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回 雄黃酒一杯,含笑飲毒藥。
因為徐宣贊本就是臨安本地人,加之姐夫王晏陽為衙門裏的捕頭、在當地里也或多或少的有一些威望。有了這些先決條件,保和堂的生意一直都很好。卻也真真應了中間這一個“和”字,生活和美,夫妻二人更是甜蜜溫馨羨煞旁人的深情無限。
時間在平平淡淡中過的很快,轉眼已是次年五月中旬,眼見便是端午節了。
說起這端午節,當天是這一年之中陽氣最盛的一天,乃是人間爬蟲及妖物的大忌。其中特別是蠍、蛇、蜈蚣、壁虎、蟾蜍這類五毒,在承受陽氣襲體之外,最怕的便是雄黃。
因家家戶戶在這一日依傳統都要飲雄黃酒、放摻有雄黃的鞭炮之故,空氣里到處都瀰漫飄散着揮之不去的雄黃氣息。
隨着端午將近,白青兩姊妹的身體也是每況日下、功力一天比一天低迷減退。
農曆五月四日當天,青青不及等到天亮便去尋了白卯奴,將她拉到院子裏來:“姐姐,端午就要到了,這天地陽氣着實逼得我厲害。”抿抿曇唇、眸色一暗,“我怕撐不住。”
白卯奴這幾日心裏亦是有着這個心思,低首急急:“青兒,你去找個地方躲過端午再回來,免得現了形、更怕傷及到身體。”
青青眉心一急:“那姐姐你呢?”不待卯奴接口,又嘆了口氣繼續,“你現在懷着身孕,都十一個月多了!眼見就要到臨盆的日子……端午節那天陽氣十分重,特別是正午,再加上各處都熏香割艾飲雄黃放鞭炮的,你能撐得過么?”
“沒那麼早。”白卯奴接過話來,又斂眸邊思量着,“我因是妖身之故,孩子比凡人要晚出生。凡人十月懷胎,我們異類怕得再拖一兩個月。不會那麼快,應該不妨事。”
“那也差不多了!”青青還是發急,“況且就算你這幾日不臨盆,可你懷孕體虛……”於此抿抿唇角嘆出口氣,又轉了一下眸子,“我們來人間尋徐宣贊的頭年端午,我尚且藏在西湖水底避了一天才不至於現形,那種痛苦難奈難壓的感覺着實嚇怕了我!”
“青兒我明白。”卯奴拍拍青青的手背,打斷了她,“去年我也留在官人身邊不曾離開,熏艾草聞雄黃的,不也沒有事情么?”
“去年你不曾懷有身孕!”青青疾聲,“況且那個時候姐夫還在王主人店鋪里做主管,端午當日因為來買雄黃藥酒的客人多,他沒有休息、不曾陪你過節。”微緩口氣,“暮晚歸家時你佯裝熟睡,‘逃脫了’陪着他喝雄黃酒的‘劫難’!我事後得知時,還為你心有餘悸的捏了一大把汗呢!”
“因這事情,雖然官人嘴上不說,可事後我還是可以感覺得到他的落寞……”白卯奴順着青青的話幾自回憶,“畢竟端午節是大節,他也希望同自家娘子一起過個熱熱鬧鬧的節日。”
“陪他過節?”自己擺出那些舊話原是想要說服白卯奴一起走的,不想她居然又繞到了徐宣贊身上去!但凡只要一涉及到徐宣贊,姐姐她都會毫無意外的變得如此不可理喻。青青長眉一挑,“他是開心了,你就等死吧!”
青青的脾氣就是這樣,對於她此時看上去的不太恭敬客氣,白卯奴並沒有真心生氣:“姐姐知道你關心我。”黛眉微微舒展,“放心吧!我沒事的。”心念又轉,不覺呢喃,“只是你方才說到的,我懷有身孕這一件事。官人他一直都算着日子,見我還不曾臨盆、又不如其她這個時候的孕婦那樣顯身子,竟日連天都着急后怕。雖然他恐我多想總是避免跟我談起,可這麼下去,也難保他不往我們怕的那方面去想。”復一幽嘆,“我正苦惱着該怎麼想法子遮掩過去……”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在想着你家徐大官人!”果然陷在情愛執念里的女人永遠都似得了失心瘋般不可理喻,青青從沒有一刻這麼感覺跟白卯奴溝通起來有障礙,“別管那個了,你該先想想怎麼撐過這個端午!”只好負氣的一聲嘆,又不得不重新耐下性子,抿抿嘴唇重又好顏色的看向白卯奴,“姐姐,你必須跟我一起走!”青城山幾百年來相依相伴在一起的姐妹情,其實有些時候青青真的會懷疑,這世界上最關心白卯奴的人絕對是自己,但姐姐她究竟懂得不懂得?
