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終結咒

()年少的時候，我總有個奇怪的願望。我一直以為，在芸芸眾生，會有那麼幾個奇人，他們有着超人一般的能耐和神跡，如果我遇到了，就會發現這樣的傳奇，造就了一個另類的人生。我想當然，那是夢幻，和現實格格不入，我們都活在現實里，早已經拋棄了小時候那些偉大的想法。如果不是遇見雷想，我甚至都忘記了，這個世間，真的發生過一些不可思議的事件，無論過去將來，還是現在，只是罕有人知曉罷了。雷德耀一點都不驚惶恐懼，而是一副痛苦悔恨的樣子，不自然地猛扇了自己幾個耳光！“老祖宗，孩兒是有錯，可是都是在這個家庭里沒吃過苦，沒受過難，所以不知道人間的滄桑，我是愛做一些不好的事，我吃喝嫖賭，什麼刺激的事都干，但是自那次撞死一個人，我就徹底不喝酒了。孩兒腦子聰明，可是我那老爸說了，讀書沒用，多在社會上混混，長點見識，以後就接他的班，做個市長什麼的……我算明白了，就我這種文化，做個賣菜的還差不多！”“老祖宗，孩兒今天見到你，可算是遇到救星了，你帶我走，帶我去吃苦受難，我要磨練我自己，我要和你一樣，做個仙人！”小子噼里啪啦一口氣說出了這一大番話，只有後面一句引起了雷想的興趣：“我不是仙人，誰和你說的，我是仙人？小子，你也站起來，讓我好好看看。”雷德耀馬上就止住了哭，直挺挺地站了起來。“你知道我是什麼人了？”“知道，孩兒自小聰明，看一事可以通三事。您老人家這氣派，除了……您，還有誰。”“你雖然心術不正，可是心靈不腐，腦子裏有一片靈光還在蒙蔽着。以你的心智，將來成就可是雷家的大富大貴。不要跟你爹混了，我可以帶你走。你願不願意？”“願……願意……”雷德耀激動得結結巴巴地回答着，臉上禁不住的一片狂喜。那雷有天想來是在門外憋着氣聆聽了半天，這些對話，每一句都在考驗着他的神經！畢竟，對話的人，一個是自己的兒子，一個是自己夢想了幾十年的那個仙蹤無常的老祖宗！只見他也顧不得什麼禮數了，衝進了房門，撲通爬到地板上，大聲叫道：“謝老祖宗！護佑我兒，雷家有望！”看他那表情，別說老祖宗要帶走自己的兒子，就算把那小子當場殺了，提走人頭，他也毫不猶豫地表示感恩。對於雷家族人來說，雷想的存在，就是神仙的牌位，無論生死，只要被這老祖宗指點一二，那也是一輩子的榮耀。這種偏執到瘋狂的崇拜，就算我也難以理解。對於雷想的一切，更是多了一種絕對的追尋。“您……真是那個一百年前失蹤的雷思風？”我終於有些瘋狂地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老人，問道。一旁的雷響晙嚇得連聲說道：“你是什麼人？直稱老祖宗名諱？！”雷想毫不介意地擺擺手，看着我說道：“名利過眼煙雲，我會在乎這些嗎？你不要計較，待會我問完一些事，你跟我走。”“去哪裏？”雷想微仰起頭，眼神有些神秘：“有個老朋友，在召喚我。我必須去會一會。你是這場事件的見證人，有的故事，我不想讓人知道，可是百年期限已至，我雷思風一生的神奇遭遇，豈能就這樣湮滅了！”他爽朗地大笑起來，那心情，似乎是看到了一種未來的光，那種光，卻是那般的宏大、輝煌。“老祖宗，你不要走啊，我……我還有事要問您。”雷響晙大着膽子說道。“什麼事？”雷響晙沉默了一下，極為慎重地看了我一眼。“你——出去！”雷想卻意外地指着雷小涵：“此人心智低劣，只會做些小人勾當，以後雷家的人，不得用他。”跪在地上的雷有天狠狠地掃了雷小涵一眼，那眼神無疑宣佈了雷小涵的死刑，他怕是只能去某個村子裏當個村長了。雷小涵如蒙大赦，灰溜溜地走出了病房，可是那臨回頭的眼神裏面，分明隱含着一種深沉的不甘的陰毒……“，這個人，姓周，是這個市裏的圖書館長，他是我的助手，有什麼儘管說。”雷想緩緩說道。雷有天雖然跪在地上，樣子有些狼狽，可是他的臉上絲毫沒有一點委屈的感覺，極為服貼地跪着。他一聽到雷想的話，就打量了我兩眼，似乎在努力回憶着自己部門下的這個圖書館，以及我這個人。