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章 歡喜

第076章 歡喜

司小雅和雲姜圍着陸錦畫仔仔細細檢查了好幾次,確認她眼底的蠱蟲徹底消失殆盡,才終於鬆了口氣。

“沒了。”

“這次是真沒啦!”司小雅補充,又轉身抓住靳雲嶠的胳膊輕輕晃,“相公~我今天是不是很厲害呀~”巴掌大小的臉上儘是得意,急於得到他的認可。

靳雲嶠:“……”

頗是尷尬地對上眾人望來的眼神,他只能抱拳一禮,解釋道:“師妹她還小,還請各位——”

雲姜和拾柒收回目光。

拾柒:“我去處理屍體。”

雲姜:“我跟你一起。”

陸錦畫則是揚頭看向秦翊。

“秦上月,我餓了。”

秦翊溫柔地撫着她的發:“那我們去看看有什麼好吃的?”

“嗯!”

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靳雲嶠的動作停在半空中,表情比方才還要尷尬。

餘光微瞥,見司小雅正氣鼓鼓地瞪着自己,他嘆了口氣,收回手,語重心長地對她道:“小雅,出門在外應該謹言慎行。你還小,有些話在南地說說,大家不會放在心上,可西梁不同,這邊思想保守,你那樣做只會令他們覺得——”

話說了一半,司小雅突然拽住他的肩膀往下拉扯,湊去他臉上親了一口。

靳雲嶠:“……”

所以他剛才說的那堆話都白說了,對吧?

回神間司小雅已經甩着自己腰間的拘蟲鈴。步子輕快地朝前方跑遠。

……

近戌時,正在屋中休息的陸錦畫突然被敲門聲驚醒。

睡眼惺忪地披衣趿鞋,剛把門打開一條縫,就對上司小雅那雙盛滿狡黠的眼睛。

“小姐姐,我跟師兄明天就要啟程回去啦,叔叔備了酒席要給我們送行,所以我來叫你一起過去吃好吃的!”

陸錦畫揉揉眼睛。

“叔叔?”下意識想到朱逢春。

司小雅不迭點頭:“對呀,叔叔。就是下午那陣子站在你身邊的那個!”

陸錦畫眯起眼睛想了一想,下午她左邊是雲姜,右邊是秦翊,也沒有……

等等,難道“叔叔”是秦翊?!

睏倦頓時散去大半,她幾分試探地朝司小雅看去,卻見那個小女孩笑得天真燦爛,話到嘴邊又不願再問。

叔叔便叔叔吧,反正以秦翊的年紀,若是正常年紀成親生子,孩子確實也好幾歲了。

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勁,她管那麼多作甚?當真莫名其妙。

等走到飯廳,四雙眼睛齊刷刷朝自己看來。

陸錦畫竟有些緊張。

明黃的燭光,華麗的裝潢,豐富的菜肴,還有熱鬧說笑的人兒。

好久好久都沒有這樣的時候了……

“小姐姐還是不舒服嗎?”司小雅輕輕晃她的手。

陸錦畫搖頭否認:“沒有。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司小雅狡黠笑道:“肯定是在想我這小孩子不懂的事情~”不待陸錦畫反駁,牽着她走到秦翊身邊,把她按去座位上。

“這下滿意了?”秦翊微微挑眉。

小女孩他見過不少,像司小雅這古靈精怪,還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孩,倒真是頭一回。

司小雅興奮地拍手:“滿意了滿意了!”回去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一時間氣氛變得十分微妙。

雲姜和拾柒的事尚未解決,她和秦翊也是貌合神離。唯獨司小雅和靳雲嶠一身輕鬆,兩人一個雙手托腮笑盈盈,一個卻是把背挺得筆直,彷彿在看他們四人這奇怪的光景。

時間漸漸流逝,無人說話。

司小雅沉不住氣,“哎”一聲,轉看雲姜。

“異瞳小姐姐,你跟不跟我們回南地呀?”

雲姜很是詫異:“平白無故我回南地做什麼?”

司小雅:“南地是你的家鄉呀,反正你在西梁也不開心,還無依無靠的,不如跟我回去做個伴哦?”