“我有分寸。”絲毫沒有出乎意料的答案,只見白卯奴面色從容、口齒淡淡,“況且端午是個大節,一家人都要團聚,我已嫁為人婦,這麼走了……終歸不太好。”
“你……”如此氣定神閑心不用在正經處的白卯奴,堵得青青再多吐不出任何字句來。須臾靜默,只好搖首側眸緩緩吁出一口徐徐的氣,重又面向卯奴,無可奈何,“姐姐,那我走了,你自己一個人要小心。過了端午我就回來。”又補充。
“嗯。”白卯奴頷首。她也明白自己與青青現下里不是一個心思,橫豎各自有着籌謀,多說也是無益。
念想着姐姐的修為有一千七百年之多,既然她有這個把握,想來也應該出不了什麼大問題。執念難動,青青忽然想到法海居然將徐宣贊就這麼放了回來這件事,起先還一直擔心徐宣贊會與法海裏應外合使計來害她們姊妹,現下又突然有些理解法海了……她不再堅持,原地化作一道青色光影躲避劫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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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端午,白卯奴如同往常那般的來到保和堂里幫徐宣贊打理生意,又因懼怕雄黃酒與雄黃鞭炮的氣息,特地比平時又來的早了一些。
徐宣贊一見娘子來了,便將保和堂的正門關閉、今日不再營業。又見白卯奴隻身一人,便隨口問了句:“哎,小青呢?怎麼不見她。”
“嗯,是這樣的。”卯奴擇了個離窗子很遠的位子坐下,莞爾回復,“青兒要去拜會幾位遠親,昨天便走了,只是官人沒注意。”又補充,“過完端陽節便回來。”
“哦……”徐宣贊瞭然,在卯奴身邊臨着她坐下,“衙門裏有聚會,各做公的帶着家眷自去聚了。這不,姐夫也帶着姐姐前去,端午後還要跟着那幾對夫妻一併往姑蘇玩兒一趟,大概得兩三日才能回來。”
“去姑蘇?”白卯奴心中玩味,心道好生趕巧,又是姑蘇,自己與官人才從姑蘇回來,姐夫便又帶着姐姐到姑蘇去玩兒。不過想來姑蘇距離臨安不太遠,選在那裏也無所謂什麼巧合不巧合的了。
“可不是么。”徐宣贊也是無限感慨,旋即又對卯奴溫柔一笑,“那我們夫妻,今兒就在保和堂里過節吧!”
白卯奴頷首回之一笑:“自是好的。”若不勝寒風的水蓮花一伏首的嬌羞。
徐宣贊就在這個瞬間忽地瞧見卯奴面上幾分不對,又凝眸良久,皺眉關切:“娘子你的氣色怎麼這麼不好……可是哪裏不舒服么?”
“沒事沒事。”卯奴倏然抬首。端午之節,她氣色又如何能好……只是徐宣贊不會知道罷了!
不知是不是店鋪里光線不太通透的緣故,徐宣贊總覺這周圍氣氛死氣沉沉的,沒有一點過節的樣子……又覺得卯奴可能一路走來有些累了,便想活躍一下平靜無波的氣氛:“娘子,你好好坐着休養。我呢……去備酒備菜。”這麼想着,邊站起來附在她耳邊柔聲一笑,有些曖昧的順着她額心落了一吻下去,“我們夫妻兩個好好的過個端午節!”
“嗯。”隨着正午時分的不斷推進,白卯奴越來越覺自己周身上下滾燙的厲害,礙於徐宣贊又只能強持着,“好。”簡單的回復。
徐宣贊不知個中隱情,自然沒有想太多、也沒太多留意,兀自轉身進了后廚房。
他自后廚進進出出一番忙碌,幾次三番后,終於將早已準備好的酒菜一一擺出。
為慶佳節,他在這頓午宴之上花了太多心思。有吐口鬆軟的貼近葯膳的八寶鴨、有椒鹽酥雞、有糖醋松鼠魚、麻辣香蝦鍋、翡翠長豆角、腰果伴綠芹、灌湯白玉藕、千層流蘇餅、糯米釀糰子、紫米蛋黃粽……各式各樣,彩色光鮮、入目豐盛。
當然,還有端午節里必不可少的雄黃酒……
徐宣贊就這樣貼着白卯奴落座下來,抬手端起了雄黃酒:“娘子,自你我夫妻成婚以來,不知不覺已有一年有餘。這一年多里,發生了太多大大小小的事情。”他的目光溫潤軟款,凝向卯奴的一雙星目積蓄着皎比明月的光華與淵過潭水的深情,“風風雨雨你我夫妻一同闖過,可殊不知,一任再大的風雨阻撓、困苦艱難,都比不過我對於娘子的珍若生命與患得患失……”
“官人……”卯奴沉淪在徐宣贊一席摻了真摯感情的無限動容的表白里,霍而有些陶陶然微醉了。
恍惚中,她蒙了水霧的眸子一點點垂墜下去,看到了他手裏迎着她遞過來的那杯雄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