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回 盜仙草菩薩垂憐
沒有停滯太久,由青青看護着徐宣贊的身體,白卯奴自己一人駕起雲頭飛身往峨眉山去。
據青青所說,在峨眉山金頂正中,趁佛光顯現時將身穿過去,便可抵達另外一處並存於虛空裏的靈台仙境。在這片莽莽雲海霧靄包圍籠罩之下的唯美清古仙境間,再尋一水雲居。這水雲居乃是一仙洞,仙洞之中長有靈芝草。這靈芝草自非凡間那些容易見到的普通靈芝草,乃是天界仙草,天地間僅此一株,可活死人、肉白骨。
白卯奴此番峨眉山之行,為得便是盜取靈芝仙草,是以救活三魂七魄即將離體而去的徐宣贊……
她將烏黑緞發挽了一個結、盤起的髮絲高堆在頭頂,又着天藍點紅粉繡花的短衫長褲,纖纖水蛇腰系一條墨綠泛黑鑲銅黃龍鱗片的幹練束帶。面容依舊是絕美的,可徹骨風韻已不再是素日那副不勝寒風的嬌滴滴溫柔柔,而變得道不盡的英姿颯爽、凜冽酣戰。
就這樣,白卯奴一路上凝注心神急匆匆往峨眉山飛去,不多時將身落在娥眉金頂之央。
前腳才一落地,便見那金頂佛光已不如先前在雲端看到的那樣濃烈,變得有些稀薄、漸趨淺淡,再晚半刻便似會隨風散去的樣子。
“真真造化!”卯奴暗嘆一聲,眉心一喜。有道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若是今日不見佛光或來時已經消退,則誠然不知又要等到什麼時候去了!也不敢多遲疑,忙一奔身過去閃入佛光之中。
只覺似乎沐浴在一團帶着清新氣息的濃霧裏,身體除此之外倒也沒什麼旁的反應。
白卯奴微闔了一下眸子,一恍惚間又睜開,眼前已不再是先前峨眉金頂的那些景緻。她儼然置身在了存於虛空中的靈台仙境裏。
只見這仙境美輪美奐、朦朧影綽,目之所及皆是暗青色的雲海、與稀薄中透着幽幽芬芳的霧嵐。
半空裏似有不知何處傳來的靡靡仙樂,忽高忽低、忽揚忽挫,洞簫、古箏、箜篌……似乎交雜了極多種樂器。又飄飄渺渺的,也實在聽不清是在吟吟彈唱着些什麼。
恍惚里白卯奴依稀聽得:“不如歸來同修持……”又似乎不太是。她循着音樂的起源處一路前行,不遠一段距離后,視野又驀地一陣敞亮……只見一塊青石之後,映扯顯現出別樣洞天一處。
這景緻真箇是山青水明、苔綠花紅,落霞孤鶩齊飛齊落、百鳥百獸和樂泰來!
置身如此樂府仙境、洞天福地,只覺一股不可抗拒的大歡喜之感如那涓涓細流一般由心底沁出,整個人都拋卻了全部的塵俗雜念、忘卻了**索求,只在此處身清氣朗、怡然忘憂……
白卯奴就此漸漸忘卻了自己是誰、忘卻了天地為何物、忘卻了時間也忘卻了空間……就這樣靜靜立在當地,闔了雙眸、獃獃痴痴。
若是可以同官人一併遨遊此處……
錚然一下,模糊渙散了去的一懷心智極快的重新聚合起來。
官人!
她猝然睜目。
糟糕,險些因蟄伏於這仙境的巨大氣場、而忘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心念才轉,眼前的景緻便又起了輪換。
白卯奴凝眸錯目,在抬首的須臾,看到一處青石洞府之上以硃砂流金所書三個大字“水雲居”。
“我到了‘水雲居’?”她唇畔不覺起了蓮燦一朵。
原來一切唯心造。存於人間別處虛空、虛虛實實的仙山仙境亦是唯心造。
若不是她盜草救夫的念頭沖在了諸多念頭的最前面,她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到得了這“水雲居”的!