雲姜突然沉默了。

當年她來西梁並不是同秦翊和拾柒說的那般,因為異瞳被族人追捕,她只是被雁回之騙了,看到那些曾經留下快樂回憶的地方,心會針扎似的疼。為了離開那片需要她庇佑的故土,她撒謊說西梁有她煉蠱的絕佳蠱引。

一去六七載,她沒想過回去。

最初是時間太短,她還沒有足夠的心胸去面對。

如今是時間太久,她並不知道要如何回到以前那樣的生活。

煉蠱、制蠱、施蠱、拔蠱……

蠱母的生活就是這般單調乏味。

拾柒一直在偷偷看她的臉色,見她一雙眼睛一會兒暗一會兒亮,心也隨她一起,一會兒沉一會兒浮,緊張得幾乎要停止呼吸。

好在最後他聽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還是不回去了,現在那邊沒有我也挺好的。我回去,不就顯得多餘了嗎?”雲姜淡淡一笑,恬靜的面容下卻緊咬着牙根。

司小雅本也是隨口一提,那時雲姜部族的事,多餘的外人管不着。見她確實沒有這個打算,便不再糾纏,隨手拿起筷子敲敲杯盞,提議道:“那我們來玩猜蟲腿吧!”

猜蟲腿是南地小孩子最喜歡玩的遊戲,司小雅對此頗有心得。雲姜多年未聽到這個說法,一時間懷念得很,點頭道:“來!”

司小雅轉去問陸錦畫:“小姐姐也來玩呀?我們南地女孩子都玩兒這個!”

“是么……”陸錦畫虛虛一應。

蟲腿這兩個字,一聽就不覺得是什麼好詞兒。

司小雅右手微召,一隻血紅色的小蟲子不知從哪裏爬了出來,停在她的指尖,對一桌人張牙舞爪。

“這個遊戲很簡單的!以這隻乖乖來說,你們不知道它有幾隻腿對不對?然後——”拿起旁邊的空杯,將它扣下,“隨便猜猜?”

雲姜急急舉手:“六隻!”

司小雅搖頭:“喝!”

雲姜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放去旁邊:“別急,待會兒一起喝!我再猜一次。八隻!”

司小雅又搖頭。

這下她不敢猜了,默默給自己添滿第二杯,下意識地朝拾柒瞥了一眼。

眼神幾分小心,幾分期待。

拾柒嘆了口氣,把兩杯酒攬到自己身前。

“哎哎哎,怎麼還能代喝的?”司小雅立刻叫道。

雲姜雙手一攤:“反正你之前也沒說。”

“那我現在說!”

“現在說也管不着啊~”雲姜笑得猖狂,“反正有人替我喝,你嫉妒啊?”

司小雅頓時氣得雙頰高高鼓起,二話不說把面前的空杯子全部擺成一排,捏了酒壺全部滿上。

“我要跟你單挑!”

“挑就挑!誰怕誰!”

說罷二人當真開始相互猜對方身上蠱蟲的腿數量。

陸錦畫默默吃了兩口菜,仍是沒什麼胃口,放下筷子打算出去走走。

眼風掃到秦翊也有起身的意思,趕緊抬手道:“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秦翊唇角微抿:“好。”

離開飯廳,外面的空氣確實比之前的自在幾分。

皓月當空,清輝如練,一瀉千里。

淡淡的白霧靜靜籠罩這安寧的世界,四下一派祥和,連檐角垂的燈籠都溫柔異常。一路上她只聽得幾聲微弱蟲鳴,微風拂面,夾雜着初夏特有的荷的清香。清甜的味道比花香更勾引,她斂起裙擺,順蜿蜒的石板路朝蓮池而行。

這方蓮池並不及以前閑王府的蓮池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除了常見的水芙蓉。還有幾簇緊密的睡蓮。水芙蓉花期未到,依稀可見的尖角花苞也是猶抱琵琶半遮面,分不出顏色。水面的睡蓮倒開得正好,深深的紫色被月光鍍上一層魅惑的銀邊。花心金黃,還緊貼一圈密匝的花蕊。蕊鬚根根舒展,正和荷葉一般,散出淡淡的別緻的香。

陸錦畫心神微漾,小心翼翼挪到池邊,伸手去夠那一朵紫蓮。

花蒂嬌嫩,她指尖剛碰到,未使出多大力氣,已聽見“噠”一聲脆響。

迎了紫蓮入掌心,她愈發小心地托起,放在眼前仔細打量。

忽而想起多年前,她第一次入宮的時候。

菡風圓荷花連綿,一眼望去粉白一片,美不勝收。

那時她還不如一支從水面拔起的荷梗高。

怕她被曬着,秦翊挑選了一片不嫩不老的荷葉從根口處掐斷,拂了拂上面的灰,然後扣去了她的頭上。

她甜甜一笑,眼睛彎成兩道月牙。

“上月哥哥——”

