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狗與犬
冷霄漢禁不住老淚縱橫,手腳多年病痛,愈發嚴重,本已經放棄了希望,不再奢望自己還能有站起來的一天,只能每天被人抬來抬去的等死。
可是今天……
他站起來了!
麻木,疼痛,並且因為太長時間沒有着力而虛弱的瘋狂抖動,但真的就是站起來了。
那種感覺……
如獲新生!
站了一會便支撐不住,晃了兩下,卻依然堅持不想做下,很快就一個趔趄,險些倒下去。
還好冷凝雙眼疾手快,將他扶住。
“爺爺,這葯有效嗎?”
“有效!有效!乖孫女,爺爺這老傷讓你費心了……不過你說這是蕭家的小子蕭雲弄的葯?”
冷凝雙一聽到這個名字,就滿臉氣憤。
一五一十的將整個過程對冷霄漢講了,臨了還補了一句:“我饒不了他!”
冷霄漢哭笑不得,私心作祟的勸解道:“一個膏粱子弟突然有了本錢,自然會變得更加狂妄一些,不過是孩子心性,倒也不用懲罰。”
“爺爺是怕他不給葯?”
“這……”
冷霄漢被說出心事,難免尷尬。
“放心,我討來葯,再打!”
說著,冷凝雙就氣鼓鼓的衝出去了。
那些家丁一看,便也同樣跟了出去,於是路上變成了浩浩蕩蕩,嚇得周圍百姓和權貴紛紛避讓。
有些公子正高高興興的準備出街遊盪,結果看到她這一隊人馬,立即灰溜溜的躲進衚衕里去了。
……
李國輔府邸門庭若市。
蕭雲遠遠看着,苦笑一聲說道:“還以為老爺子是搭了人情,讓我單獨拜訪,沒想到竟然有這麼多的人。”
他轉過頭問道:“不是說品評的日子還沒有到嗎?怎麼有這麼多的人?”
上官晴兒想了一下,而後突然說道:“不會是預先審評吧?倒是有許多大中正喜歡私設評談,到了正日子只需要把品評提交上去即可,之前沒聽說李國輔也喜歡這麼弄啊……”
蕭雲皺了下眉頭,低聲道:“事出有異必有妖,看來要打聽一下了。”
沒有直接登門遞拜帖,而是先找到附近一家茶社,坐在街邊跟附近居民打聽了一陣。
兩盞茶的功夫,就真的讓他打聽到了一件事。
蕭雲心中有了判斷,這才向李國輔府邸走了過去。
各方貴公子見到蕭雲,眼中化不開的都是一股子鄙夷神色。
“喲,這不是蕭雲蕭大少爺嗎?聽說你之前差點病死,這麼快就好了?可惜了!能出來走動了?不過是不是走錯方向了?勾欄瓦舍可不在這個方向!”
蕭雲沒有停下,權當做沒有聽到。
“喲?怎麼裝聾啊?還是真聾了?莫非這一場病下來,耳聾眼瞎了?”
蕭雲卻依舊不理,自顧自的走着。
上官晴兒皺着眉頭,心中不忿,小聲說道:“雲少,聽說你每次見了這趙公子都會吵上幾句,有時候還大打出手,都鬧到朝堂上去過,怎麼這次你卻無動於衷?莫非轉了性?”
蕭雲餘光掃了那人一眼。
這位趙公子,一身裝扮極盡奢華,身上光是玉佩就掛了不下七八件,叮叮噹噹好似個雜貨鋪。
他心中腹誹,這就是蕭雲曾經的敵人?也太不上枱面了!
想要看一個人的層次,看他的敵人就行。
趙公子這樣的敵人,可配不上自己。
他冷哼一聲說道:“這種貨色,我看他一眼,都算我輸了。”
趙公子見蕭雲對他熟視無睹,心中惱火,直接衝過來攔在他的面前,擋住他的去路。
大聲吼道:“你他娘是不是聾了?小爺跟你說話,你聽不見是吧?!”
蕭雲此時才抬起頭來,目光卻並沒有看他,反而是皺着眉頭,環顧四周,然後苦笑一聲,伸手扣了扣自己的耳朵。
“晴兒啊,你有沒有聽到狗叫?我怎麼聽到有惡狗狂吠,吵得人心焦,也不知道它主人是如何管教的,這種惡狗應該直接打死,烹了吃肉才對。”
一句話把趙公子氣的臉色忽明忽暗,一會黑一會白。
“你敢罵人?!”