這不僅是愛的力量,同時也是最淵深的紅塵俗念。紅塵俗念壓過了一切沖在了萬般諸念的最前面,誠然也不是什麼好事情……白卯奴心知。卻也僅僅只是黯了一下,顧念不得作想其餘許多,只蹙了黛眉原地里稍停。
青青也只說這峨眉山金頂佛光可通仙境,仙境之中有名為“水雲居”的一處仙洞,仙洞裏長有靈芝還魂草。可沒說各處是否暗藏什麼機關、另有什麼玄妙。只怕是青青也不知道。
有了方才險些忘卻本心的經歷,白卯奴自是打起了所有的精神,小心謹慎、如履薄冰,絲毫都不敢再掉以輕心。
原地停頓了一陣,適才重抬蓮步往仙洞處走。
果然,就在她臨着洞口即將步入的瞬間,忽地兩團金光自半空裏“簌簌”降下!
巨大的張力將白卯奴震得退開幾步去。還好她早有防備,不然僅這突忽而來的一下,只怕已經心肝受損、血流七竅了!
“那是個什麼東西……”白卯奴袖擺一拂當地里立住身子,眯了狹眸凝目訕訕。
只見金光斂退處,顯影出白眉白髮的兩位仙童。
卯奴念訣又探,只見這二仙童的元神分別為仙鶴與白猿。想來便是他們在看守這靈芝還魂草吧!
心下微有瞭然,白卯奴收住了劍拔弩張的備戰姿態。心道自己原本就是來盜來求這仙草的,不佔理的一方在自己,自然是得先禮:“二位仙童,小女子着實有求。”她斂襟作禮軟聲哀求,“我家官人此刻性命危在旦夕,急需這‘靈芝還魂草’來救他性命!”於此微頓,“求二位仙童念在人命關天的份兒上,成全小女子,讓小女子將這靈芝還魂草帶回去救官人吧!”語盡又一斂襟。
“呵……”白猿童子一個不屑,沉下臉來冷着聲息,“人死有命,豈有救‘命’一事之說?”
其旁仙鶴童子也漠着臉面淡淡:“更況乎眾生自有因果。輪迴兜轉、命盤無極,生死原是假象,有來有去、卻始終無生無死。分明是你執着於你官人這一世所生出的各種‘相’,你已着相,適才怨憎相會,有了娑婆世間生靈們專有的諸多情緒。”於此一嘆,似無奈又似只是最平板的敘述,“真是枉費你自身系集着的天地靈氣!”
這些道理白卯奴自身本就懂得,只是深陷情劫囹圄、紅塵泥沼,她早已只剩執念,什麼都變得不再分明:“這麼說來,二位仙童是不會將那靈芝仙草給我帶回去了?”卯奴挑眉一訕,“只是無論是非對錯、情理曲折,今兒這‘靈芝還魂草’,我勢必帶走!”旋即眉心忽展,雙眸一抹狠戾。
那白猿童子手中也在瞬息變幻出了四叉戟,轉目一對身邊同伴:“丹鶴,你同這業畜廢話什麼!”語聲才落,便與仙鶴童子一齊擺開陣勢,搶下第一招的先機,向白卯奴這邊襲來!
卯奴勢必要得靈芝還魂草,只好一路打將進去。
這二仙童雖是仙身,可比起亦妖亦仙的白卯奴來,不使伎倆的話,功力明顯不支。才三招下來,便被白卯奴雙雙定在了原地。
接下來這進洞取仙草便順利非常了!
然而就在白卯奴出了洞口以為終是得手之時,忽地有一仙翁展袖抬手馭着一朵青雲從天而降:“妖孽,你欺我徒兒算什麼本事!”這仙翁的功力淵深而不可估測,想是方才忽有感應,遂追逐過來。
心知那些道理和祈求只怕是講不通的,白卯奴橫心發狠,只好一戰到底。
可二人之間功力本就懸殊,再時今她有孕在身,更加之她先前又才喝了雄黃酒、功力大減,更是虛弱。
故還沒過幾招,她便實覺體力不支,逐漸敗下陣來。
“難道便合該我白蛇時今命喪於此、重歸虛無么?”亂亂紛紛里,白卯奴忽地起了一抹苦笑。
然這心念尚且不及落下,便見頭頂一片清明之中忽地起了萬丈耀目金光。
白卯奴與那仙翁下意識抬首,只見五彩祥雲之中現出一位白衣凈顏、慈眉善目的仙人。
那是……觀世音菩薩!
