難,但只要我們兩個人並肩一起,又有何懼!我知道你恨我殺人如麻,可你若不愛我,又為什麼穿越時空來到這裏找我呢?”想到映故意假裝失憶嚇唬他,韓復原本還有些氣憤,但隨之又覺得拋去警察和殺手的身份,或者,他和映真的能在21世紀初相愛。儘管現在的人們還不能接受同性相守,但也比2311的腹背受敵要好很多。
殷朔一臉迷茫,“你說什麼?”他嘟着嘴揉着手腕,“為什麼平白打我?”
韓復皺起了眉,他雙眉濃而長,眉宇間的冷峻之氣透出一種凌厲的剛強決斷,如今刻意要自己平靜下來,款款溫言的樣子很是令人心動,“映,別玩了。我答應你,在這個世界裏,絕不動用自己的特殊能力殺人。從前我沒有選擇,我知道自己讓你失望,現在,我什麼都依你好不好。”
殷朔用韓復潔白的毛巾擦了一把手,“肚子餓。”小抱怨之後重新坐回餐桌吃飯。
韓復可真是食不知味,殷朔等了半天看他拿着筷子發愣,終於良心發現關心了自己的飼主一句,“是不是我的內力護體反震到你手腕了,我不想傷你的,可是我們天山派的內功就是這樣,尤其我的碧虛功,遇強則強。但是依你的功力,應該不會有事。”
韓復見殷朔一副小學生解數學題的表情,“映,別再玩了,我的射線只有你才可以避得過。你以為軔的第一殺手真的只是虛名嗎?”
“殺手?我告訴你!無論任何原因,任何理由,殺人都是不對的!就算你請我吃東西,也不能改變你不對的事實!”殷朔放下了碗,雖然將筷子架在碗上的時候還用舌頭捲走了唇角的一點麵條。
“嗯。從前是身不由己,我不是答應你了嗎,在這個時代,做你希望的函。”韓復望着殷朔,不知為何心就揪起來。明明是最有盼頭的話,說起來卻像是無比的絕望。如果我不肯妥協的話,是不是你永遠都不願意愛我。
殷朔看了他一眼,“你是殺手?”他立刻笑了。不得不說,他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四個字,掠水飛鴻,輕波漣漪。“難怪你身上的氣息那麼特別,我明明感覺到你不是壞人,可是卻還是覺得怪怪的。原來,你真的是殺手。”
“在這個世界,我沒有殺過人。”韓復的聲音太冷。你知不知道我穿越到2011的這些天是如何過的,每天都在想沒有我的時代你該怎麼辦!那些帶着高貴正義感自詡正邪不兩立的人是不是還在逼你!你又是不是永遠一個人把所有的委屈和寂寞藏在心裏不跟任何人說!映,你知不知道我見到你的第一眼有多震撼,為什麼你見到我的第一天卻還是要糾纏這些永遠沒有結果的事。
“我知道。”殷朔將薄薄的牛肉蘸着盤子邊卷了花生米和芝麻,真香。
韓復實在是一點法子也沒有,明明心裏像簇着一團火,可只要看到他獃獃的樣子就立刻消弭於無形,“映,你是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我不能撒謊的。我的碧虛功,撒一次謊,內力就減一層。韓,我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可以相信的,你又為什麼不相信我呢?”殷朔低頭戳着牛肉。
韓復深深撫了一把自己額頭,“既然你已經不記得了——我再告訴你一遍。映,這一次,你給我深深地記在心裏!如果你再敢忘掉——”他一把拉過殷朔手臂,捲起他袖子,殷朔大臂上血一般的符記,深深的一個‘函’字。韓復笑了,“真的是你!還在!”
殷朔摸不着頭腦,“什麼還在。胎記啊,一直在的。”
韓復按住了殷朔夾菜的手,“你就知道吃!聽我說!我是函,你叫映,我們是這個世界上,最相愛的兩個人!”
殷朔掙開了韓復,“我不討厭你是真的!可是,我愛的人是阿蓮!”
韓復一把將殷朔提起來,拖着他就進了卧室,將殷朔摔在床上,一把扯掉自己衣袖,他的右手手臂上赫然是一個“映”字,“管你投胎轉世三千次,我們身上蓋着印呢!再敢跟我提阿蓮,要是真忘了從前怎麼收拾你,我不介意現在幫你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