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撤軍的建議
多爾袞嘆道:“是啊!我也很奇怪此事。一支軍隊的發展壯大,需要長時間的磨鍊,許多戰術、方法,還有將領的能力,都需要在戰爭中一點一滴的積累。就拿咱們滿清來說,從太祖十三副鎧甲起兵,攻克瀋陽,橫掃遼東,到太宗精心規劃,治理國家,幾次入關,積累經驗,數十年間,才磨鍊出來現在滿清軍隊的能力,而流賊完成這些只用了五年,不可思議啊!”
洪承疇想着戰場上,大順軍隊那種嚴謹的陣法,百鍊精兵和精良的武器鎧甲,心中一陣發寒,這群流寇進步的未免太快了!現在只有一個可能,他想到一個名字“范青”,據情報顯示,范青正是從崇禎十一年加入的闖營,難道這世上真的有天才,可以憑藉一己之力,改變一個軍隊,一個國家?他看看眉頭緊鎖的多爾袞,本來他以為多爾袞已經是這世間比較英明的首領了,可他也不可能僅僅在五年時間,做到范青現在做的一切。
多爾袞聽完二人的分析,與他心中所想差不多,流寇實力很強,這已經是事實了,這是一個壞消息,但他也只能接受,那麼下一步的應對策略呢?
多爾袞道:“咱們離開盛京之時,根據情報判斷攻克京師的流寇不會很多,至多七八萬人,這一點,洪先生的判斷是正確的。但咱們對流寇的戰鬥力的判斷出現了偏差,流寇比咱們想像中的要強許多。以前咱們以為流寇之所以能攻克京師、滅亡明朝,只是由於明朝氣數已盡,流賊僥倖摘到了勝利果實,所以咱們才匆匆忙忙率領大軍前來,進攻京師,與流寇爭奪天下。但現在看來,流賊攻克京師,滅亡明朝並非僥倖。這京師不是一塊肥肉,而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二位對下一步的策略有何建議?”
多爾袞說完,還是把目光先投到范文程的身上。范文程拱手道:“屬下以為咱們大軍的下一步舉措一定要慎重,今天的這一戰,讓咱們看清了流賊的真實實力,他們從訓練、戰鬥力、士氣,到鎧甲、兵器、馬匹、火器各個方面都十分精良,只是在騎兵上稍遜咱們一籌,以至於失敗。這是咱們滿清軍隊從太祖起家開始,遇到的最強悍的敵人。要知道,此前幾十年,咱們滿清一直是野戰無敵的。這樣強悍的軍隊放眼整個中原,甚至華夏大地上都極為罕見。”
多爾袞一面聽,一面微微點頭,他對范文程對敵人的誇讚一點也不反感,反而深以為然。
范文程繼續道:“屬下猜想,大順國中的將士對咱們大清實力也不是很了解,他們今日這次野戰也有試探咱們的意思。此戰失敗,偷襲南城牆也功敗垂成,這已經給大順國中的將士敲響了警鐘,屬下以為,以後流寇輕易不會選擇出城與咱們野戰,下一步,咱們將面臨最不願看到的攻城戰。咱們大清軍中普遍有一種觀念,認為咱們大清野戰無敵,所缺陷者就是攻克堅城的能力。這從太祖圍攻寧遠開始,袁崇煥用堅城大炮的法子,讓咱們清軍吃了大虧,太祖也因此受傷,飲恨寧遠城下,鬱鬱而終,現在咱們大清軍中還有一些參加過寧遠之戰的老兵,一提起那場戰鬥,不禁搖頭嘆息。”
多爾袞微微點頭,吐出一口煙圈,寧遠之戰的時候,他還是一個十多歲的少年,此後他多次聽父兄和參加過這場戰鬥的貝勒們講述此戰,深知那場戰鬥的慘烈。
范文程道:“太祖駕崩之後,太宗即位。有感於寧遠之戰中,咱們清軍攻城之難,太宗大力發展咱們的火器、火炮製造,在孔有德等人投順咱們大清之後,咱們的大炮終於製造出來了,而且後來又學會了製造和操縱最強的紅衣大炮。儘管如此,兩年之前的錦州之戰中,咱們面對防守嚴密,城牆高厚的錦州城,依然不能強攻取勝,只能依靠長期圍困,圍城打援的策略,九老當年參加過這場戰役,應該是了解的。”
洪承疇點頭稱是,心中微微一嘆,就在此戰中自己中了皇太極的圍點打援之計,八部總兵,十多萬將士被包圍。當時自己是體會到了滿清火炮的犀利,否則也不能被迫突圍,以至於被擒。但他也承認,滿清的火炮確實已經超過了明朝。
范文程又道:“屬下的意思是,攻城之難,遠遠超過野戰,即便咱們有大炮也不一定能取勝。況且,現在流寇戰鬥力如此強悍,而且京城城牆高厚,要超過寧遠、錦州百倍,而城牆上密密麻麻的火炮也更加犀利。所以屬下以為強攻京師,實屬下策。請攝政王謀劃一兩個出其不意的計策,智取京師。否則,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多爾袞聽了范文程的話,微微皺眉,放棄攻克京師,那麼自己集合大軍入關又有什麼意義?這是他不願意聽,也不願意看到的狀況。他微微沉吟道:“咱們的紅衣大炮已經在來路上了,不把它架設在城外,轟它幾炮,本王不甘心啊!”
