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江湖黑話
雲鴻下馬,把大刀放在地上,徒手向那些黑大漢走去。
“吃的誰家的飯?”當首大漢問。
“吃的朋友的飯!”雲鴻答。
“穿的誰家的衣?”大漢又問。
“穿的朋友的衣!”雲鴻又答。
這幾乎就是鏢師與劫匪的“開場白”,意思是沒有劫匪就沒有保鏢的,所以是吃朋友的這碗飯。
“好美一群羊。”大漢又說。
“羊頭上有角!”雲鴻回道。
這便是接到春點了。
“挑什麼王日?”
“庶天王。”
問你姓啥,雲鴻說姓雲,在春點中,庶天指的便是雲。
一聽姓雲,當首大漢愣了一愣。
就是這個間隙,雲鴻忙說:“朋友閃開,順線而行不可相阻,山後有山、山裏有野獸,去了皮凈肉,是朋友聽真,富貴榮華高台亮,走各念!”
大漢眼皮一抖,雲鴻忙又說:朋友聽真,我乃線上朋友,你是江湖兄弟,你在山裏、我在山外,都是一家。”
“不是一家。”大漢回道。
“五百年前俱是不分,是朋友吃肉,別吃骨頭,吃骨頭着別後悔,合吾!”
大漢一瞧,這種鏢隊遇得少,正常來說,匪幫一露頭,各個早就拔出雪亮的刀,一個個左顧右盼緊張得要死。可這一股明顯是“扎手”的,如此情勢手不抓刀,儼然是功法不俗方才如此淡定。
雲鴻見對方還不讓,立時雙目一眯,“朋友!踩寬着點!過不着!過來是條子掃、片子咬!”
條子是槍、片子是刀,意思已經很明了,話到這份上你還要過來,那就只能槍挑刀砍了!
這一套余大鵬看得明白,裏頭不乏心理戰術,上來有話好好說,攀江湖扯交情不會把你逼急,而後一步一進告誡對方別亂動,這是在亮威,一般的匪幫必然猶疑。這還不走,那就是警告了,你匪幫橫行,我鏢師也不是好惹的,春點對的齊整還下死手,那就別怕扎手!
大漢瞅着這位鏢頭,刀在五丈外,一人立橋中,橋下都是自己人,可滿目卻猶疑了下來。
“烏沙幫近來亂杠子,朋友子堂風緊,莫攢粗土!”
這一言就給大漢說得更愣了,雲鴻的意思很明白,你家裏的事還沒弄明白,就別出來拿別人試膽子了!
半晌之後,大漢沉出一聲,“合吾!”
鏢師們面上不變,心裏卻着實鬆了一大口氣,這是鏢師最喜歡聽到的兩個字,也就是說對方認你這個朋友。
“得這趟響掛,併肩子、勁河子!”
臨走之前,雲鴻還不忘誇讚一句,成全了我這趟鏢,兄弟仁義。
大漢臉色有些奇怪,有些憤懣又有點訝異,又陪了一句“合吾”。
鏢師走鏢遇見的強盜,基本有三類,其一便如烏沙幫這般,勢力不小但守江湖規矩,一般很少吃扎手的,但對順手的從來不講情面,春點一個對不好,就要把財劫空。
其二俗稱“打杠子”的,就是半路出家的劫匪,什麼江湖規矩、春點壓根不懂,閱歷淺武藝也不高,嘴裏愛喊評書那裏學來的台詞: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載,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要是敢說半個不字,大刀管殺不管埋!
對於這種打杠子的,鏢師們也不會跟他們講什麼春點,噗噗通通打翻在地,刀架脖子教訓他老老實實回家做人,然而便都放走。
鏢師走鏢最怕的,是這第三類,行當里稱之“惡虎”。
這種人也不講春點,但卻是餓紅了眼有真本事的大盜。這些人不少都是江湖大派出身,底子好、手段凶,一旦遇上便是惡戰,那些在鏢路上亡命的鏢師,十之七八都是死在這些惡虎手裏。
呼!