說著就要伸手去抓蕭雲的衣襟。
卻見上官晴兒先一步到了蕭雲面前,伸手一抓,便抓住趙公子手掌,再往自己懷裏一帶,趙公子重心失衡,身子前傾,中門大開,就在他馬上就要撲到上官晴兒身上的時候……
她猛地一腳錐心!正貫在趙公子胸口之上。
就只見趙公子連顫呼都發不出來,喉嚨里嚯的一聲響,整個人便倒飛而出,摔在地上半天回不過氣來。
打人了?!
一群人滿臉驚愕的看着他們。
這上官晴兒一句話不說就動手打人,怕是有些過了。
可就在此時,上官晴兒卻滿臉羞憤,做西子捧心狀,悲憤欲絕的喊道:“登徒子!大庭廣眾朗朗乾坤之下,竟往姑娘家懷裏撲?!”
嘩!
一眾嘩然。
這……這女人可夠賊的啊!
一群人大眼瞪小眼,沒想到上官晴兒竟弄來這麼一出。
方才大家確實是看到趙公子往她的懷裏撲,這難道不是因為兩人拉扯?而是因為趙公子見色起意?
嗯!說不準!
這趙公子平日裏欺男霸女的事情也沒少做,如今撞見這麼一位身材異常高挑的女子,興許是見獵心喜,想占對方便宜。
當然,看出來的人也不少,懂的人也挺多,方才明明是上官晴兒自己把對方拉向自己,再一腳踹出去的,如今卻惡人先告狀。
不過……秦國對女子名節極為看重,這趙公子只怕也只能是啞巴吃黃連了。
蕭雲也愣住了。
他獃獃的看着上官晴兒,正趕上她轉過頭看向自己,並且……還衝自己偷偷使了個俏皮的眼色……
蕭雲眼角立即抽動了起來。
看來這個娘們,還是挺聰明的嗎,打了人還佔着理,未來還是有培養價值的!
此時的上官晴兒對自己方才的表現不以為意,反倒是好奇問道:“哪有惡狗這種說法?不都是說惡犬嗎?”
蕭雲哈哈一笑,見對方如此淡定從容,心中更是讚許。
“他是狗,哪配當犬?”
上官晴兒立即問道:“犬和狗不是一回事嗎?哪來的區別?”
其他人也都是滿臉好奇,不明白這其中的分別。
而蕭雲卻是笑而不語。
這邊說起了笑,那邊的趙公子卻怒火中燒。
好不容易緩過氣來,便對身邊下人厲聲吼道:“你們都死人呢?小爺都被打了,你們屁都不放一個?還傻站着幹什麼呢?都上去,給小爺殺了他們!尤其那個女人,亂刀砍死!”
下人一陣遲疑。
若說在京城當街殺人……本就是大罪,不過以趙家在京城中的地位,倒是也不怕。可是對面這蕭公子可不是普通人呢,誰不知道他是蕭家一根獨苗?蕭老爺子的唯一孫子?若真的殺了他,趙公子怎麼樣他們不知道,但他們肯定是死定了!
可平日裏趙公子淫威猶在,若是不順他心意,自己家人都有麻煩。
沒辦法,幾名下人只能咬着牙,拚死了衝上去,只希望對方是高手,三兩下把自己給打趴下。
落一身傷,總比掉腦袋要好!
見眾人衝過來,蕭雲眯上了眼睛,手掌垂於身側,中指倒扣按向手腕,卻按了個空。
這是他前世的習慣動作,若在前世,小臂上應該有綳簧,裏面藏着一把刀!
愣了一下,蕭雲轉動手腕,緩緩握拳。
大庭廣眾之下打一場,他不怕。
就在他準備動手的時候,旁邊突然走出一個翩翩公子來,大聲喝道:“住手!”
趙家家丁轉頭看了一眼,立即就停手站到了一旁。
趙公子愣了一下,捂着胸口喊道:“這賤人方才打了我,大哥你為什麼要阻止我?!”
來人正是趙家大公子。
上官晴兒的眼角抽動一下,難免有些擔心。
之前那位趙公子只是趙家的庶出紈絝,只要自己佔着理,打了也就打了,即便蕭家不為自己出頭,上官家也不會眼睜睜看着自己被罰。
但這位卻不同。
京城趙家的嫡系長子,大公子趙鳳息!
