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建築學概論
當天空開始陰沉下來的時候,空氣里有股黏糊糊的味道,讓人有些喘不過氣。
林清河取下眼鏡,伸手抹了把臉,讓有些乾癟的眼角不至於躁動不停。這令人痛惡的預兆,他洒然失笑。
“嗒嗒~”
豆大的雨點稀稀落落地拍在深灰的水泥地,暈開一道水漬。就在林清河重新舉起手中的眼鏡準備戴上的時候,卻發現鏡片也已經被淋濕了。
明明只是簡單的分手,明明天氣預報有說是個大晴天,可老天就好像存心與自己作對一樣,噩運霉氣一股腦地全丟了過來。
林清河本能地準備扯出衣襟一角來擦拭鏡面,一低頭才發現今天穿了一身純白的襯衫,下擺還嚴嚴實實卻又很不習慣地塞進了褲腰帶里。
作為一名學生,特別是男性,你很難在自己的衣櫃裏找出一件有模有樣的職場正裝。所以為了畢業前的這場校園招聘會,林清河和女友,不對,應該是前女友特地一起逛了大半個市區,最後在一家紅豆品牌的專賣店敲定了這一身不怎麼便宜的西服。
林清河捏了捏拳,終究還是無法對這件襯衫下手。不是因為它有多值錢,而是他實在忘不了當時試裝時,那叉着雙臂、嘴唇輕抿的女友一臉認真觀摩的樣子。即使是倆人已經逛得腰酸背痛、飢腸轆轆,即使旁邊的店員已經明顯顯露出來了不耐煩與鄙夷的神色,她還是始終保持着昂揚的興緻,一如令自己始終不能忘懷的那雙泛着漣漪的眼睛。
衣服的費用是她付的,因為一開始的的林清河僅僅打算只是在學校后苑小街淘個兩百來塊錢的地攤貨隨便對付下,畢竟僅僅只是一場招聘會,以後真報道上班了公司也會統一發放工作服的。當然,最主要的還是林清河他的家庭狀況有些特殊,簡單來說就是兩個字-貧困。結果顯而易見,女友知道后嚴詞批評小林同志思想不對,硬拉着他出了門從而一去難返。
雨水越來越大,再昂貴的衣服也無法阻擋寒意的侵襲。林清河一個哆嗦,漫天飄散的思緒終於是被收了回來。
剛剛還在猶豫和珍惜的西裝,不知不覺已經濕了半邊,林清河苦笑。
罷了,人都走了,這件衣服也沒再穿得理由。他沒去扒拉西褲壓着的襯衫,轉而順手提起胸前靛藍色的領帶,分別在兩片鏡片上抹了抹,將眼鏡戴了回去。
路上的行人漸漸變得稀疏,淋雨慌忙奔跑的人兒越走越遠。偶有幾位打着傘的,也是男擁女抱,匆匆而過。
目送着一對情侶從身邊走過,林清河目光柔和,嘴角也不自覺地扯出一絲笑意。
熱戀中的人們,即使是遭遇了下雨天也會是甜的,因為這樣,就可以堂而皇之地給對方一個擁抱。可他們永遠不會知道,在未來畢業季等待着的,會是怎樣一個可怕的結局!
也許,這就是大學吧。
或許是雨太大的緣故,四周一片煙霧蒸騰,一切都顯得不真切起來,令林清河不由生出恍若夢中的錯覺。
就在此時,不遠處的一間破舊車棚里,林清河依稀瞧見了一道影影綽綽的人影。撐着一柄漆黑的大傘,正在費力地鎖着跟前的電瓶車。
王傑確實挺鬱悶的,身處HN市數一數二的大學,自詡為學子中精英翹楚的他,本以為從入學的那一天起,就應該會被什麼世界五百強的大老闆磕破頭地爭搶。可臨到畢業前夕了,沒有那傳說中的三顧茅廬一語三分天下的經典橋段不說,就連一簿小小的畢業證也是拿得磕磕絆絆。四年沒去上幾節課的他,今天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起個早,去參加這破勞什子招聘會,怎麼也沒想到會遇到這場百年難遇的傾盆大雨。
所以在騎車出去很遠一段距離,卻發現暴雨來臨后,摔了一跤的王傑只得乖乖地返回車棚,捨棄愛駕改作步行。
“操!”王傑莫名惱火的爆了句粗口。明明只是一道很簡單的鎖車工作,也不知道是因為車鎖摔壞了還是進了水的緣故,怎麼也鎖不上了。
狂風不合時宜地奔面呼嘯而來,王傑那夾在腋下的大黑傘也是搖搖欲墜,眼看着就要瀟洒地隨風而去。
“啪!”一隻健碩地手臂適時地攥住了傘柄,穩穩地撐住。
王傑回頭,看到了渾身濕漉漉、要多狼狽有多狼狽的林清河,這傢伙居然還對着自己沒心沒肺地咧嘴大笑。
“操,你小子失戀啦!”這樣的話王傑脫口而出,原本只是同宿舍友誼間說了不下百遍的一句老梗,可王傑還是敏銳地發現林清河眼中那一閃而逝的黯淡。身子一哆嗦,王傑瞠着渾圓的眼珠子,結巴着:“不是吧,不會——真的分了吧?”
