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被困在療養院的這五天，劇組裏的每個人日子都不好過。有人驚悚地發覺，這些鬼每天的日程安排都非常規律：給他們八小時的打掃時間，八小時休息時間，八小時“陪玩”時間，以至於他們幾乎產生一種錯覺，彷彿自己就是圍欄里被科學飼養的肉豬，圍欄外就是對他們虎視眈眈、垂涎不已的屠夫……
當然，他們再慘也慘不過戴維。他們偶爾還能趁自己的鬼監工走神的時候劃劃水，戴維就不行了，所有鬼都盯着他，還有隻殘酷的骨灰手掌，一旦發現戴維摸魚，就拿抹布暴抽他……每當有人支撐不住的時候，扭頭看看戴維，頓時就獲得了堅持下去的動力。
第六天清晨，但他林如約來接劇組。
人們爭先恐後逃出大門，在陽光下嘰崽似的擠成一團，紛紛向但他林投去看救世主一般的目光。
戴維最激動，掃帚一扔，當場就沖向但他林一個熊抱，嚎啕大哭，一邊哭還一邊說：“大師，嗚嗚，大師是我錯了，大師你名片還給不？”
戴維哽咽着鬆開但他林，摸出手機，忐忑道：“我，我們加個推唄？”
劇組其他人也推推搡搡聚過來了，挨個要了一圈但他林的名片和加推，導演更是不敢拖沓，當場就把酬金結了。
劇組的大巴如同來時一樣，頂着正午的烈日走了。只有一點不同，來時路上還大肆抨擊靈異之說的演員們，如今都安靜得如同鵪鶉。戴維更是凄慘，靠在窗邊兩眼發直，還沒從陰影中擺脫出來。
但他林對於戴維的悲慘並無所知。就他的認知，被鬼環繞完全是戴維自己要求的，他只是認真滿足客戶需求而已。
至於現在，他正拿着結課時教授發的吸鬼器，追在療養院內驚慌逃竄的幽靈後面抓員工。
但他林並沒有一下把鬼抓完。按照計劃，他準備只開放療養院第一層的三十個房間，先試試水，因為不知道會不會有病人來。如果沒人來，他還要付空房間的水電、儀器維護費，那豈不是虧死……
但他林抓了三十個就停手了，其餘逃過一劫的幽靈們都顫抖地擠在角落，劫後餘生地嗚嗚鬼哭。
環視着整潔乾淨的療養院，但他林站在二樓懸台，一手撐着醫療機械人的圓腦殼，一手撐着扶欄，豪情壯志，睥睨眾鬼：“明早九點，我們準時開業！”
鬼員工們紛紛落下了凄慘的眼淚。
誰能想到呢，當了鬼還要上班。
·
第二天一早，荒廢了三十年的宇宙療養院終於重新開業。
出乎但他林意料的，病人不僅不少，而且還稱得上是源源不斷，大都打扮得稀奇古怪，但他林甚至還看到了好幾個不穿衣服的外星人……
出於好奇，但他林沒忍住蹲在門口圍觀了一下治療手段，半分鐘后，頂着滿臉不明粘液，一臉迷茫的彷徨離開。
但他林抹了把臉，恍惚地想，可能這就是人家說的術業有專攻吧。他覺得自己還是做個院長，就沒事抓抓鬼就好了。
受到打擊的但他林在院長室等到了下班結算。收入減去支出，療養院首日盈利，恰好一萬五千美金，加上賬上的餘額，剛夠給骨灰先生建個健美先生塑身室。
但他林二話不說，立即讓醫療機械人下了單，凌晨三點，就被上門送儀器的工作人員call醒。
被吵醒的但他林也不打算睡了，興奮地跑去病房叫醒骨灰先生，又特地叫來了因為白吃白住時間最長，所以技能學得最全的鬼醫生，一起看着三個工作人員吭哧吭哧搬着大箱子上了五樓，在空置的房間裏安裝好儀器。
但他林對托尼說：“你進去吧，我就在這刷刷油管等你。”
托尼難得示弱：【萬一失敗】
但他林安慰：“反正也不會比骨灰更差了。”
托尼：“……”
這他媽講不定的啊！這鬼地方變成骨灰，變成鬼，都能繼續打工、加班！
——關鍵還沒工資！
托尼忐忑又絕望地飄進了巨大的、連接着各種繽紛管道的方櫃型儀器里。
儀器中一片漆黑。甫一進入，托尼就感覺有個無形的鉤子勾住了自己，一下把自己拽進了某種容器里。沒什麼安全感的托尼立即驅使骨灰，試圖弄明白髮生了什麼，剛動了一下，就驟然停頓下來。
因為他驅動的並不是骨灰，而是一條手臂。
從肩膀到指尖，所有肌肉被牽動的感覺清晰傳來。托尼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彷彿能聽見自己面部肌肉運動的聲音。
“咔噠！”儀器內部的燈驟然亮了起來，刺得托尼下意識抬手遮住燈光。
