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皇帝。”晏拾生不動聲色地提醒,刻意抬高了聲音,“天乾物燥,鎮國寺失水,帝姬受驚昏厥,需要叫太醫嗎?”
他直呼皇帝和帝姬,余寒卻不見半分惱火。仙族本就高傲,更何況是他們有求於人。
他也認得出這便是昨日裏紅蓮莽撞之下,險些傷到的人,他還多有怠慢,更是心虛。
晏拾生的脊背挺得筆直,萬分驕矜。他本就是妖族與仙族之後,天生便是絕代天才的半妖。但凡有一絲妖氣,他都能覺察,他對妖氣的敏感足以令一般的作祟之物無可遁形。
可惜沒有,他沒有任何感覺。帶着熱浪的風卷過他的發梢,還有他此時此刻端莊肅穆,華美異常的臉。
遠處拉馬車的良駒百無聊賴地掃動尾巴,四面寂靜得只剩風聲。
余寒懷抱帝姬,衣袂擺動。他紊亂的呼吸慢慢平靜下來,“天乾物燥,鎮國寺失水,永安帝姬受驚昏厥。來人,回宮。”
他順着晏拾生給的台階下,把這一切都怪罪於天災,來堵住悠悠之口。
晏拾生立馬恢復了原本漫不經心的模樣,跑到另一邊去,疲於抽出精力去應對余寒。
余寒無奈之下,走向神情凝肅的覃空青和晏殊,似乎仍然心有戚戚,語氣誠懇:“拜託諸位了。”
“皇帝。”晏殊清清明明的眼睛盯着他,似乎是要他說出實情,“這裏並無妖氣,並且你應該很清楚。”
余寒猛地一凜:“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晏拾生心不在焉地搭了腔。
他有一半的臉龐沐浴柔和的陽光下,唯獨留下點滴細碎的暖光。在纖長濃密的睫毛上微微顫動,好似是渡了金光的小扇子。
另一半沉浸在濃密晦暗的陰影里,緊緊抿起的唇角在陰暗處形成了一個倔強卻脆弱無比的弧度。
就像他這個人一樣,有着不穩定的雙面性。
他手裏捏着燒了一大半的香篆,從黑暗中走出,嫌棄地伸到了眾人眼前,“小小迷幻香,便把你們都唬住了?”
他沒有在意余寒難看的神情,而是低頭掀起香案上的桌布:“卿卿,快點。”
沒有動靜。
“卿卿?”晏拾生臉色有些難看了。
還是沒有回應。
“自惜!”晏拾生抿唇再次喊道。
“覃尚香!!!”晏拾生拔高了音量。
仍舊是靜寂無聲。
這回不僅僅是晏拾生,覃空青和晏殊同樣意識到了什麼,臉色也難堪起來。
“晏小公子……覃小姐……”余寒錯愕地望向天空。
三人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
少女不知何時懸浮在門外的半空中,彷彿立馬會在眾人面前粉身碎骨一樣,憂傷明媚得像是在啜泣。猶如流星隕落般,帶着視死如歸的凄涼與美麗,瞬間,消失殆盡。
少女修長纖細的五指輕輕撩起垂落在耳邊的髮絲,露出琥珀色的狹長眸子,睫羽濃密,眼尾微微上揚。
她轉頭看向明朗清雋的少年,恬靜中融合了少許稠艷,清麗中飄溢幾許緋靡,柔雅中傾瀉一絲妖異。
晏拾生心頭湧起一股不可名狀的焦躁與不安。又來了,又來了!又是那種眼神!
那一種……孤獨而又燦爛的眼神。
晏拾生幡然醒悟般猛地抬起頭,雙眼死死地望向空中的覃自惜。
“燭魔!”他陡然甩出腕上的鐲子,燭魔頓時化作圓潤的圈,朝着覃自惜砸了過去。
這一下子毫無徵兆,覃空青和晏殊雙雙驚呼出聲:“尚香!”
覃自惜看見燭魔砸過來,尖叫一聲便四處逃竄,燭魔仍舊緊追不捨,勢必要殺了她的模樣。
“拾生!你在做什麼!那是尚香啊!”覃空青怒不可遏,一把推開晏拾生,提劍欲要制止。
晏拾生被他推得一個踉蹌,猛地揮開他的手,怒吼道:“滾開!那不是她!”
覃空青和晏殊皆為一怔。
“卿卿根本不會飛行術法,也不可能有那樣的表情!”晏拾生死死地盯着慌不擇路的“覃自惜”,面色冷凝。
她不會有那樣的表情,那樣的表情她只出現過一次……在瑤山他們把她從傲因洞裏救出來,她在覃空青懷裏,卻越過覃空青看向他的時候。
“覃自惜”被燭魔挨了一下,尖叫一聲后渾身上下冒出白煙,面容猙獰地全身扭曲。煙霧繚繞之中,變成了縹緲的鬼魂模樣。
“卿卿,在哪?”晏拾生握緊雙拳,冷聲問道。
覃空青和晏殊同樣醍醐灌頂,急切地盯着鬼魂,尋求答案。
鬼魂冷笑一聲:“不愧是仙門百家排行前十的晏家人,我枉死之後修行鬼道,一身幻術爐火純青,絲毫不亞於你們仙門百家的幻術師。況且我還用了她在你心裏最深刻的神態,居然還能被你識破?”
“你們放心,我可沒有對她怎麼樣。我們只是把她喬裝打扮后藏起來,只要你們能找到她就安然無事。若找不到,她也只會受一點苦頭,然後出現了你們面前。”鬼魂繞着面目全非的鎮國寺轉了一圈。
“我們與你們無冤無仇,井水不犯河水。我們是鬼,你們是捉妖師,犯不着為了慘無人寰的皇族來多管閑事。這只是一個警告,警告你們不該插手此事,不然下次可沒有這麼簡單了。”鬼魂化作煙霧消失在空中。
它最後的聲音飄蕩在眾人耳畔,“給個提醒吧,她就在門外那一群婢女當中,但是她們不能給你們任何提示哦。”
聞言,覃空青、晏拾生和晏殊立馬跑到一群顫顫巍巍的婢女面前,一一對應着自惜搜索起來。
“全都抬起頭看我。”晏拾生冷聲命令道。
所有穿着打扮如出一轍,面容卻各不相同的婢女仰起臉,令人眼花繚亂,頭暈眼花。
連清淡如晏殊,卻不禁眨了眨眼睛。
晏拾生一目十行地掃視過來,停留在其中一個婢女身上。
那個女孩長相平淡無奇,扎人堆里壓根找不到,但是一雙眼睛卻是含着狡黠的,一股清艷水潤的靈氣便透着甜蜜滲透。
眼睛是不會騙人的。
美人在骨不在皮,覃自惜無論是骨還是皮都生得極好,如今哪怕換了模樣,那一身氣韻還是在的。
莫要說她只是變成了婢女模樣,就算是變做了乞兒,那也是高貴優雅的乞丐,是充滿狡黠勁兒的乞兒。
晏拾生走到那個人面前,淡淡地說:“我帶你們回家,該往哪兒個方向走?”
所有人紛紛攘攘地指出一個方向來,天南地北的,哪兒個方向都有人指。也就只有眼前人,茫然失措地眨巴眨巴眼睛,無動於衷。
這才是她,完全不認路的她。
他的嘴角漾開一絲笑意來,握住她的手,“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