任憑發梢的水珠滴落肩頭,打在臉上,沁入眼睛裏,林清河伸手擠開眼鏡框使勁揉了揉眼角,盡量用一種平穩的聲調回應:“嗯,分了。”
“我——靠——!”王傑用這樣的兩個字來表達了內心的千言萬語,因為這比他聽到世界末日來臨還要來得荒誕。
一個是建築系的才子,一個是音樂系的系花,最關鍵的是這兩個人同樣的學習成績優異,相貌更是甩開凡間世俗不知道多少條街。就是這樣一對郎才女貌、令人艷羨的神仙眷侶,每天每夜沒羞沒躁地膩歪在一塊近三年,起先大家還都笑稱這就是韓劇《建築學概論》裏面活生生的李勝民和楊瑞英嘛,甚至到了後來還被整個淮大的莘莘學子吟誦流傳,視為情侶的一對楷模。
怎麼眼看着快要畢業的這個檔兒,說分就分了呢?
“誰先提出的口?”王傑覺得這個問題很關鍵。
“她。”
“當面說的?”王傑眼前一亮。
“沒有,剛通的電。”說著,林清河哧地笑了。三年的感情,結果她連面都不敢露,只在電話里說了“分手吧”寥寥幾句就匆忙掛了。自己是一個被人玩膩的布娃娃么,還是她本來就覺得一切不過是一場小孩子過家家的小遊戲?
原來,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
“這——你就答應了哈?”王傑無語,平時看上去成熟穩重的林清河,今天居然看上去傻裏傻氣的,幹得事情也盡這麼不靠譜。
“走,找她去!爺還就不信了,今天怎麼著也得把這件事說清楚了!”不容林清河推脫,王傑拽過他的脖子強推着他直愣愣奔學院東區的女生宿舍。
“哎,車還沒鎖!”林清河掙扎。
“哎呀,都什麼時候啦,還管那破玩意兒,沒了就沒了!”王傑恨鐵不成鋼。
大雨來得突然,去得也快,盛夏這種季節,原本就是如此。
一路經過林蔭的小道,碎石堆疊的路面兩旁,矗立着香氣氤氳的學生食堂,還有古色古韻的打印文本店。這裏的一切,都是林清河與她往昔點點滴滴的回憶。曾經是那麼的美好,如今再看上去,卻有了一種說不出的凄涼與悲痛。
“對,就是這副模樣!”王傑神采飛揚地高談闊論,“千萬記住,待會兒見了面你一句話也別說,就裝出這樣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就像是——嗯,三天沒吃飯的那種狀態,明白了不?”
“女孩子么,心裏都裝着一個聖母瑪利亞,對一切可憐的事物都忍不住關懷它,呵護它。就說我們宿舍旁邊那隻小野貓,這才多長時間,眼睜睜看着從一隻苦唧唧、瘦癟癟的流浪貓,變成了現在的大肥仔。話說我剛出門的時候,就還看見有個漂亮妹子打着傘在給那畜生遮雨呢!”王傑仰頭嘆息一聲,目光中泛着奇異的光彩,“哎呀,你說待會兒回去我是不是應該帶兩包貓糧,佯裝這隻小貓咪就是我養的,來段邂逅佳緣啥的!”
“沒戲!只能是孽緣!”林清河不冷不淡地打斷了他,“除非你變成那隻貓。不過現在看來,你頂多只能算是一條有賊心沒賊膽的老色狼!”
“雞兒,也就是哥們不想談,就以咱們學校女七男三這麼雄厚的資源基礎,哥們真要認真起來,只要稍稍一勾手指頭,立馬一大票漂亮美眉投懷送抱!”王傑一副趾高氣昂的姿態。
林清河笑笑,知道這小子也就是個只會紙上談兵的騷包罷了。
王傑左手一掂:“女朋友!”
隨之是右手:“麵包!”
“哎,你說說看,我們明明為女朋友放棄了麵包,可那些妹子們一轉身居然也會為了麵包對我們說拋棄就拋棄!”
“社會啊~”
語氣一頓,空氣也有些僵硬,王傑意識到自己一時口快說錯了話,尷尬賠笑,“當然你家那位是不會的啦,畢竟在一起那麼久了。況且女孩子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也許只是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發發小脾氣而已,待會兒過去好好哄哄就好了!”
林清河當然也知道她不會,先前也只是被電話里的話語衝擊過大,一時失智沒反應過來。所以現在也就任由王傑擺弄,借勢前去請罪求和。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但一股腦認了就是了,只希望還有挽回的餘地吧。
帶着這樣一絲希冀的念頭,二人來到女生宿舍的鐵柵欄大門前。王傑自來熟地攔下一名經過的女學生:“哎,同學,幫忙叫下五棟402的包智笙同學!萬分感謝!”
“包智笙?”路人女孩睜着無辜的大眼睛,咬着小指頭,看看王傑,然後才發現了他旁邊挺拔的林清河,“哦,你是林——-”
“不用了!”幽幽的聲音響起。
王傑疑惑地看向一旁的林清河,再順着他的目光瞥向大院牆角的地方。
豪華的SUV寬體轎車旁,一名長發翩躚的少女正伏貼在陌生男子的胸口,眉目含笑,亦嗔且喜,就這般旁若無人地打情罵俏着。
“包智笙,真的——是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