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翻地覆

第一章  天翻地覆

大幽,八十四年,冬。

聖城。

“娘,我不走。”五歲的陳念柒抱着婦人的胳膊苦苦哀求,搖曳的燭火在暗夜中噼啪作響。婦人抱着女孩泣不成聲。

“國師夫人小姐快快請起,這使不得啊!”陳忠、陳孝慌忙跪倒。

“抓人!抵抗逃跑者,格殺勿論!”隨着國師府大門被撞開的巨大聲響,國師府中喊殺聲一片。

“陳忠、陳孝,你們是內府管家,聖城沒多少人認識你們,小女就託付給你們了。”陳開雲緊緊握着陳忠的手,託付着自己的女兒。外面的喊殺聲和慘叫聲越來越多,越來越近,“快走,帶着念柒進暗道從角門走,走得越遠越好!”聽到外面的聲音,陳開雲一把將管家和女兒推進了暗道,任憑女兒在裏面撕心裂肺的哭喊。

“念柒,我的兒,你記住你叫陳念柒,要活下去要好好活下去!”陳夫人對着入口拼盡全力嘶喊着。

“什麼事啊?急匆匆的!沒規矩!”一個小太監沒頭沒腦的想往裏面沖,在門口被大太監尤公公攔了下來。

“尤公公!”小太監嚇得慌忙跪倒,“尤公公恕罪!”

“起來。”尤公公一揮拂塵,喊起了小太監,“出什麼事了?”尤公公把小太監拉到了一旁低聲問道。

“環翠宮的雲妃娘娘薨了。”小太監的聲音雖小,卻驚得尤公公一個激靈,小太監頓了頓繼續說道,“據環翠宮的宮人們說,是娘娘半夜夢遊,摔倒了,頭磕在了門前的柱子上,折斷了脖子。太醫去的時候已經不行了……太醫,太醫還說是一屍兩命。”

“你是說……”

“是,太醫說娘娘有兩個月身孕了……”小太監的話讓尤公公愣在了那裏,不知所措。

“尤公公,快去告訴聖上啊!”小太監催促道。

尤公公回頭看了看窗子裏跳動的燭光,猶豫再三,輕輕嘆了口氣:“你先回去吧。”

小太監見尤公公根本沒有進去通傳的意思,腦海中滿是雲妃娘娘平日裏溫和的模樣,不覺急紅了眼,放聲嚷道:“聖上!雲妃娘娘薨了!”

“混賬!”尤公公一腳把小太監踹翻在地,“不要命了!”

小太監一個軲轆爬起來,又高喊了一聲:“雲妃娘娘薨了!”

還沒等尤公公手裏的拂塵抽在小太監身上,背後的門開了,一個低沉略微蒼老的聲音傳來:“行了。朕知道了。”

“聖上!”尤公公和小太監急忙跪倒,還未等話音落地,門又吱呀一聲又關上了。

“聖上~”屋裏傳來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

“滾!”

“做乾淨了么?”一間破草屋裏,燭光搖曳,一個披着黑斗篷的人,背對着門口。

“屬下無能,清點死屍發現少了兩個管家和他們的小女兒。”一個蒙面人站在門口拱手答道。

“廢物!知道兩個管家的名字么?”

“陳忠,陳孝。”

“陳孝。”黑斗篷冷笑一聲,“行了,都收拾乾淨,去領賞吧。”

“娘!”女孩驚叫一聲從夢中驚醒坐了起來。這樣的夢已經做了兩年了。五歲那年她被迫離開家,淚眼朦朧中她看到了爹娘被人從身後砍死的場景,直到娘親口吐鮮血,雙唇依舊一張一翕的喚着她的名字,陳念柒。從爹娘身上暈染開的,那刺眼的紅色是她揮之不去的噩夢。

“叫什麼叫!老子每天都要被你嚇醒,再這樣下去,老子遲早被你活活嚇死!”黑夜中的呵斥嚇得陳念柒捂住了嘴。

幾天前,陳忠陳孝說出去弄點吃的,之後就再沒回來。陳念柒獨自一人躲在破廟裏。一個醉漢發現了蜷縮在角落裏的陳念柒,不由分說拖出去就賣給了人牙子。陳念柒捂着嘴蜷成一團,哭了一夜。