鬼醫生：“提取記憶中，請患者切勿觸碰傳輸管道。”
記憶？托尼下意識地抬手，果然在頭頂摸到了一個管道。
鬼醫生趁機宣洩被迫加班的不爽：“都說了切勿觸碰傳輸管道，請問患者是智商低於稚齡兒童還是天生手欠？”
托尼：“？？？？？”
投訴你信不信！我看到門口有院長意見箱了！
儀器嗡然作響，右側的燈光打開，一個托尼原樣的縮小版三維投影漸漸清晰，投放在托尼面前。
鬼醫生：“投影完畢，塑型中……塑型結束，已將義體調節為記憶原型。”
“請患者自行進行細節修飾。”
托尼正前方亮起一個操作屏，他仔細一看，可修飾的選項從身高體重到膚色發色，應有盡有。
托尼沉默片刻，仗着沒人看見，出手如閃電，把身高拉高了十厘米，還點出了八塊腹肌。
操作屏出現一條私隱提示：【是否使用蒙面功能隱藏身份】
托尼哼笑了一聲，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必要隱瞞身份，正準備就這麼出去，便聽見但他林在外面心有餘悸道：“哇！看看這個爆炸視頻……M國真可怕啊。每天都有這麼多危險。還好我這裏只是一個普通療養院，和那些超英沒有半點關係，不然我現在就關門移民。哈哈！”
托尼：“……”
【是】。
操作屏：【已匹配完成，請患者離開塑身室】
托尼抬手摸摸出現在自己臉上的面具，深吸了一口氣，推開房門。
新鮮的空氣撲上皮膚，這一刻，托尼只覺全身毛孔都散發著舒適的感覺，汗毛因為久違的真實感紛紛豎起。正準備開口，就見看向自己的小院長驟然收斂了笑容。
但他林緊盯托尼的臉，眉頭一皺，彷彿發現事情並不簡單：“你……”
托尼心頭一驚，怕是自己面具沒帶好，連忙轉頭看將儀器表面的反光面，瞧見一張熟悉的鋼鐵面具。
托尼：“……！”
糟了，肯定是但他林覺得眼熟，認出他了！
托尼額頭隱隱出汗：“等等，聽我解釋，我不是鋼鐵俠，這是個巧合！”
“哈哈，你當然不是鋼鐵俠！”但他林大笑起來，樂不可支，“鋼鐵俠有小肚子的好嗎？”
托尼：“……”
雖然好像度過了危機，但他怎麼就覺得不太得勁呢？
托尼勉強道：“……那你看着我那副表情做什麼，哪裏不對嗎？是不想看我戴面具？”
“那倒不是，這裏的病人挺多都帶着面具的。”但他林憂鬱嘆氣，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救回來的骨灰先生：“我就是覺得你這個面具吧，有點不太吉利，鋼鐵俠才去世沒多久么……要不帶個雷神索爾或者忍者神龜的吧，他們的種族一聽就很長壽。”但他林貼心地推薦。
托尼：“……不用了謝謝！哪裏付錢，我要出院。”
出了院小院長就看不到了，還戴什麼面具！
醫療機械人嘟嘟響了兩聲：“正在搜尋患者銀行信息……搜索失敗，患者身份信息已註銷。”
“嗯？怎麼會？”但他林迷茫半晌，恍然大悟，“對哦！你是已經變成骨灰了才進療養院的。”
死人還有什麼銀行信息？
托尼漸漸升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本能掙扎道：“我可以發佈信息聯繫小……認識的朋友。”
醫療機械人：“嘟嘟！根據宇宙療養院最高保密協議，未出院患者禁止以任何形式同外界聯繫。”
托尼：“……”
也就是說，他想出院就必須先付錢，可他要付錢就必須先出院。
托尼心中不祥的預感愈發濃烈，他硬着頭皮發問：“……那怎麼辦？”
醫療機械人：“嘟嘟！宇宙療養院可提供以勞還債服務。患者賒欠醫療費：10000$，可應聘成為初級勤雜工，每月獲得1200$工資，扣除食宿費900$，每月可償還300$，預計將於兩年零九個月後還清。”
不祥的預感照進了現實。
托尼：“…………一萬美金，兩年零九個月？”
鬼醫生橫眉豎目：“我要工作三百年，還沒有工資呢！知足吧！”
托尼：“……”
他不禁想起自己邁進塑身儀器前想的話：
這鬼地方變成骨灰，變成鬼，都能繼續打工、加班！
初級勤雜工托尼頭暈目眩，回憶起自己一擲千金的過去，再想想如今僅有三百還要充公的月工資，這一瞬突然和猛男落淚的戴維心靈相通，差點潸然淚下：
唉……我好窮啊……！