他一面說,一面把目光轉到洪承疇身上。洪承疇一反平日裏的謹慎態度,拱手慷慨道:“攝政王,臣本是大明臣僚,被太宗俘獲,蒙恩不殺,反而給予各種優待,讓臣為大清國盡忠效力。攝政王統攬大權之後,使屬下側身帷幄之中,言聽計從,待如心腹,所以屬下願意盡赤忠報攝政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臣縱觀全局,衡之形勢,以為眼下的上策就是撤兵回朝。”
“撤兵?”多爾袞心中一跳,他凝視洪承疇道:“先生何出此言,本王統帥十多萬兵馬入關,只擄掠了一些人口牲畜,對流寇只有一戰,取得了一場小勝,如此就班師回朝,對咱們盛京臣民如何交待?”
洪承疇拱手道:“攝政王,兵法雲‘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方為取勝之道,如今大順軍據守堅城,頗有準備,以逸待勞,無懈可擊。剛才攻克堅城之難,范院長已經詳述,屬下不再贅敘。屬下要說的是攝政王有可能遇到另外兩個困難。其一,現在據京城探子的情報,京城之中,人心穩定。范青進入京師之後,一改以往的流寇作風,廢除三餉,禁止士兵入城劫掠,對城中的明朝士紳盡量籠絡,從河南運送糧食到京師,平抑糧價,放賑救濟京師中的平民百姓,還舉行了科舉,選拔人才。這一系列的舉措,穩定了京師民心,讓大順朝在京師站穩了腳跟。”
多爾袞嗯了一聲,在入關之後,這些情報他也看到了,但他對流賊出身的范青能在政治上有如此遠見,將信將疑,此刻聽洪承疇複述,雖然心中不喜,但他不得不承認,范青的大順軍有點漢人古書上說的王者之師的樣子了。
洪承疇接着道:“俗話說‘人心齊,泰山移’,明朝崇禎先帝之所以京師被攻破,國家滅亡,自縊於煤山之上……”洪承疇每當提起崇禎先帝,心中總是不由自主的一痛,一股故君之情從心底泛起,但他立刻把這股情感壓制下去,繼續道:“崇禎的京師之所以不攻自破,就在於人心渙散,無論身邊遠近都想着如何投降流寇,這才使京師不能堅守。但現在短短兩個月的時間,范青就在京師中贏得一片讚譽,京師人心都偏向流賊,希望范青能守住京師,據屬下的情報,今天在阿濟格貝勒攻擊南城的時候,有數千百姓自發幫助大順軍守城,這也是流賊能守住南城牆的原因。”
多爾袞再次點頭,這情報剛剛送來,他也看到了。
洪承疇又道:“攝政王面臨的第二個困難更加危險,大順軍進入京師人馬不多,可戰之兵只有六七萬左右,這與咱們最初預料相符。但大順國並非沒有兵,在河南、湖廣、陝西,甚至更遙遠的漢中和甘肅都有很多兵馬。現在范青被困京師,定會召集這些兵馬。而京師中的守軍,因為知道自己後援降至,也會增添守城的信心。此外,還有山海關的吳三桂。此人陰險狡詐,十足的一個軍閥。但他手下的關寧軍,戰鬥力卻很強,駐守山海關,多年來與咱們清軍對峙,攝政王應該了解他們實力。”
多爾袞微微點頭,道:“吳三桂的兵比大明朝別的邊軍厲害些,雖然不如咱們清軍,但在關內也是首屈一指的精銳。”