“我們雷家……遵照當年……她的指示，已經為她守靈百年，這百年的詛咒，是不是也該解除了？”雷響晙一說出這句話，雷想也似乎明白過來，伸手就拉起他的右手，拉起袖子，端詳起他蒼老的手臂來。這動作雖然有點奇怪，可是我這一天來，已經適應，所以反而也很快就聯想到，這雷家怕是百年來被那棺中人下了詛咒，一直在某種事上受到禁制，或許那手臂上，就有什麼印記，是催命的圖騰。“不見了。”雷想看着他手臂上一道淡淡的紅色印記，那印記一直在極為緩慢地消散，已經模糊不清，但是仔細看，還是可以感覺出一個影像——就像是——一隻張着翅膀的天狼！這雷想老人，背後的家族，在這個地區，已經是百年興旺的名門望族，族人中出過很多名人和大官，可是究竟還有什麼是他們的禁制？這一時間，我不由極為好奇地思索起來。“她沒騙你們……她，也沒騙我……美麗……哎！”雷想嘆了一聲，有些黯然和傷心，卻馬上被一種釋懷的爽朗驅散開來。“從此以後，咱們雷家，再無憂慮，只是人生無常，休要做那不仁不義之事，引來天災。”雷翔說著話的時候，看着跪在地上的雷有天。“孩兒……知錯！”雷有天咬咬牙，說道。“得一富貴，丟一人命，得一正道，失一砥柱！昔年她這樣做，卻是也是給我們雷家一個命運的指向——這人世間，沒有白來的東西，是需要償還的……”“雷有天，你子可得正道，可是必失你一根砥柱，這是她留下的終結咒……至於你的命，就看天意，我……有權力保你不死，卻不能讓你逍遙法外，那不符合人間正道，你明白嗎？”“謝祖宗……”雷有天終於痛哭流涕，激動又崩潰般地連連磕頭，然後有些搖晃失神地站起身，頭也不會地走出了病房。“爸——爸！您老保重身體，我會去看你的！”那雷德耀帶着哭聲，大聲叫喚着，可是雷有天沒有回頭看他一眼，漸漸消失在了醫院的走廊里……得一富貴，丟一人命，得一正道，失一砥柱！原來，這就是雷家的詛咒！回想一下雷家，似乎每年都有大事發生，不是死人，就是傷病，可是每一年，雷家也會有大富大貴的人物出現，替代這些不良的家族厄運。那棺中人，究竟是何方神聖？一百年前，這雷想究竟和那女子發生了什麼？一百年前，雷家在楓靈古鎮，究竟又發生了什麼？那模糊的天狼圖騰，又是什麼存在？！“小雷子，你回去。你還有12年的壽命，好自為之。”雷想看着眼前比自己還蒼老的後輩，眼神里居然有了一絲懷念和慈祥，那目光，就像在看自己的孫子。也或許，這90歲的雷響晙，就是方想的孫子。命有天定。雷想一句話，就定了他的生死，這是真的嗎?可是看那雷響駿的表情，不但沒有絲毫懷疑，反而已經看到了未來的天空——他沒有悲傷，卻是釋然一笑：“小雷子也該走了……能在有生之年再見到您，我也知足了……”說完，他微微顫抖着，從懷裏掏出了一個撥浪鼓，那撥浪鼓，絕不是現代的手藝，古老卻又散發出一股子滄桑歲月的氣息。雷想一看到這個撥浪鼓，不由眼睛一亮，畢竟，這種七八十年前的老古董，已經不多見了，而且這個撥浪鼓他還記得，是他有一年回來的時候，買給二哥家的小孫子的。這個小孫子，就是雷響晙。“好孩子，你一生碌碌無為……現在，有什麼想法嗎？”雷想忍不住輕輕問道。“沒什麼想法，三爺啊……我雖然一生無大起大落，可是回首起來，無愧上蒼，下地不求鬼王，也算善始善終呀。”我一旁默默觀望着，沒有插一句話。可是，我忍不住眼中潮濕起來，我也有了一種極為感傷的情緒，被這兩個加起來兩百多歲的睿智老者感染了！有的人，不在乎生命的去處，因為他就是生命本身。有的人，很在乎生命的價值，因為他就是本身。也還有一種人，在人世間徘徊，他們，就是芸芸眾生的苦難者和奮鬥者。我是誰？我來自己哪裏？我有前世嗎？我居然有了追問的，因為這些，在書本里，是找不到的。“走，我們也該走了！”雷想站起了身，把那伸縮自如的銀色拐杖收回掌心，裝進了衣兜里。他拍拍雷響晙的肩頭，轉頭對雷德耀說道：“把你祖爺爺送回去，把你去仙筆寺偷的那塊玉帶來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