“菩薩……”宛如泅水的性靈霍地見到渡船的大救贖,心下萬千感觸不能言及、只餘下涓涓慟委欲哭。白卯奴當即收劍斂功,當頭便拜。
那仙翁也斂住自身凜冽銳氣,收了功力斂襟頷首。
菩薩垂了一下悲憫的淡眸,吐言悠悠緩緩:“徐宣贊受苦,白素貞遭劫、紫微星有難,我不與他們方便誰與她們方便。”
“這是……”白卯奴甫地一個反應,原是菩薩答應將仙草給自己帶回去了!忙喜得又一通拜謝。
菩薩心知徐宣贊跟白卯奴該有這樣一段姻緣,故而一開始便對白蛇加以點化,還囑仙人相贈於她‘素貞’二字,意為讓她守住本心、不忘貞志。
只是這段姻緣又因白卯奴日後一番不舍眷戀,盤枝錯節、變得又生許多牽絆,故而便走到今時這個地步,原該終了、卻又做弄得還不到終結的時候:“時今徐宣贊一劫,全在於你。你原不該與他有夫妻之實,更不該與他再這般牽連。只幫他成家立業后便合該離開凡塵。可你執念太深、心性本就不清,適才做做弄弄至此,復又多生許多苦楚。”菩薩淺言,語氣是亘古不變的大慈悲,可以直指心底、帶起慰藉人心的大寬容。
“菩薩慈悲!”白卯奴再度一個實實叩首,語聲哀哀的似是能滴出真摯的血淚來,“求菩薩再給弟子一些時日,我不是不走,是已經走不了了……因為我已懷了官人的孩子。”泣淚泣血、一頓幽幽,“待孩子一生下來,我便回去……時今只求菩薩大發慈悲救救官人!只要官人無恙,我必不會再執着!它日若有違背,當死於雷霆之下,葬于山峰之間!”委實心急若焚,白卯奴咬破曇唇發下重誓。
只聞菩薩淺淺一嘆:“也該你與他俗緣未了,時今又懷了文曲星……”微頓首,“人蛇不能交媾、也絕不可能懷子。可你時今已經懷了孩子,證明你已脫去蛇相、修得人身。”略停又特意強調,“是‘得’,而不再是“幻”。”
這一席飽含至高大智慧的醍醐灌頂之開示,聽得白卯奴似懂非懂。時今她只一門心思要救被自己驚嚇猝死的徐宣贊,也誠然不願不想懂。
“罷了。”菩薩慈悲,緩一垂目,“待俗緣了結,你與徐宣贊同歸。”
柔柔輕輕的一句話潛入耳廓,白卯奴有須臾的失神,旋即心底一個大喜,抬首驚問:“菩薩同意我與官人一生一世在一起了?”只覺一個身子一顆心在這瞬間便輕盈的十分厲害,長袖飄飄然欲舉,似若拔地升仙去!
菩薩頷首。
白卯奴雙眸中有淚花緩緩溢出,才欲再拜,又聞菩薩徐徐穩穩啟口而道:“但要切記,不可再生是非、造大業障。不然他日必定死於雷霆下,葬于山峰間!”微頓又緩,“永遠也回不來了……”
白卯奴自是千恩萬謝,心卻不知何故、莫名其妙的揪了一下。旋即恢復如初。
這仙境之中忽而降下的仙翁,本也絕非狠戾之仙。極多時候,他也是慈愛悲憫的。
既然菩薩示意如此,這老仙翁便也不再執着,將那“靈芝還魂草”贈於了白卯奴,讓她帶着仙草回還人間,救贖徐宣贊不提……
本該終了,冥冥之中卻似又早已註定一切都不會就此終了。
徐宣贊不能死,他若一死,便勢必牽扯一干應劫之人皆數不得重回故園……千年等一回,滿天神佛菩薩苦心操持的這一切,將都會盡數消弭渙散、具數做了徒勞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