“喲,徐媽媽。”滿頭疤瘌的人牙子招呼着一個看上去微胖,穿着絲綢的中年女人,女人手裏拿着一方絲綉手帕,輕掩口鼻,來回走動,打量着面前十幾個髒兮兮穿着粗布的孩子。

“這個娃娃不錯,看上去倒像是大戶人家的孩子。”徐媽媽在陳念柒面前停住了腳步,抬手捏起陳念柒的下巴仔細查看着,“癩和尚,開個價吧。”說完又捏着陳念柒的肩膀前前後後打量了一番,才抬頭看向人牙子。

癩和尚看了看徐媽媽的臉色,嬉笑着伸出了一根手指,心想要個十兩八兩的應該不成問題。

“一串銅錢?”徐媽媽挑了挑眉毛,皮笑肉不笑。

“徐媽媽您說笑了。”癩和尚嬉笑着收回手指。

“怎麼著?難不成這丫頭片子你準備要我十兩紋銀?癩和尚,你要知道,拐賣大戶人家的小姐,若是被發現了,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徐媽媽冷笑着敲打着人牙子。

“不不不,一兩,一兩,這丫頭以後就歸您了。”人牙子轉了轉眼珠,撓了撓因為生了毒瘡而癩癩疤疤的頭,陪上了笑臉。

“這就對了,這丫頭放我那兒,改個名兒,藏起來,以後咱們還要有來有往的做生意不是?”徐媽媽臉上恢復了笑意,“這孩子有沒有什麼娘胎裏帶出來的病啊?”她有些不放心的翻看檢查着陳念柒的手腳,陳念柒像一個斷了線的木偶一樣,任由徐媽媽擺弄。

“沒有沒有,您儘管放心。”人牙子壓低聲音連連擺手。

“行了,銀子你拿好。”徐媽媽扔下一錠銀子,拉起陳念柒的手,離開了熙熙攘攘的人市。

“得嘞!您慢走!”人牙子撿起地上的銀子點頭哈腰的目送徐媽媽離開。

“皇後娘娘,雲妃娘娘都過世快兩年了,聖上怎麼還天天鬱鬱寡歡,不到這後宮來啊。”一個個打扮得素素靜靜的嬪妃聚在景陽宮裏給皇后請安閑聊。

“雲妃是懷着龍子出的意外,聖上本就子嗣不多,傷心是難免的。”皇后微微嘆了口氣,聖上不來後宮,她心裏也不痛快。

“上次侍奉太后的時候,我聽太后的意思,好像要有新人來了,咱們啊,人老珠黃的,只怕是再也沒機會面聖了。”

“柔妃,你身在妃位,這樣不確定的言語還是不要亂講的好。雲妃生前與你關係最好,雲妃的孩子你也要多照看一些,後宮從來都不缺年輕的女子,聖上缺的是年輕有為的兒子。”皇后不輕不重的敲打着柔妃。

“皇後放心,雲妃的孩子我自當像親生般對待。”

“好了,沒什麼事就都散了吧,本宮還要去太後宮中為雲妃抄經呢。”皇後起身道。

眾嬪妃互相看了看,起身行禮,拜別皇后。

“柔妃,你與本宮同去吧。”皇后喊住了柔妃。

“綠竹,你帶她去洗乾淨,再換身兒乾淨衣服來見我。”徐媽媽喚來了一個十一二歲左右的女孩,命她將陳念柒帶下去。

“是,媽媽。”名叫綠竹的女孩微微萬福,牽起了陳念柒髒兮兮又冰涼的小手。

一盞茶的功夫,綠竹帶着陳念柒回到了前廳。陳念柒身着一身鵝黃小褂,頭髮洗得乾乾淨淨,濕漉漉的披在肩頭,她緊緊攥着綠竹的手,眼睛低垂,看着腳尖,不敢抬頭。

“來,過來我瞧瞧。”徐媽媽放下蓋碗,向陳念柒招了招手,眉眼含笑。

陳念柒猶豫片刻,緩緩鬆開了攥緊綠竹手指的小手,低着頭,一點一點向前挪去。

“嗯,不錯,還算懂規矩。”徐媽媽拉過陳念柒的小手,輕輕的拍了拍,“抬起頭,看着我。”

陳念柒猶豫了一下,但眼前這個徐媽媽溫暖的雙手和言語讓她放下了內心的戒備,慢慢抬起了頭,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注視着眼前這個慈眉善目,雍容華貴的女人。

“幾歲了?”