原本要說謝謝,話到嘴邊,突然瞥見不遠處有一朵極其飽滿的荷花。在一叢荷花當中都格外引人注目,她覺得那一定是荷花之王。

當下眼睛直了。急急改口:“上月哥哥,我想要那朵、那朵——”拽住他的衣袖使勁搖。

秦翊順她所指看過去,見那朵荷花確實萬中無一,在池中十分扎眼,微微一笑,施了輕功踏葉而去。

等他真正折回那朵荷花遞給陸錦畫,她“啊呀”一聲,很是驚訝:“竟然是兩朵!”熱點書

兩朵?秦翊也沒有在意,聽她這麼一提,發現這花的“飽滿”果然是一朵之中藏着另一朵,不免笑着搖了搖頭。

“于飛燕,並蒂蓮,有心也待成姻眷。”這是他才從閑書上看到的一句。

說完又覺不妥,陸錦畫一個五歲的小孩子,同她講這個,簡直是於理不合。

但那句話她卻記住了。

雖然長大以後才明白它的意思。但卻時時刻刻都吟在嘴邊。

手指微顫,她輕輕撫過柔嫩的花瓣,小聲低喃:“于飛燕,並蒂蓮,有心也待成姻眷。巢窠破,山河落,悠悠往事隨流年。”說罷,將紫蓮重新放回水中。

不過是紅塵美夢一場罷了。她唇角浮起一抹苦笑,起身撫平裙上褶皺,轉身朝另一邊走去。

沒走多遠就發現拾柒和雲姜並肩坐在她回房必經的長廊上。

怕自己出現引他二人尷尬,陸錦畫躡手躡腳挪去了假山石后。

忍不住好奇,又偷偷露出一雙眼睛,悄悄打量。

她看到拾柒從及腰高的花藤上掐了一朵粉色的花,低頭遞給雲姜。

雲姜咧嘴嘟囔:“不要這個!”

拾柒動作一頓,似乎思考了片刻,見她手邊還有幾簇不同色的花,便分別摘了幾朵,用草葉捆了,一齊給她遞過去。

雲姜:“……”

瞥他一眼,又收回目光,心情煩躁地拽了朵花,一點一點在指尖撕掉。

拾柒嘆氣:“你到底想怎麼樣?”

雲姜哼哼兩聲:“回南地。”

“……你不是才說了不回去?”

“我後悔了,不成?”雲姜又是一聲冷哼,把撕碎的花瓣揚起。細碎的顏色紛紛墜地。

成不成,拾柒一時不知如何回她。

回去是她的自由,他不可能阻止一個人回自己的家鄉。

但是回去以後,她肯定不會再過來了。

他怎麼辦……

“我怎麼辦?”他低喃出聲。

雲姜皺了皺眉:“什麼怎麼辦?”

“……我的意思是,你回去了,我怎麼辦?”

雲姜正在不停搖晃的雙腿驀然停止了動作,怔怔看他。

啊,木頭是不是要開竅啦?她屏住呼吸。

緊張得咽了口唾沫。故意引他:“你怎麼辦關我什麼事?我又管不着你~”

拾柒掐了掐掌心:“……你可以管我。”

雲姜瞬間綳不住了,撲哧笑出了聲。

陸錦畫默默縮回假山石后,用雙手搓了搓胳膊。打消等他們離開的念頭,決定再去其他地方走走。

走了不過十來步,她忽然聽到身後一聲脆脆的:

“相公~”

陸錦畫正準備轉身告訴她看錯人了,就聽到靳雲嶠幾分無奈地聲音:“小師妹,你真的別再亂稱呼了……師父若是知道,會不高興的。”

“不會不高興的。她高興得很。”司小雅立即揚頭反駁。

靳雲嶠:“……”

“相公你喜歡我嗎~”她得寸進尺地問。

好不容易有機會灌了他這麼多酒,不趁此機會試探試探怎麼行?