剛過這石橋,余大鵬長舒了一口氣,剛剛那架勢,烏沙幫得有四十多人,真打起來事情難說。
不過余大鵬更驚的是,有這一趟才知道,這雲鴻走鏢,不是一般的穩!
首先其神便有勢,話還沒說先壓三分,平刀落地直面烏沙幫,敢這麼玩的人可不多。再者就是那春點說得忒漂亮,循序漸進如風如簇,句句江湖同道說得對方難以接招,這麼扎手還要劫,這個不是什麼當家的大漢也得想想後果。
也不知怎的,余大鵬從前那滿心的切磋,忽然就消匿了大半。細一想這個人是用鏢局統一配備的大頭刀還是像自己一樣用門派的傳承之器,其實區別不大。如果一個鏢師滿腦子都是如何打敗對方,那這境界就差了不少,像雲鴻這樣永遠把武力放在最後,才是走鏢的大道。
永盛這種不大不小的鏢局,走鏢猛殺一場,就算保下來鏢也是元氣大傷,這根本就不是逞武鬥凶的行當。
翌日傍晚,永盛鏢局在伏州一個郡台領出來鏢禮,這一趟鏢便算終止。雖然只有五日,但在鏢成的一刻,雙方關係便已解除,日後有緣再續那也是另外一檔子事了。
所謂鏢禮,其實就是報酬、銀兩,這裏頭也是一個約定俗成。鏢局的收益不是賣貨,而是依靠鏢師的武功和江湖經驗,有時甚至會丟了性命,這“玩命錢”如何估價呢?所以不能叫鏢價、鏢錢,“以禮酬謝”自然最為得體。
一趟鏢成,鏢師們都能自在幾日,返程都是一身輕,有些鏢師受人所託從外鄉置辦點奇貨,這些都是小事。
閑暇時候,雲鴻會小酌幾杯,只是從不去什麼酒樓大棧,最愛去的地方都是一些當地的名小吃。
天下鏢師都很自律,或許是鏢走得多了讓一個人隨時處於一種警惕當中,私下裏他們最大的消遣也就是吃大碗肉、喝三盅酒,對於那些消遣的大樂場子,他們根本融不進去。
雲鴻的腳下,是伏州。
這是他土生土長的地方,一壺酒喝了不到一半,正是心緒濃烈之時,一聲聒噪把雲鴻徹底拉了回來。
“找了你大半天,原來你真的在這!”
雲鴻不說話,余大鵬嘿嘿嘿嘿個不停,也不知道他在笑啥,終於自個覺得有些尷尬了,清了清嗓子要了三碗葫蘆粉。
“香啊!太香了!也就你們本地人能找到這種好東西!”
雲鴻也是奇了,從前在鏢局裏大家不出鏢的時候,這小子就沒和自己好好說過話,先天就帶怨氣一般,瞅自己哪哪都不對。這下可好,抱着大碗在自己面前吸吸溜溜,搞得好像很熟也似的。
“難怪你對雲嶺那麼熟,我這才知道原來你是伏州人啊!”
雲鴻自顧喝着小酒,余大鵬突然屁股一欠,躬着大粗背,眯起眼瞅雲鴻,“哎我說你這個人很奇怪啊!既然都到了家鄉,不登家門也就罷了,還讓兄弟們幫你送錢。你說你要是沒家門,那送個哪門子錢,那既然有家門,幹嘛不自己去送錢?”
“是誰亂嚼舌頭!”雲鴻突然質問。
“哎哎哎!你別急,全是我逼的,有氣你撒我頭上。”
雲鴻白了他一眼,“明天回程。”
余大鵬就更加看不懂了,老大明明交待了雲鴻休假,可這傢伙居然不當回事!余大鵬這心態都要炸了,換做是他,山山水水、江湖朋友不好好見一見簡直對不起自己!
但見雲鴻情態,余大鵬把頭湊近了大碗,心說他奶奶的一個沒把住,話又說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