“快八歲了。”陳念柒的聲音有些顫抖。

“哦,快八歲了,幾月生人啊?”

“九月初六。”

“秋天啊,我也不問你以前叫什麼名字,你既然出生在秋天,如今又被我買了回來,打今兒起,你就叫秋棠吧。”徐媽媽理了理陳念柒耳邊的碎發,輕輕的說。

“多謝夫人。”陳念柒有些沒落的垂下了眼皮,但口中依然道謝。

她多想告訴女人她叫陳念柒啊,可她知道,她不能說。從今往後,陳念柒改名叫秋棠。

陳念柒感覺似乎有什麼東西被硬生生從心底抽離了出去,疼的她眼淚在眼眶裏不停得打轉轉。

“嗯,是官家的教養,不錯。以後啊,你就喊我夫人,我呢,繼續教你識字,讀書,學琴,女紅。那些大家閨秀會的東西,我們秋棠也要樣樣都會。”徐媽媽柔聲細語的說道,末了還伸手輕輕拍了拍秋棠的小臉。

“綠竹,你帶秋棠各處去轉轉,給她講講咱們玲瓏閣的規矩。打明兒起,就由你帶着秋棠學着做各種事務吧。別壞了規矩。”徐媽媽不咸不淡的交代着,言語間不怒自威,秋棠忍不住發抖,不由自主的藏到了綠竹的身後。

“是,媽媽放心。”綠竹面不改色低眉順眼的福了一福。

“這裏是陵城的玲瓏閣,來到這兒的女孩都要忘記自己以前的家,不管你以前是誰,從現在起,你就是秋棠。要自己洗衣裳,自己掃院子,今後你只能穿彩色的衣裳。見着媽媽和權爺要行禮,跟他們說話的時候,必須站着,眼睛要看着腳尖,身子不能站直,要微微前傾,不能反抗他們說的話。”綠竹帶着秋棠在玲瓏閣中四處轉着,嘴裏絮絮叨叨的講着這裏的規矩。

“每天晚上要繡花,做鞋面兒,聽見譙樓上打過了三更鼓,才能睡,早上天不亮就要起來洗衣裳。每天只能睡兩個半時辰。”綠竹帶着秋棠來到了一個小院子裏。這間院子在玲瓏閣的側後方,只有一間房,院子裏搭着好多竹架子,上面晾滿了各式各樣滴着水的衣裳。

“看見了么?這些衣裳以後你也要洗,不洗完就沒有飯吃,還要挨一頓打。進來吧。”綠竹帶着秋棠進了屋子,屋子裏除了一個梳妝枱,就是一個巨大的大通鋪,大通鋪上整整齊齊的放着十幾床被子,綠竹指着牆邊的一個位置說,“以後你就在那兒,挨着我睡。”

秋棠似懂非懂的走過去,伸手摸了摸:“綠竹姐姐,這床好硬啊。”

“習慣了就好了。”綠竹有些無奈的摸了摸秋棠的小臉。

“好了,我帶你去吃早飯吧。”綠竹站起身帶着秋棠向廚房走去。

秋棠跟着綠竹踏進廚房,一股年深日久的油垢味撲面而來,熏得秋棠一陣噁心乾嘔。

“以後每天早上就在這裏吃飯,木桶里有米粥,自己拿碗盛。”綠竹從壁櫥中拿出了一個黑乎乎看不出花紋的碗,在一個大木桶中,舀了一勺清如水的米粥,“吃吧,每天就兩頓飯,不吃就沒有了。”綠竹喝了一口,又遞了一隻碗給秋棠。

秋棠拿着碗,看着深深的木桶,眼淚不爭氣的掉了下來:“姐姐,我想吃粳米粥和桂花酥。”

“夫人,鴿子已經放出去了。”一聲輕語,驚擾了屋中搖曳的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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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影秋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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