年僅二十八歲便在統理司做到了四品參事郎,可謂仕途一片光明,更是在京城世家子弟中以才氣聞名,堪稱詩畫無雙。
要是開罪了他,莫說是陪嫁地位的上官晴兒,便是連蕭雲都無法全身而退!
蕭雲看着這個突然出現,雖嚴詞治下,卻顯得風輕雲淡的男人,終於露出一點重視的表情。
趙鳳息走到蕭雲與趙小公子的中間,左右看了看,便嘆了口氣。
“你們一個是趙家公子,一個是蕭家麒麟兒,平日裏打打鬧鬧倒也罷了,如今來李國輔家做客,卻在門口打了起來,豈不是讓天下人都看了笑話?如此行徑與潑皮何異?還哪有一點世家子弟的端正?罷了,今日事便在此生,在此結,時候也不早,李府的門應該要開了。”
說話間,李國輔的府門還真的就打開了。
開的是正門,行出幾名侍女挽盆洒水,凈街洗塵,隨後分站兩側,迎接門外諸多貴胄子弟。
一華服男子從門中走出,未近身先拱手,朗聲道:“諸位久等了!實在是歉意之至。想必諸位此次前來皆是為了家父品評一事,還請諸位隨在下入院,品評事宜稍候便告知諸位。”
出來的人相貌堂堂,三十歲上下,臉上自帶七分笑,手中自有乾坤生。
蕭雲有些好奇,小聲問道:“這是李國輔的兒子?”
上官晴兒趕忙小聲說道:“李潤之,李國輔最小的兒子。”
蕭雲忍不住笑了起來,小聲道:“聽說李國輔已經年近耄耋,這李潤之看起來也就不到三十歲……李國輔的身體着實是我輩楷模啊!”
上官晴兒自然聽得懂,臉上一紅,啐道:“都什麼時候了?雲少還開這種玩笑,真是沒個正形。”
“你們女人就是不懂男人的心。”
“哼!”
上官晴兒又白了他一眼,隨後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趙鳳息,小聲說道:“這位趙大公子倒是頗有風采,方才一番言論,不偏不倚,就事論事,果然配得上公正之名。”
“怎麼?你看上了?”
“啐!雲少竟說胡話!”
心中暗道這時就不是強迫自己暖床的雲少了?
蕭雲卻低聲正色道:“你被他的言論給騙了,這傢伙才不是什麼好心。”
上官晴兒好奇道:“為什麼這麼說?”
“方才他表面上是各打五十大板,但我跟那位趙小公子是一個身份的?他不過就是趙家一位無關緊要的庶出紈絝,繼承爵位無望,一輩子最好的結果就是任一個閑職,混過一生。我卻不同,我是蕭家獨苗,未來可是要接老頭子爵位的人。卻同時被他給罵成是潑皮之流,你覺得公平?卻聽不到他污衊之詞,詆毀蕭家之意。”
上官晴兒仔細一想,可不就是這樣嗎?
配合蕭雲之前的“惡狗”理論,這不就相當於把人和狗同等對待,各打五十大板?豈不是侮辱人?
上官晴兒嘟嘴道:“果然是壞人。”
蕭雲無奈的翻了翻白眼,嘆道:“姐姐,你都多大了?能成熟點嗎?”
一句話說到上官晴兒的軟肋上,弄得她立即低下了頭,好像在抹眼淚,但經由之前的事,蕭雲是不信她真的會哭。
不過就在他們的身後,一雙惡毒的眼睛卻死死盯着他們。
趙小公子咬牙切齒。
心中想着:“這次我大哥可是專門為了我寫了首應景的詩,我在心中已經打好腹稿,到時候展露出來,必定會受到李國輔的讚許,而你這個不學無術的傢伙,就等着過一陣出醜吧!我必定要好好幫助你,讓你成為全京城的笑柄!”
穿庭過屋。
一行幾十人跟隨李潤之走進一個大房間中。
裏面很多桌席,一人一桌,一人一席。
矮桌上放着筆墨紙硯,紙張攤開,只一排黑字。
李潤之笑道:“大家先在這裏休息一下,等家父忙完,自會召見你們。”
此時若是不明白怎麼回事的,怕都是傻子。
各個才子們紛紛走到桌席前坐下,家丁伴讀之類,則是自覺的站到房間一旁,跟自家公子保持一定的距離。
就上官晴兒不一樣,她依然是跟着蕭雲,站在他的身邊,看起來鶴立雞群,極為醒目。
蕭雲也沒有把她攆走,而是低頭看向紙面上的問題。
“狗與犬有何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