洪承疇道:“范青攻克京師,明朝滅亡已經三個月了,至今未聽說吳三桂有何舉措。他如果是大明忠臣,就應當為崇禎發喪,高舉義旗,號令天下,聯絡各地明朝舊部,即便不去攻打范青,也應該表明恢復大明朝的意願。他並沒有這樣做,但也沒向范青東征以來,從山西到居庸關,再到京畿,各處守城、守關的武將,如唐通那般,俯首稱臣,投降大順朝,至今未聽說他向大順朝派人送降表或主動與大順朝聯絡,倒是聽說,大順朝接連派了兩次欽差去勸降於他,至今沒有結果。吳三桂更沒有派人入關聯絡咱們大清,表示投順,獻出山海關,恭迎咱們大順軍。吳三桂這樣一直保持沉默,攝政王以為是何道理?”
多爾袞道:“難道他想擁兵自立,當一個軍閥土皇帝?”
洪承疇搖頭道:“不然,山海關乃一彈丸之地,面對關外雖然險峻,但面對關內卻是一馬平川,無險可守。而且山海關周圍數縣,產糧有限,土地並不肥沃,他不可能依據這區區之地,擁兵自重。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在觀望,首鼠兩端,擇一強者投靠。他對投降流寇和咱們大清都是頗有疑慮,所以想觀望一番。若是咱們大清能在京師取勝,攻克京城,他必定派人快馬前來,獻出降表,表示投靠。反之,如果咱們頓挫堅城之下,沒能攻克京城,甚至在京城下吃癟。吳三桂必定會投靠范青,如果是這樣,咱們將變得十分危險。大軍不能攻克京城,士氣定然會低落。而京師中有團結一心的流寇和軍民,城外則有吳三桂和從四面八方趕來的大順援軍,如此一來大勢去矣!咱們滿清十幾萬兵將前不能進,后不能退,進退兩難,將陷入到十分危險的境地啊!”
多爾袞悚然一驚,如果真的在關內讓十幾萬清軍將士全軍覆沒,那麼從此滿清也就再無力爭奪天下了。而且他還有一層擔心,沒說出口,如果自己慘敗,把這十幾萬滿清將士的老本賠光,回到京師,反對自己勢力將會藉機蠢蠢欲動,自己手中沒有兵將,如何壓制。想想恨自己入骨的豪格,深沉不露的禮親王代善,還有一直對自己又懼又恨的鄭親王濟爾哈朗,還有朝廷中許多在私下裏對自己擅權不滿的人。多爾袞能夠想像出來,如果自己戰敗回去,那麼這群游弋在黑暗中惡狼,就會成群結隊的出現撲向自己。
他站起來,背着手,攥着煙桿,來回走動,這一刻,他連抽煙的心情都沒有了,洪承疇的話,讓他感覺事態嚴重。但他忽然又想到一個問題,道:“如果咱們撤軍,豈不是證明了咱們攻克不了京師,如此一來,吳三桂定然會投降范青了!”
洪承疇拱手道:“攝政王,咱們雖然撤軍,但實力保存完整,滿清依然強大。咱們可以寫信給吳三桂,勸他自立為王,割據山海關,咱們滿清可以在關外給他人力、物力的支持,甚至可以把關外的寧遠再退還給他。要知道寧遠是吳三桂的老巢,他的祖宗墳墓老宅現在還建在寧遠城中,以此為誘餌,依靠咱們滿清的強大實力,未使不能成功,總之一切都依靠勢力說話。但如果咱們在京師下受到重創,甚至全軍覆沒,就徹底失去了籠絡吳三桂的機會,如此一來,遼東滿清甚至有滅國的風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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