靳雲嶠十分冷靜地回:“你還小。”

司小雅鍥而不捨:“那如果我長大些了,你會喜歡我嗎~”

“……”他沉默。

他對司小雅的情感太特殊了。

他親眼見證了師父和師爹的婚事,也親眼見證了司小雅的出生。

從那麼一個小小的粉團兒,比世上一切都要更柔嫩的嬰兒,長成了現在這般聰明伶俐的小女孩。在其此間他是哥哥,是師兄,甚至有些時候,他帶她像是在帶女兒……

至於戀人,他想都不敢去想。

他長她七歲有餘,待她年華正好,他卻已……

“……等你長大再說吧。”他給出一個模稜兩可的回應。

也算是給自己一絲希望。

司小雅瞬間歡喜得一蹦三尺高,跳到他的背上牢牢攀住了,嬌嬌笑道:“嘻~我就知道你也喜歡我嘛!”

“……”

陸錦畫無奈地收回前邁的步子,只能再換地方走走。

應該不會再碰到什麼人……

了吧?

一抬頭,就看到秦翊站在月色之下。

月光的白,和他一身淺色亮銀相映成輝。一縷鬢髮隨風輕掃他平靜的眼,彷彿他在此處佇立已久。

陸錦畫嘴裏發澀,前不久才想起了他,方才又聽到那四人的對話,一瞬間心亂如麻。

他沒有動。

她也沒有動。

就這麼站着,彼此相望。

或許這樣是最好的。

夜花的芬芳乘風在他們身邊繚繞不斷,輕而易舉引出他們無數的共同的記憶。

是他手把手地教她放紙鳶。

也是他教會她摔倒了不要哭,處理傷口為先。

這次她在他身上摔倒了,她果真沒有哭,也處理好了傷口。

他看着平靜如水的她不禁有些疑惑,倘若那時他是叫她不要忍着,任她放肆地流淚哭泣,而今她是不是就不會如眼下這般冷漠?

以無聲來應付他的一切。

又以虛偽的回應來擊碎他努力維持的笑臉。

他能感覺到她離他很遠。

遠到他無法自信能再次將她留在身邊……

“小錦。”終究是他先開了口。

陸錦畫心神一松,簡短地嘆了口氣,走到他面前。

“不要再勉強了,你覺得呢?”

她的鳳眸盛滿清澈的月光。熠熠生輝。

上次見她這樣的神采,還是在閑王府的花園裏,她吃着穆蒼竹的醋,接連使小手段往他懷裏撲蹭的時候。

可笑如今卻是她在勸他放手。

他為何要放手?

牽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入懷中,他用力把她圈住,讓她和自己親密無間,讓她能感受到他在她面前激烈的心跳。

“除非你告訴我,”他深深吸了口氣,“除非你親口告訴我,你不愛我了,否則我永遠不會放手。你知道我的脾氣,我說到做到。”

“……”

“我現在給你一次機會,你告訴我,”放在她腰間的手指漸漸蜷緊,“你說‘秦上月,我不愛你了’。我立刻放你走。今生今世,再也不糾纏你,你我二人,再也沒有絲毫關係。”

“……”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溫熱的觸感彷彿羽毛在她耳畔輕掃。

她有些迷茫,紅唇微啟,想說的卻不是那句話。

也不是不愛他,但就是覺得他們之間和以前不一樣了。

回到過去很難,她心上有結,做不到以前那樣整天都圍着他轉,琢磨怎樣去討好他。

可若是像他所說那樣,今生今世再無絲毫關係……

她心口一悶,幾乎難以呼吸。

十指無意識地慢慢蜷起,她掙扎猶豫。

沉默的那剎那間,她想了無數個可能,又想了無數種結局。

放手與不放手,在她一念之間……

額頭上突然的溫度讓她愣了一愣,回神間,卻發現秦翊的唇正在移開。她訥訥望着他,心底的恍惚猛地放大。

若是放手,他以後真的就不會再這樣抱自己了,他會抱其他的姑娘,還會這樣溫柔地吻別人,甚至和別人生兒育女,白頭到老……

一想到這裏,心臟就像被人拿了鼓槌,用力錘下。

不,不可以!

她忽然神情驚慌地緊緊抱住他的腰身,小小的腦袋貼在他的心口之上。

隨後飛快道了一句:“我試試,你別逼我,讓我試試!”

秦翊好看的薄唇漸漸揚起一抹弧度。

溫熱的手掌細細撫過她柔順的發,他低聲應承:“好,我不逼你,不會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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